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城》白姬绾

3、chapter 3 机械森林

　　弥诺亚，不，现在已经是拉塞尔，醒过来时，正睡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床上。

　　碎钻般璀璨的阳光，从浮雕着天使图案的落地窗洒入房间，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也预示着又接近末日一天。

　　弥诺亚坐起身来，不远处，一张浅黄色的橡木桌上，摆放着丰盛诱人的早餐，花瓶中插着带露的百合花。

　　弥诺亚感到胃部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心头涌动着把食物塞进胃里的强烈欲望。天星人没有实体，所以不会有饥饿感。此时弥诺亚有了实体，也就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

　　弥诺亚执行任务时，最享受的就是饥饿的滋味，每当有饥饿感时，他的思维就格外灵敏。此刻，他已在头脑中思索出，今天将要面对的难题。

　　这两天以来，除了克拉丽蒙，几乎城堡中的所有人，都对他是否真的是拉塞尔，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因为他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尤，太过奇怪。但幸运的是，克拉丽蒙对他深信不疑。

　　这就够了，反正弥诺亚最多只能留在巴比伦城十天。十天后，无论成败，他都得离开。因为即使经过了特殊训练，天星人也不能侵入到克隆体中太久，否则就会被克隆体同化，永远无法离开侵入的克隆体。

　　不能离开克隆体，就意味着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天星人，会随着克隆体的衰老而衰老，会随着克隆体的死亡而死亡。这对天星人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三百年前，弥诺亚的一个战友在执行任务时，因为片刻的延误，而被困入冥王星人的克隆体中。现在，他已经衰老得连路也走不动，只能整天趴在冥王星的海滩上，看日出日落，月升月沉，等着死亡的降临。

　　弥诺亚一想到那位倒霉的战友，就觉得后怕，所以此刻，他已经在头脑中拟定好计划，三天内搞定一切。

　　由于克拉丽蒙对他的信任，这两天里，他已摸清了“彼岸之城”的秘密，知道“彼岸之城”是人类的一次大迁徙。

　　现在，他需要弄清“彼岸之城”的具体位置，然而几乎没人知道，包括克拉丽蒙。大家都只知道，穿过了月亮之门，就可以到达彼岸之城。

　　昨晚，弥诺亚偷偷潜入月亮之门调查，但他失望地发现，月亮之门只不过是一部设备齐全的空间转移装置，上面设着极其复杂的高级解码程序，由于害怕解码错误引爆月亮之门，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空手而归。

　　其实，摧毁了月亮之门，弥诺亚的任务也算保守性地完成。但弥诺亚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的任务记录十全十美，保守性地完成任务，对于苛求完美的他来说，是一抹大杀风景的败笔。他要完成的，是这次的终极任务——将人类，一网打尽。

　　若要完成这项终极任务，就必须得到彼岸之城的具体宇宙坐标，将已经逃亡到“地球”的人类，全部歼灭在那颗他们认为是希望和重生的星球上。

　　克拉丽蒙优雅地坐在客厅里，脚下的地毯猩红如焰，天鹅绒窗帘洁白如雪，墙壁上悬挂着家族画像，从她的曾曾祖父祖母，直到她的父母，沿着楼梯一路排列下来，仿如生命的延续。

　　克拉丽蒙端着一杯香气浓郁的玫瑰红茶，茶几上放着一本金色封面的古书，壁炉里的火烧得极旺，温暖了她嘴角幸福的笑意。

　　克拉丽蒙望向敞开的百叶窗，外面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的花园，加西莫多正佝偻着身体，给黑色郁金香剪掉多余的赘叶。

　　拉塞尔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向客厅走来。

　　拉塞尔走过加西莫多时，加西莫多挺直了背脊，两道高矮相仿的身影，在浓密的树阴下擦肩而过，一个得意如风，一个落寞如雪。

　　拉塞尔春风满面地走进客厅，克拉丽蒙起身拥抱了他。说了几句浓情蜜意的情话后，拉塞尔巧妙地把话题转向了彼岸之城。

　　克拉丽蒙望着拉塞尔的眼睛，恳切地道，“拉塞尔，你这么想知道彼岸之城的情况，那就和我一起去月亮之门，经受入城的考验，如何？”

　　拉塞尔避开克拉丽蒙的注视，道：“亲爱的克拉丽蒙，我想这太仓促了些。当然，我并非不想与你去彼岸之城，要知道，我甚至恨不得我们此刻就置身在那纯美的乐园中。宝贝儿，你是巴比伦城的城主，如果你走了，这座末世之城将会更加动荡不安。你是如此地爱我，而我爱你更甚，月亮之门的考验，对于我们诚挚的爱情根本就是多余，彼岸之城我们随时都能去。我认为，还是等城中能够离开的人，全部都离开后，我们再走，这样才不辜负你伟大的父亲——巴克斯宾城主，嘱咐你守护这座城市的使命。”

　　克拉丽蒙心中感动，道，“拉塞尔，你真是太好了，竟为我考虑得这么周详。可是，天星人虎视眈眈，巴比伦城危在旦夕，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不能再让你冒生命危险，我也无法忍受我们再次分离！”

