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城》白姬绾

4、chapter 4 美杜莎的下午茶

　　远古传说中的美杜莎，是一名蛇发美女。她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每一个被她凝视过的人，都会被瞬间石化，变成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是此刻，拉塞尔眼前的美杜莎，却不是一位颠倒众生的美女，而是一个很胖很胖的老年男子。他坐在维多利亚式的宫廷靠椅上，仿佛一个圆滚滚的大球，他的眼神并不勾魂摄魄，但是却明亮犀利。他的身旁侍立着很多机器仆人，一动不动，没有呼吸的机器仆人，仿佛传说中被美杜莎石化的水手。

　　美杜莎穿着造型夸张，颜色鲜艳的华丽衣裳，无数做工考究的美食，排列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拉塞尔站在美杜莎面前，已经接近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内，美杜莎拿着餐叉的手始终没有停过，咀嚼食物的嘴也没有歇过。

　　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奶油味，看着烤得酥黄诱人的蛋卷，被美杜莎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拉塞尔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然而，美杜莎却没有一点邀请他的意思。

　　等到面前的山丘夷为平原时，美杜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刀叉，开始用雪白的丝巾擦嘴。

　　美杜莎抹着嘴，恨恨地道，“最近，胃口总是不太好，都是这该死的战争害的。”

　　拉塞尔想单刀直入，“美杜莎先生，我这次来……”

　　“等等，通常，用完正餐后，我习惯喝点什么。”美杜莎热情地道，“拉塞尔先生，你要来杯果汁，还是红茶？”

　　“呃，果汁好了。”拉塞尔很难想象，吃完这么多东西后，美杜莎的胃还能有空间容纳得下果汁和红茶。

　　美杜莎确实喝不下果汁和红茶，他喝的是浓浓的热巧克力，比拉塞尔的头还要大的杯子，装着八分满的一杯热巧克力，热气中散发着可可特有的诱人香味。

　　巧克力是肥胖者的尤物，糖也是。当美杜莎把满满一罐砂糖，全部倒入热巧克力中时，拉塞尔惊得眼珠子几乎掉下来。

　　美杜莎咂咂有声地品着热巧克力，问：“拉塞尔先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拉塞尔再一次介绍自己，语气真诚而恳切，“我叫拉塞尔，是由克拉丽蒙城主介绍前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彼岸之城”，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在说这些话时，拉塞尔绝对是真诚的，只不过，他忠诚的对象是天星人。很多时候，谎言和背叛的发生，只是因为听的一方会错了意思。

　　美杜莎拿起一块奶油香草饼干，吧唧吧唧地嚼着，“啊，拉塞尔，小克拉丽蒙的情人，不过我似乎记得，你已在五年前战死，怎么又活着回来了？”

　　“在混乱的战场上，发生错误在所难免。有时候你听说某人已经战死，可他偏偏还好好地活着；同样，你以为某人还好好地活着，可他却偏偏在你惦记他的那一瞬间，被飞来的流弹打得脑浆迸裂，内脏横飞……”拉塞尔故意说出一些恶心的场面，想看美杜莎还能不能吃下东西。

　　可是美杜莎实在强悍，居然丝毫不受影响，他不仅津津有味地喝巧克力，还拿起银勺挖了一大勺白花花的布丁，缓缓地送入口中。

　　布丁白花花的，仿佛是人的脑浆，上面缀着的两粒大龙眼，则像极了死人的眼珠子。一股酸水沿着食道，从拉塞尔的胃中涌进嘴里。——美杜莎没事，他自己倒忍不住呕吐起来。

　　美杜莎的眼睛在笑，笑得很特别：“真是恰倒好处的错误啊，年轻人，你倒是出奇的幸运呢。”

　　拉塞尔笑了笑，“大概，是神明听见了克拉丽蒙的虔诚祈祷。”

　　“那好，拉塞尔，既然你想为你的幸运女神分忧，我就成全你。监控月亮之门的守卫，在前天找到了相爱的伴侣，已经去往了彼岸之城。幸运的家伙，你来接替他的空缺吧。”

