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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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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容三十二年。
“爹爹,你不要再说笑了。女儿才不信呢!”
“惜晏,你爹可没有骗你哦,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呢!”
“我、我反正是不会相信的。”
红柱白墙的大殿中央,宝座由一大块完整的白色大理石雕琢而成。
风华绝伦的一对夫妇,相偎着坐拥在宝座里,看着枕膝而伴的独女惜晏:“歆曜宫,从来都和江南达奚世家联姻。像你的外祖父和父亲,就都是达奚世族的二公子。”
“达奚世族的二公子?”小宫主不解。
年近四十的妇人有着一种隔离尘世的美感,仿佛她是由奇花异草的稀有气体凝聚而成的:
“自然是二公子。大公子必须继承经营达奚家的产业呐。听说,这一辈的达奚二公子,不但英俊儒雅,还文才出众的很呢!”
两道红晕泛上小女孩的颊,她害羞地跑得远远的:“惜晏不会相信的。爹说的和娘说的都是假的!”
她连双十的年龄还没有满,父母就提起她的终生来了。真是的,偌大的一个宫,难道没有别的话题不能聊了么?那牡丹、那茉莉、那沐琊……
小宫主信步走至复道,望着下方往来的粉衣素裙的宫女们,慢慢出了神。
那沐琊、那十样锦、那芙蓉……
那个江南的达奚二公子。
那个生长在水乡泽国的男子。
英俊而聪慧。
他到底生就怎样的一副模样?
歆曜宫未来的殿下。
她的君。
她突然想见见他。
是,在江南么?
倾盆大雨,扬扬洒洒地降入了尘世间。
“快,快把花盆都搬到屋子里去!”
“快来这边!”
沅水巷的深处,武家人正忙碌地搬运着庭院内的花草。
终于,几十个花盆免遭被淹的厄运,被陆续搬到了厅堂内。虽然这些本应该怒放的花,现在还沉睡在褐色的泥土之中。
看着密密麻麻的瓦盆,当家的武伯不禁暗自叹息。还是一朵都没有开啊!现在,家族中已找不出几个出色的花匠了。难道这世传的花坊就要亡在他的手上了么?
“咚咚咚……”敲门声和屋瓦上的水滴声一样急促。
是前来避雨的人吧。
武伯看向离门最近的后辈:“采苓,开门让路人进来歇歇。”
“是,舅父。”
木扉缓缓移开,和着越下越大的雨。
门外的女孩掸了掸衣上的水珠,朝庭院和厅堂的所有人感激地一笑:“叨扰各位了!”
武家人全都惊呆了,几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那盆放在廊下的花盆,倚在来人的裙角,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牡丹。花朵肆意绽放,全然不是雨天水气的捉弄。
竟是开花了!
粉衣素裙的惜晏疾步越过露天的院子,在厅堂内站定。仍旧只是一瞬之间,堂内便香气弥漫。那些迟迟不愿绽放的牡丹花,竟然在一个缺阳阴冷的环境下,因为一个外乡旅人的到来而齐齐开放!
不是巧合吧!但,这奇异的景象又如何解释?
他们不禁怀疑,眼前清丽的女子本是仙子降临。
武伯整了整衣衫,对陌生的客人拱手行礼:“尊客,请上座!”
惜晏不再推辞,在满室牡丹的映衬下,笑着坐上了主位。
这些普通人肯定觉得奇怪了吧!他们当然不知道,体内拥有歆曜宫历代宫主的血统,她秉承着家族特有的“司花”的能力。宫主所到之处,百花齐放,大地温暖如春。虽然目前,她所能掌控的也恰恰惟有牡丹而已。
不过,这个花坊内的花朵,稍加打理的话,应该会更漂亮的吧!
女孩端起采苓奉上的香茗,捂上有些冻坏的素手。
不知道远方的男子,他现在又是身处何处。
原本是要去寻他的,却被雨困在这小小的花坊内了。
千里之外的云州城,大雨滂沱。
正在屋檐下煎药的女子听到了叩门声后,撑伞走出前院,开启朱门。
“姑娘,可否让在下入内,避了这场倾盆之雨?”
