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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郭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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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天长暖风熏,蛙躁蝉鸣曲径幽。
司马懿正在花园里和长子说着话,忽听门仆气喘吁吁地进来禀报,郭太后派人送东西来。
哦?快请!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冠快步迎出。
一位公公手执着拂尘正坐在前厅,这人大概二十来岁,中等身量,容长脸面,模样挺伶俐的。
司马懿记得,此人似是在太后宫内伺候的几位贴身近侍之一。
“近日天气躁热,太后惦记各位老臣身体,特意派咱给送些西域进贡的凉茶和清心丸过来,祛邪解暑的。”那公公道。
一旁的心腹陈管家赶紧上前双手接过。
司马懿也是满面堆笑,抱拳恭敬回道:“老臣万分感激太后恩典。”
一番寒暄后,遣去闲杂人等,司马懿让陈管家从里面捧出一个精巧的檀香盒子,道,“前些日,老臣在舒城时,从民间得着块玉,虽不值什么钱,却冬暖夏凉,养人是极好的,特敬献于太后,是老臣的一点心意。烦请公公代劳。”
陈管家觑着司马懿眼色,也在旁堆笑奉承道:“还有这柄金如意,小巧玲珑,是笑纳乐公公的,公公若是不嫌,捎着把玩一二,权当解闷了……”
那位公公伸手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眉开眼笑地揣进袖中。
瞧着左右无闲杂人等,他这才凑近了司马懿,附耳低声道:“太后说,宫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不便在宫里说,托小的给太傅大人带句话……”
“上次太傅所问之事,想必太傅大人已心中有数。太傅有何打算,也可早作些准备……”
“多谢太后!多谢公公相告。”司马懿感激地道。
“太后还交待说,若是两国交战,群臣当戮力同心,齐心合力才是。”
“这是自然。请太后放心,老臣定当尽心尽力。”
“小人还要赶去蒋太尉、卫司徒、崔司空等几位大人的府上送东西,就先告辞了。”
司马懿客客气气地送那位公公出府,别看人家只是个内侍,但凡是宫里的人,哪怕身份是个不起眼的侍从,都不能有丝毫大意。
瞧着那位公公虽有些面熟,却有些叫不上名字,遂似无意地问了句:“今日劳烦公公特意跑一趟,请问公公贵姓?”
“不敢当,小人姓乐。”那公公转身笑道。
看着那乐公公的马车远去,司马懿在府前若有所思地注目了一会儿。
郭太后,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当年,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时,正是毛皇后宠冠后宫之时。
十五年前,也就是太和元年,曹叡继位次年,西平郡的麴英、郭满联合反叛,后被斩杀。这场叛乱被镇压下去后,郭氏一族被强令东迁洛阳。郭嫣作为大族长郭满的长女,以叛臣之女的身份,作为郭氏一族的人质,遂被罚没入魏宫作宫女。
在眼线遍布的京城,郭氏族人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开始了莫测未卜的寄人篱下生活。
郭嫣在宫中的处境尤其艰难。她初进宫时仅有十四五岁,做的是最低层的宫女,负责浣洗衣物,除此外也会被人使唤替人跑腿传话做些杂事。她低眉顺眼,处处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谨慎伺候,事无巨细皆能料理妥当,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儿。直到后来偶然被毛皇后看中,将她要到了昭阳殿伺候。
一次她去昭阳殿送衣之时,偶然被毛皇后注意到,看她虽只是浣衣房做杂事的普通宫女,却样貌灵巧对答清楚,手脚甚是伶俐,又能识文断字,在跟前传个话念封信什么的,能省去不少事,就安排到身边做贴身宫女。