　　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令拉塞尔心中暗喜。

　　“不过，”美杜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向前推了推盘子——这是他漫长的午餐兼餐后甜点结束的标志，“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我让尼咕暂时做你的搭档。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家伙，在它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

　　尼咕就是那只带拉塞尔来见美杜莎的巨型青蛙，拉塞尔一直没弄清楚，它究竟是蛙星人，还是机器人。

　　美杜莎是一个做事极讲效率的人，所以现在，尼咕就要带拉塞尔去月亮之门接手工作。

　　拉塞尔离开极具古典风情的会客厅时，机器仆人们开始撤去残羹冷炙，并迅速地摆上新的佳肴。

　　拉塞尔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悄悄地问尼咕：“你的主人，不是刚吃过东西么？”

　　尼咕白了他一眼，道：“刚才是午餐，现在是晚餐，主人是一个做事极讲效率的人……”

　　拉塞尔佩服地叹道，“确实够有效率的。”

　　拉塞尔和尼咕退出大厅，在厚重的栗木厅门合上的刹那，拉塞尔瞥见美杜莎正愁眉苦脸地往脖子上系餐巾，他一边系，一边喃喃道，“最近，胃口老是不太好……”

　　拉塞尔吐了吐舌头，他实在不敢想象，胃口不太好的美杜莎，在胃口好时是什么样子。

　　月亮之门前面，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恐慌在人群中无声无息地蔓延，末日如同洪荒猛兽，一天一天地逼近。

　　尼咕和拉塞尔坐在操控室中，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等待的人群，而人群却看不见他们。也许，所谓的神明就是这样，在一个洞察一切却又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操控着世间的一切。

　　在广场上等待考验的男男女女，表情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看似幸福的微笑下面，潜藏着恐惧和焦躁。

　　尼咕望了一眼人群，道：“我敢打赌，虽然有这么多人，但是能够进入彼岸之城的，绝对不会超过十对。”

　　看着这片黑压压的人群，拉塞尔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十对？这也太少了点吧？”

　　尼咕摊开碧绿的脚蹼，道，“没办法，谁叫这些情侣们，彼此心怀异思和猜忌，不纯洁的心绝对进不了彼岸之城。”

　　尼咕跳上一把舒服的软椅，惬意地蹲下，接着道，“当然，他们的心虽然不纯洁，但也并非污秽到邪恶的地步。这些人只是太浮躁了一些，末日的前夜让他们绝望，死亡的逼近让他们崩溃。他们急切地想要逃离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因此急功近利，盲目焦躁地寻找伴侣。有些人一味地寻找最好的伴侣，但却不知道，最好的不一定最适合自己；有些人心中一直竖立着戒备的壁垒，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伴侣对于他们，只是一种逃生的工具。一种达到目的后，随时可以丢弃或毁坏的工具；有些人总是犹豫不决，今天找到一个，明天却又换另一个，一直迷茫徘徊，无从选择。这些人，全部都通不过月亮之门的考验，他们注定将在末日来临时毁灭。而真正找到相爱伴侣的人，却又不急着进入彼岸之城。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此岸即是彼岸。”

　　拉塞尔无法理解尼咕的话，他转头望向那外面互相微笑，互相拥抱的情侣。他突然发现，情侣们的笑容，死寂而荒芜，如同遗弃千年的废墟。

　　这一天，只有一对情侣成功进入彼岸之城，那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和他的大提琴手妻子。

　　在排队等候的时候，他们没有微笑，没有拥抱，但两个人的小手指却一直钩在一起，直到消失在月亮之门。微笑着的甜言蜜语，拥抱着的瞬间激情，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小手指的依恋才是至死不渝的爱恋。

　　太阳西沉，十勾弦月浮现在夜幕中。

　　拉塞尔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尼咕跳下软椅，如释重负地道，“工作完毕！”

　　拉塞尔笑了笑。对他来说，白天的工作确实已经完毕，但是夜晚的工作，却刚刚开始。无论是否会受到热忱欢迎，他都决定今晚再去造访美杜莎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