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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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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承坐在跨栏上,下面是来来往往的迁客骚人。
入冬了,漫长冬季的到来让他觉得有点措手不及,昨天还想着今天出南城扒拉竹枝,今天日出的时候,屋子里就比过去亮堂了很多。
早上一推窗,沁人的冰冷空气涌入他的肺里,外面一色素白,蓦然间夜里下了大雪,等天亮,街上已经没有半点乌青颜色了。
临安是水乡,含着西湖。自赵构来了之后就是夜夜笙歌,到了晚上红灯笼黄灯光映在西湖里,真有点天上人间的味道。更何况湖边的青楼里也全是各种仙子,楼上有,水里也有。
不过那种地方连雨承从来不靠近,一是他还小,另一个是他还不够格。
很多人觉得青楼很不正经,其实不是,到那里的都是达官贵人与红极一时的superstar,要么有名要么有才,存粹有财跟无名的人还都进不去。
不过连雨承的父亲连半山反倒是经常去,他握着所谓的临安禁卫军,是作为教头被领进去的,进去时还一表人才,出来时就烂醉如泥了,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连雨承觉得自己有些不幸。
因为母亲早逝了,父亲白天练兵场晚上女人乡,到头来他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偶尔会跟管家去接那不靠谱的父亲。
父亲连半山是功臣,当年赵构搬来临安的时候,百姓暴乱,连半山那时候还叼着咸鱼坐在天台上发呆,冷不丁外面进来一群人,跪在地上直喊教头救命啊我们家赵老板被人围了!
于是他去了,哪怕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收拾好了局面,但他拎着长剑的样子唬到了赵构,自此就是临安禁卫军教头了。
教头不教头的,对连雨承其实没有半点关系,直接的联系就是连半山出去得更勤了,直到半夜才回来。
不过也正是这个教头,教会了他江湖侠义,还有藏在酒鬼面具后的情深。某天连半山眯着眼推开大门摇摇晃晃地回家,走上花园的木桥时,酒劲发作,忽然就摔在地上,不起来了。
在一旁削竹枝的连雨承花尽力气才把他扶起靠在栏上。那个时候纵使他妄想以后要仗剑走天涯,可他终究还只是黄口小儿。
很多人在年幼的时候妄想握起自己不该握也握不起的东西,于是就算握起了也还是错的,就好比连雨承握连半山的剑,别人爱他们不该爱的人一样,都是错了。
连半山眯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哼唧着推开连雨承,自己想起身,可一伸手,手心里握着的青梅就“咕噜咕噜”沿着木桥,滚到了地上。
青梅原来是鲜艳的,饱满的果肉青翠的外皮,裹着细细的绒毛,可被连半山握得太久,抓得太紧,已经破了口,露出了果肉。
连雨承看了一眼老爹,忽然明白了。
以前连半山还只是小教头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女人。女人很爱很爱青梅。会在谈恋爱的时候吃,结婚的时候吃,怀孕吃,妊娠吃,吃了一辈子青梅,可匆匆抱了一回连雨承,撒手人寰了。
看到面前污烂不堪的青梅,连雨承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留恋女人乡的连半山还记得自己的原配,她爱吃青梅,就是那种被掌心握久了带有温温的那种青梅。
她走了好些年了,而连半山在她走了的这么些年里的,还是习惯青梅入手就紧紧握住。
就好像在当年握住她的手一样……
连雨承把青梅捡起来,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酸涩的梅汁带出温温的爱意,他忽然觉得很心酸,那个男人在怀抱她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依旧爱着原配还是单纯为了填满空虚?
连雨承站在原地,心里好像有什么决了堤,连带着明亮的泪珠也跟着出来了。
……
楼下传来卖豆腐脑的叫卖声,连雨承打了个寒战,他在跨栏上坐了很久,眼睛被明晃晃的雪光照得生疼。
匆匆穿衣下楼,他拦住了小贩:“阿叔,豆腐脑能加梅干么?”
