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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洛阳。
      歆曜宫。

      广场上,刑台被高高搭起。
      几百名粉衣素裙的侍女们,安静地侍立着。左右两列,由广场分布到高耸入云的阶梯。
      阶梯,通往无上肃穆的歆曜宫正殿。
      正殿中央,由一整块白色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的宝座上,一位白发的老妇人正襟危坐。
      将近黄昏,宫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站立在角落里的几名年轻宫女,偷偷地流下了泪水。
      “掌灯————”
      大殿中,执权者吩咐了第一道命令。
      红柱白墙,瞬时多出了无数的宫灯。
      灯火辉煌,使得原本就不太昏暗的环境亮如白昼。
      于是,第二道命令随即下达。
      “带惜晏宫主。”
      一个瘦小的黄色身影穿过长桥,进入大殿。随后,一语不发地倚在白发老妇的膝上。
      老妇人疼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发丝:“这一切将全是你的了,孩子。”

      “殿下!”
      原本默然伫立在殿檐下的男子,突然失去了往日的超脱,慌慌张张地冲下百级石阶。
      白衣胜雪,飘然下坠。
      “惜晏——”
      他的声音发颤。
      视线中,他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被两队侍从押着,朝自己走近。
      “殿下,请返回大殿!”
      女官善意的提醒,他却置若罔闻。
      直直临到来人的面前,男子斥开旁人,拉住她的膀臂:“你,还好不好?”
      负责押解的女官冷漠地抽出身旁的利剑。她们担负宫中的刑罚之任,眼中便只有法令。纵使,犯过的对象是歆曜宫的主人。
      穿着精致的老妇人从座上站起,牵起身边女孩的小手,缓缓行至台阶外。
      俯视广场上那对青年夫妇,她对司惩女官作了个退下的手势。随后,继续观察那个和当年的自己,有着些许神似的外孙女儿。
      浑身伤痕的女子,迟疑地看了眼白衣的他。接着,伸手将他推离自己。
      几乎没有用力,她只是象征地一推。
      却,令他呆立当场。

      凌乱的发,松垮地在耳鬓挽成一个蝴蝶髻。身上不再是鹅黄的宫主服饰,而以罪服替代。罪服,原本应是素白,但因她的伤痕,而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斑斑点点。
      血衣殷红。
      她绕过他,朝着石阶彼端的老妇,郑重下跪。
      “惜晏身负重罪,愧对歆曜宫。今日,交出宫主之权,唯愿幽坪的长辈们宽恕。”她突然释然了。
      一切,都将在今天了解了吧……
      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么?为什么,在他听来,她的声音,已超脱了生死,恬淡犹如远山。
      白衣飘扬,他仓皇地走过去,问: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啊,惜晏!”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他是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妻子,在自己的面前消逝于世。
      于他,这是种最大的折磨和痛苦啊。
      “错在我,错在我啊!惜晏,不要离开我、不要……”眼前的人,他怕她突然化成烟散去。
      他紧紧盯着她。
      到了最后,他忍不住像个孩子般伏在她的肩上,失声痛苦。
      “不要这样。白帝,白帝。”她轻柔地唤他的名,安慰他。
      他只是哭。
      “爹,你让一让。”如冰的童声从天而降,冷冷插入他们。
      他似乎没有听见,仍抓着惜晏的肩膀。
      “白帝,你放开我。”她拍拍他的背。
      他不动,仿佛已然化为雕像。
      伫立台阶,黄衣的女孩脸上有了怒容。她向两侧的侍从微微示意。立时,几个男弟子将白帝请离。
      “殿下,得罪了。”
      他只肯退开三步。他要让她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而这样,可以是永远么?
      眼角的余光,扫到广场中央的刑台。
      心再次被狠狠揪起。
      “娘。”
      惜晏褪下手上的牡丹指环,以及腰间的银铃,端放入女孩捧着的翡翠莲叶托盘。
      “爹,娘,你们聊会儿吧。曾祖母给你们最后一柱香的时间。”亲生的女儿,对待她冷淡如陌生路人。
      但,她也不爱那孩子。她的爱,从来只给了一个人。从来只有白帝是她的至深爱者。
      所以,她便礼节性地,朝未来的歆曜宫主人点点头,目送她返回大殿。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不试图妥协。她是不需要那孩子的爱的。
      只要丈夫爱她,便满足了。
      白帝俯到她耳侧:“我决不会让你如此死去。我现在就向祖母秉明真相!”言罢,随即转身登上台阶,他不理会她的反对。
      “你还不明白么,白帝?褪却牡丹指环和银铃信符,我便永不再是歆曜宫主。只是个触犯了法典的罪人而已。”
      罪人?!
      这两个字,由她的口中幽幽传出,入到他的耳中,分明是对他的嘲讽。他才是罪人,是个三月来,始终没有勇气坦白一切的罪人。
      迟疑了片刻,白帝撩起长袍的前襟,踏至第七级台阶。
      你已为了我,付出如此沉痛的代价。
      那么,就让我也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吧。

      “等等,等等我————”
      另一个穿着雪白罪服的身影,挣脱了两名司惩女官的束缚,一路小跑过来。
      “剪萱?!”
      年轻夫妇一上一下,异口而同声。
      才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女孩的长发尚披在身后,显然是还没有到正式及笄的年纪。她定定地站在前任歆曜宫主的面前。
      白帝收回了脚步,看她们。
      惜晏对女孩报以灿烂笑容。
      她好漂亮!
      却已是个将死之人,因着自己的缘故。
      是不是,如果她未曾出生,未曾存活于世,那么今日,这样一个完美的她就不会死去了?
      在牢狱的三个月,她和自己朝夕相对。她竭尽所能地照顾自己,如同生母。即使是替自己接受鞭打。
      每一鞭抽打在她如玉的脊背上,自己就如同死了一次。
      她细腻温和,却亦固执刚烈。飘然宛若仙子。而她的那个世俗的母亲,在歆曜宫主的面前,如何不会黯然失色?
      两代人的错杂经历,水乳交融在一起。永远的永远的以后,也无法分开了。
      身为后辈的她知道,这段往事中的所有人,都不能以简单的对或错来区分。
      所有的一切之所以会发生,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
      以爱的名义。
      刻骨的爱,却注定,要以悲剧来收场。
      那个人,已经死去。
      惜晏,将被至亲的外祖母和昔日的属下,捆绑至火刑台上。
      白帝,从此将寂寞一人。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剪萱已经泪流满面。

      “白帝,你带她走。不要……不要让她看到……”不能让这个孩子,看到自己被处死的画面啊。
      这是,妻子对自己的最后一个请求了么?
      他向着小女孩的方向伸出手:“剪萱。”
      “爹……”像是记起了什么,才出口的话,被她硬生生地吞回,“殿下,我——我不离开!”
      她怎么可以离开啊!
      “萱儿!”男子复又走下台阶,准备将她拉走。
      她摇头,用力挣开父亲。眼神带着疼痛,似在说:爹,既然已无法挽回。那么,就陪伴在她身边吧。我们一起,伴着她。
      不然,她会孤单的。
      绵长的孤单和寂寥。
      由今日,延续到天地毁灭。
      他懂了,于是揉了揉女儿柔软的长发,退到一边的梧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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