年轻的达奚二公子站在路畔,客气地向屋主做了个揖。
于是,两人的相遇,因为雨的缘故,被生生地推迟了一年。
而一年之后,沧海已成桑田。
德容三十三年。
歆曜宫。
飞檐亭台,水榭楼阁,全都以红色的彩球和绸带串联起来。
每一扇窗,都糊上了大红的“双喜”字。
富可敌国的江南达奚世家,于二十年后,和洛阳歆曜宫再度联姻。
宫中的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除了惜晏。身为新娘的她,时时沉浸在担忧之中。
自从由帝都沅水巷的武家花坊回宫后,她便开始忧虑。
为什么,作为歆曜宫的唯一继承人,她却没有司花的能力?她只能使枯萎的牡丹恢复娇艳。仅仅如此而已。
那么,她又如何有资格,去继承歆曜宫第一十八任的宫主之位?
“傻惜晏,你又在胡思乱想了么?”她的母亲自前殿来到女儿的殿苑。一身鹅黄的绣花长裙,在一众粉衣之间,展现出她无上尊贵的身份。
“娘,我想我还是不合适接受宫主之位吧。只有牡丹开着呵!”惜晏焦虑地望着母亲。
美艳的歆曜宫主对着女儿微微一笑:“惜晏傻丫头,哪里只有牡丹开了?还有沐琊草呵!从来沐琊只有宫主能够育活,而你,不是也做到了么?不要再担心了,好不好?我们,可是想看到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哟!”
“娘!”听了母亲的解释,女孩稍稍放下了不安稳的心。但是,一想到即将和母亲分别,她就……
“娘,我不要继主位!我不要娘离开洛阳!爹爹和娘亲再多陪惜晏一两年,不可以么?娘再迟些去幽坪嘛!”
绝美的妇人立刻推开怀中的孩儿,语气严肃:“按照法典,每位宫主必须在二十岁继承主位。没有人可以打破祖宗律例。”除非,除非上一任宫主犯过处死。她的确记得法典上是如此记叙。
话语未毕,她猛然觉察到自己太过庄重,于是俯身搂了搂女儿:“你难道,不想见见你的君了么?”
她的君?
那个一年之前,心心念念想去见的达奚二公子……
她突然哑口。
就要成为,那个人的妻了么?
夜。
他的胸口被束上了一朵硕大的红花。甚至连身下的坐骑也被精心打扮了一番。
繁文缛节!他低低地抱怨了一声。随后,跟随小厮的脚步,勒马进入歆曜宫正宫门。
立时,芬芳的花草味袭面而来。
好香呵,无人能够抗拒,这心旷神怡的香气吧!
堆积了数日的坏心情,顿时消退了不少。望着在宫门处等候的粉衣素裙的侍女们,他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似乎这里,并不是怎么讨厌的样子……
喜娘领他登上云端的台阶,行进至灯火通明的正殿。
一只纤纤素手被置到他温暖的掌心中。
是他的新娘子么?
他低头看她,接上她羞涩的目光。
歆曜宫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百花已齐齐绽放!贺喜宫主和殿下!”
“百花争妍,恭祝宫主及殿下百年好合、琴瑟和谐!”
惜晏的眼中满溢着欣喜的情愫。
所有的花都怒放了呢。对面的人,真的是上天赐予她的夫呵!
她仰望着一袭盛服的男子,脱口而出:“白帝,花都开放了呢。很美呵,不是么?”
他怔了片刻,对宛若世外仙子的惜晏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如此地美丽,仿佛一阵洁白的芬芳,使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而也是从那刻起,他弃了他的名,从那刻起,他被唤作“白帝”。
怎么办,望着眼前脱俗的娇妻,他突然充满了犯罪感。
正处一片茫然之时,盛装的新娘羞涩地朝他行了个礼。朱唇轻启,婉转的歌声传入他的耳中: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梁上双燕?可以么?
可,云州城呢?岂是能撇下的么?
而眼前的惜晏,她已是他的妻。
正前的案台上,作为新婚夫妇的信物的玉璋和玉瓦,在灯火的映衬下,格外地熠熠生辉。
竟还是让自己陷入两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