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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不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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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奴问五蕴:“五蕴娘子,你手里拿着的可是燕子窝?”
五蕴点点头,“我见着这燕子窝被风吹下来了,可惜不知是从哪一家的檐上落下来的。燕子恋旧巢,怕是它明年飞回时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五蕴提起这件事时,眼里眸光似有闪动。
云奴想着小燕子没了家,心里难受的很,最后还是五蕴娘子提议道:“不如我俩趁着日落之景,在小石桥边走走。”云奴随即平复神思,应了下来。
小石桥旁的柳叶毵毵,平莎荣嫩,桥下的绿水如镜,掩映生姿,远方隐隐传来暮鼓残钟之声。五蕴久久无言,突然问云奴:“云奴,你可知长安之雪?”
这个问题把云奴问的一头雾水,云奴茫然伫立,“啊?”
五蕴不理会云奴,自顾自的说道:“长安之雪,初若柳絮因风而起,后若梨花漫桥,鹅毛铺舍,下至三更时,琼楼玉宇,烂银堆满,长安上下一片白矣。”
“真美呀。”云奴感慨道,“真想去领略那般风景。”
五蕴接着道:“说起观雪,就应坐在浮屠塔底下,从点点碎玉看到漫天片片飞琼,那才叫尽兴。”
“扬州极少下雪。”云奴不禁艳羡起五蕴来,她此生怕都无缘这样的美景了,“五蕴娘子,长安可还有什么风景?”
五蕴开口笑道:“长安好啊,有看不尽的少年风流,花容玉貌,风光佳景,喝不尽的玉液琼浆,仙醪佳酿。坊间有言:‘人知长安乐,便出门向西而望;知肉味美,则过屠门而大嚼。’长安之乐,世间无有人不羡的。”
“长安既然如此之美,五蕴娘子为何还远到扬州来?”
听闻这句话,五蕴若有所思的道:“古诗有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心终不似水长流罢。”
云奴忍不住歪头皱眉,今天可真是苦了她,听了许多不知所谓的道理。五蕴大概注意到了云奴的满脸困惑,道:“小娘子不必在意我方才说的话,全当胡言乱语罢。”
五蕴将云奴送回了家里,就转身去了。这时云奴才忽地发现,自己忘记问为何相遇时阿耶和阿娘都看不见她。但过一会自己又淡忘了这个问题,满脑想的都是繁华热闹的长安之景。
约莫两日之后,云奴照常在药铺帮忙。今天的来客不多,念归便让子思在后院厨灶处教云奴学做地黄煎。所谓地黄煎,就是将鲜地黄用绢布绞取汁水,再用水煎至汁水减半,再放入牛酥煎,最后加入白蜜搅匀,用瓷罐封存。地黄煎有填骨髓,养□□壮阳之效,秦楼钥郎君就常常来求此煎。
“云奴,你瞧你都熬糊了!”子思在一旁看着云奴熬药,内心焦灼无比,“哎,小心烫着手了!莫着急,莫着急……”
但是云奴还是被烫着手了,药也被自己熬糊了,云奴瘪瘪嘴,泫泪欲泣。子相听到了子思的喊声,慌忙来到庖厨,看见云奴脸上挂着的几滴清泪,急的直说:“你别哭!你别哭!一哭就成脓包了!”听子相这么一说,云奴反而放声大哭起来。
“念归郎君,你家庖厨里是不是有什么烧糊了?”一位病客隐约闻到了飘到正堂的糊味,问道。
念归闻了闻,果真如此,便道了谢,急急忙忙的赶到庖厨,看见了灶台上熬糊的药材和正在伤心哭泣的云奴,心里顿时明了。
见念归来了,云奴便强忍住不哭。念归拿出一块绢布,轻轻擦拭云奴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只是熬糊了药罢,不值得小娘子如此伤心。”又牵起云奴的手,细细看了看云奴手上的烫伤,“万幸没有很严重,子相,烦你去取些紫草油来与小娘子敷上。”子相应声而去。
“我……又弄砸了。”云奴哽咽道。
“俗言道:‘若将容易得,便做等闲看。’识药用药这些子事本就枯燥繁杂,路道阻且长,小娘子徐行即可。”
“嗯。”其实云奴也未必懂得念归说的道理,只是觉得念归说话的声音如流水鸣弦,清脆悦耳,听罢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痛了。
念归看云奴逐渐恢复心情,就嘱咐子思开门窗散散屋内的糊味,继续回正堂忙去了。此时子相把紫草油拿来,交予子思。子思便与云奴仔细擦了,道:“不如今天你帮子相在后院晒晒药材吧,学煎药这事往后再论。”
“这像什么话,云奴只是被烫出了一个小伤疤,就这样前功尽弃吗?莫不是你把她当菩萨供着了。”子相不满的努努嘴。
“你方才没听郎君说的话吗?何必让云奴娘子逞这一时之急。”子思不甘示弱的回道。
云奴惴惴不安的听着俩人的争吵,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如……不如我还是继续随子相学煎药吧……我忘性大,今天学不会,就更别指望明天了。”
“哼。”子相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子思无奈的摇摇头,踮起脚尖推开了庖厨的户牖,道:“你别理他,他只是嫉妒郎君对你过于好了罢,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性子……”
“这么多年?”云奴心中疑惑,子思子相明明看上去不过幼年,何来“多年”一说?