小贩看着连雨承手里捏的半钱碎银,眯起了眼:“有咸有甜,甜的可以加一点梅干。”
连雨承看着小贩拿出裹在帕里皱巴巴的梅干,打了个冷战,自觉恶心。
“算了。”连雨承把银子放回兜里,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临安哪里有青梅卖?”
小贩一愣,心说好难缠的兔崽子,不过他还是指了指南城:“这些日子,听说书的说好像南方有一伙人要上来经商,他们应该带着青梅的,青梅北方少产,也不好吃,听说青楼里面的仙子们很喜欢,这伙南方人应该是会带点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完,连雨承已经从门后翻出晒干的竹马,踩在□□,一蹦一跳地跑远了,门口老管家有些无奈,挥手关门。
为什么要骑竹马呢?因为连雨承觉得自己是侠士,出门在外不就是冲着这匹快马么?一上马就好像能睥睨天下看破红尘从此一人一剑孤独到老,不过厉害一点的侠士搞不好还有个漂亮的女侠士一起的。
可他没钱买马,钱都让老爹交到女人乡里了,那地方虽然无才和有财的不能进,可是无财的更不能进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足够小,小到他拖着竹枝在街上跑还不会被人笑。于是素日有空他就会去祸害西湖边的竹子,以粗细来选好坏。
某一次他弄来一只“大宛马”,什么是大宛马呢?就是那种他一只手握不住的大竹竿,偶然听到老爹和管家说过这种马是马里的皇帝,在我们看来虽然用词不一定准确,但在连雨承心里,那就是最好的代名词。
于是他日复一日双手握住“大宛马”的缰绳在街上来回,不过后来“大宛马”不小心被管家拿去煮了饭,连雨承大哭三日,直到管家找到新的竹枝为止。
教头跟他说的,除了“大宛马”,其实还有“侠士”这个词,当时西湖四面有个“武林山”,像是后来郭靖和杨过开始自己江湖传奇的开端,因为这山,整个临安城说书的来来回回念叨的都是江湖长短。
所以连半山跟他说侠士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要杀富济贫,要爱护女人,要有规矩……这些东西让连雨承拥有了很好地习惯,但也拥有了扭曲的人格。
不过这不影响他心里的韧劲,他现在要去南城守到那伙南方人,用在老爹腰包里偷到的最后一点碎银买青梅,也不是为了谁,而是自己想做就去坚持了。
在守南城期间,临安下了好多雪,雪也化了很多次,就在他以为冬天就要过去,那伙南方人怕冷不敢来的时候,一支车队出现在临安城外。
他们纷纷扬扬,极有气势,远远地车轴上站着一个女孩儿,有点挥斥方遒的意思,于是连雨承觉得那就是老天给他的女侠士啊!
无奈那天他是去上学的,他没有带马,腰上也没有榆木剑,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扫帚也是竹的,教鞭也是榆木的。
连雨承把先生门后的扫帚骑上了街,手里攥着榆木条,追逐那南方来的车马。
扫帚发出的声音好似真正的竹叶扫地,甚至要更加响亮一些,不过连雨承觉得手很累,如果当初他骑的那匹只是大宛马的话,那这扫帚就是大宛种马,比起来更强壮!也更重!
一下一下地骑得他很累,而且那个女孩钻进车厢了,他有些失望,但耳畔响起隔壁另一个小黄口说的话:侠士不能随便放弃啊!
于是他落后一小段之后奋起发力,像一匹真正的大宛马在街上横冲直撞。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女孩不等他掀帘,自己就把头伸了出来,头上束起的髫儿让连雨承觉得这女孩居然长得如此甜美……以至于他压根没听到女孩说了什么,眼里只有她的脸她的脸她的脸!
再后来就是赶车的老头呵斥了一声,让女孩把身子伸回去,一行人用他追不上的速度,离开了。
连雨承这下真的追不上了,他瘫坐在地上喘着气,觉得没把女侠士留下来有点遗憾……不过隐约里他好像听到了女孩的名字。
陈蕊……嗯……好像就叫陈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