　　“克拉丽蒙，为了你，死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够死在你的身边，对我来说就已是天大的幸福，就已是神明的眷顾。”

　　这些缠绵悱恻的情话，早已作为备用资料存储在脑海中，弥诺亚通过拉塞尔的口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任何感觉。天星人无法理解死亡，也不懂得爱情。

　　克拉丽蒙伏在拉塞尔的怀里，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胸膛，有那么一刹那，弥诺亚的光波骤然紊乱。

　　拉塞尔捧起克拉丽蒙的脸，伸舌舔她脸上的眼泪，腥咸苦涩，和血的味道一样。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身体受伤时流血，心灵受伤时流泪。

　　克拉丽蒙望着拉塞尔，道：“负责‘彼岸之城’计划的人，不是我，而是住在机械森林里的美杜莎。”

　　机械森林中，并非只有机械，但是机械森林中最多的，却还是机械。

　　各式各样的金属零件和导线，藤萝般缠绕着被人类废弃的大型机器，许多残缺不全的次等机器人，游走在各种机械中间。

　　偶尔，在机器与机器的空隙中，能看见奇形怪状的星际生物。它们都是因为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流浪到巴比伦星。

　　拉塞尔走在机械森林中，步履匆匆。突然，一个伊甸星人跳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蛇形的伊甸星人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用和蛇鳞同样幽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伊甸星人悲悯地道，“愚蠢的人类啊，神明指给你通往天堂的道路，你却来到地狱做什么？”

　　“我想见美杜莎。”

　　伊甸星人闻言，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拼命地扭动着浑圆的身体，嘴里吐出的火红色的舌头，并发出“滋滋”的声音。

　　“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天底下，居然有人主动去找杀人不眨眼的美杜莎！！！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可怜的羊羔！美杜莎的城堡里尸骨成山，难道你想成为尸体中的一具？美杜莎的酒杯里满溢着殷红的鲜血，难道你想让自己宝贵的血液，成为魔鬼佐餐的美酒？回去吧，可怜的羊羔，你无法想象，从美杜莎的地牢里传出的声音，有多么地恐怖凄厉，就像你无法想象，美杜莎有多么地残忍暴戾！回去吧，回去吧……”

　　伊甸星人恐惧得浑身战栗，拖着长长的蛇尾逶迤而去，不一会儿，就已消失在机械森林里。

　　拉塞尔继续往前走去。在一个十字路口，他遇见了一个圆嘟嘟的，仿佛绵羊一般的生物。——这是一个温驯的牧羊星人。

　　小家伙瑟缩着躲在一只机械狗后面，小心翼翼地问道：“人类，你走得这么匆忙，要去哪儿呢？”

　　“我想去见美杜莎，你知道她的城堡在哪里吗？”

　　牧羊星人腼腆地笑了：“幸运的人啊，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刚刚才同美杜莎喝完早茶。你穿过这片沼泽，就能到达美杜莎的花园。美杜莎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人，总是热心地帮助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星际难民。我敢打赌，美杜莎的早茶绝对是全宇宙最棒的，而且你也永远不会找到比美杜莎更加热情好客的主人！”

　　拉塞尔谢过牧羊星人，继续向前走。穿过了死寂的沼泽后，他既没有看见伊甸星人所说的人间地狱，也没有看见牧羊星人口中的花园城堡。

　　他看见的，只是一片虚无的混沌。

　　就在这时，拉塞尔突然听见“咯咯”的笑声，笑声十分诡异，仿佛青蛙在雨后的池塘里呱呱乱叫。

　　拉塞尔循声望去，瞬间愣住了。原来，发出这种奇怪笑声的，就是一只很大的青蛙，它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支不起身子。

　　耐心地等待青蛙的笑声落幕，拉塞尔才彬彬有礼地问道：“我叫拉塞尔，请问，我可以拜访机械森林的主人吗？”

　　青蛙圆鼓鼓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道：“美杜莎从来不拒绝上门的客人，不过……”

　　它后面的话语说得很小声，几乎只有它自己能听见，但是，拉塞尔从它的嘴型，读懂了它含在嘴里的话语：“不过，来拜访他的客人们，倒是经常后悔来到这里。”

　　拉塞尔心中一惊，难道伊甸星人说的才是真实？可他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青蛙踏入那片虚无的混沌。

　　青蛙问道：“拉塞尔，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是一片混沌吗？”

　　拉塞尔摇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青蛙咧了咧贯穿面部的大嘴，道：“因为，你的心中一片混沌。”

　　拉塞尔恍然大悟，道：“伊甸星人素来邪恶，它看见的美杜莎城堡，就如地狱一般恐怖；牧羊星人素来善良，它看见的美杜莎城堡，就如天堂一般美好。”

　　“没错。”青蛙用干巴巴的声音道，“拉塞尔，你的心中一片混沌，你眼中的美杜莎城堡，就是一片混沌。”

　　拉塞尔迷惑不解，“为什么我的心中会是一片混沌？”

　　青蛙盯着拉塞尔，仿佛街旁的算命者盯着过往的行人：“因为，你是人类。”

　　说完后，青蛙就消失在了迷蒙的白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