子思自知失言,尴尬的干咳一声,“嗯……旁人都说我与子相年少老成,说‘多年’也不为过吧?”
云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接着向子思学做煎药了。
天色渐晚,日头渐沉,云奴不知熬糊了多少份药材,才勉强拿的出一锅像样的。
“哈哈,云奴你瞧你的脸。”子思抿嘴轻笑,原是云奴无论脸上还是手上甚至头发上都沾了鲜地黄土黄色的汁水,云奴连忙手忙乱脚的在子思的指导下用湿布擦拭。
“郎君在正堂唤你们呢。”只见子相噘着嘴,极不情愿的踱步进来,看见了云奴那副模样,捧腹大笑道:“你是在泥里打过滚,还是刚从泥人变过来的?”云奴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郎君唤我俩有何事”子思毫不客气的打断子相的调笑,子相才好不容易收敛住笑,道:“五蕴娘子来了,说想见云奴。”
待云奴把脸上手上的黄汁擦去,一行人才来到正堂,却发现五蕴娘子正在和一位年老的尼子对视,念归用眼神示意云奴他们噤声。
“没曾想在这遇见你……五蕴。”那尼子先开了口,声音颤抖不已。
“三妙……”五蕴娘子缓缓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你还是那么美,你瞧我都老了……”那尼子自嘲般的说道。
“三妙,往事不堪再提,你我终不是当年之人。”五蕴努力想让声调保持平静,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微微颤抖。
唤作三妙的尼子轻叹一声,转身离去。云奴这时才恍然大悟——她就是在浴佛节遇见的那位檀伽。
“那尼子……我是识得的。”云奴小声说道。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她与你说了些什么?”没想到五蕴娘子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云奴着实被吓的一惊,“是在浴佛节那天相识的……她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五蕴娘子,我知你方才重遇故人神思不定,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念归悄挪碎步,挡在了云奴面前,不急不缓的说道,“子相,烦你去庖厨煮壶柴胡香甘露与五蕴娘子饮。”
柴胡香甘露,即是取柴胡少许,香附子少许,和甘草一块煮了,煮沸后再加些糖酥化开,有行气解郁之效。
五蕴娘子不知何时变得目光呆滞,她僵直的靠在正堂的木柱上,低声呢喃道:“雪,雪,长安的雪……三妙……”
子思附在念归耳边说道:“五蕴娘子怕不是快疯魔了,此时心性不稳,恐法力陡增,产生的灵力波动将伤及周边黎庶。”
念归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先云淡风清的对云奴说:“今五蕴娘子状态不佳,是没法再和云奴讲笑的,天色也晚了,小娘子不如回家去。”云奴忧心的看了一眼不停在喃喃自语的五蕴,多么机敏聪慧的姣女,可怜刚与故人打一照面,就变成现在这副痴样。但自己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好与念归子思道别,转身归家。
念归见云奴走了,对五蕴说:“五蕴娘子,你应知心性不稳的后果,小心法力突增,徒给自己添杀孽。不如现在变回原形,吐纳吸收多余的灵力。”念归接过子相递来的药汤,“这是用几昧灵草熬就的药汤,有稳固修炼根基,培润元丹之效,对五蕴娘子颇有裨益。”
子相悄悄对子思说:“你是否看破五蕴娘子的原形是何物?”
子思摇头,“我没瞧出,五蕴娘子幻术隐身之法可谓造诣高深精妙。娘子早已修成人身,故平常众人也仅能见她人身,少见她原形。但当她使用此法时,没些修为怕是都看不见她的人身化形,更何况是她的原身。”子思停顿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那娘子只要留一分身在怜香巷陪客,真身便可自由来回进出,且凡人肉眼皆不识不见。”
子相思索几时,惊异的道:“那按你所说,云奴是怎么看见五蕴娘子的化形的?”子思闻言也低头沉思。子相继续道:“如果云奴连五蕴娘子的人身化形都能看到,那她岂不是也能看见后院的药山……”
子思打断子相:“你我能想到的郎君难道想不到?我等稍后再向郎君请教。”
俩人聊的正火热,但不知念归与五蕴娘子之间是何等情况。有道是:“泪滴红腮思旧事,愁皱翠眉念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