毛皇后出身河内商贾之家,相貌俏丽,读书不多,在曹叡还是平原王时就已随侍左右,是曹叡的妾室。
曹叡年少时因被父亲曹丕怀疑血脉,被刻意冷落了一段时日,甚至一度将其打发到封地平原国。
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段日子,曹叡颇吃过一些苦头,没少受世人的猜测和冷眼。当时,连出身望族的元配虞氏都有些瞧不起他。
反倒是毛氏出身普通,也没太多心机,并未嫌弃曹叡,有些时候还会从娘家带些吃的用的贴补曹叡。少年夫妻过了一段没人管没人问的苦日子。
捱至几年后,文帝驾崩,曹叡得以继位。他感念贫贱时夫妻之情,不顾众人反对,公然遣黜了出身河内大族的元配虞氏,另封毛氏为皇后。也算对她宠极一时了。
不仅如此,曹叡还大封特封毛氏娘家人,没什么家世背景的毛氏一族遂跟着鸡犬升天。
毛后的弟弟毛曾就是在此时,沾姐姐的光受封入宫的。
毛曾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风流好色,且男女不挑,但凡好看的就敢厚着脸皮上手,人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受封为都尉入宫后,经常耻高气昂干些仗势欺人的勾当,但是碍于他胞姐是圣宠正隆的皇后,谁也奈何不得。但凡稍有廉耻心的,都对其避退三舍躲之不及。
但是郭嫣是皇后的近身宫女,有些事想躲也躲不掉。
郭嫣刚进宫时,相貌并不算特别出众。几年之后,可谓女大十八变,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也渐渐为毛曾注意到。
在毛都尉猎色多年的眼里看来,郭宫女即使素面示人,却难掩天生丽色。而且这几年,她身量比以前长高了些,显出了玲珑曼妙身段,近处瞧着更是别有滋味儿,不由就有些心痒想入非非。
虽然后宫戒备森严,严禁皇帝以外的其他男人随意出入。但是毛都尉是毛皇后的亲弟弟,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借着到昭阳殿探望姐姐毛后之机,毛都尉明里暗里朝郭宫女递过几回眼风和珠环钗佩之类的小礼物。奈何郭嫣不知是不懂还是装傻,对他传递的眼神儿毫不理会,也不收他的东西,只是面儿上仍待他客客气气的。
一而再再而三,毛都尉几次撩拨挑逗不成,却越看郭宫女越觉得抓心挠肝,欲罢不能。
男人都一个德行,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暗的不行,索性就来明的。毛都尉找了个机会,跟姐姐毛后说,想让她给皇帝姐夫求个情说句话,把郭宫女要到身边作个小妾。
“你想要谁?家里那么多妻妾了,还不够你瞧的么。郭宫女可是罪臣之女你也敢要?”毛后怒其不争地戳着弟弟的额头,骂了他一番,“再说这宫里的女人,包括宫女,自然都是皇上的,没皇上发话,谁都休想打主意。你长了什么胆,敢要这样的女人?……”
毛后瞧不上郭嫣出身是次要,主要是使唤她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么伶俐能干的丫头,也并不真想放她出去。
既然姐姐反对,毛曾只得暂时作罢,但是心又不甘。
色胆包天之下,一次,他趁着毛后午间歇息时分,特意挑了那个时辰入宫探望,遣走余人,只留郭宫女在偏殿伺候。
“天气这般热,姐姐怎么裹得这般严实?……何不除了外衫,凉快凉快?”
见他越说越放肆,越说越下流,郭嫣又羞又恼。她福了福身子,便想赶紧避走。毛曾却欺身上前,堵住她去路,将她逼退至墙边,忍不住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郭嫣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在惊慌失措间,手边摸着了一个香炉,抓起来不由分说砸晕了毛都尉,才惊魂未定地逃了出去。
逃出后,她既不敢呼救,也不敢对任何人声张,更不敢出去让人看到她此刻衣衫不整的模样。想来想去,只能摸到毛后正在午憩的内殿跪着领罚,等她醒来。
方才她情急之下失手砸晕了毛都尉,心中感到极度惶恐不安。她在这宫里没人可以依靠,除了她的主子。毛皇后毕竟算是于她有恩,她跪着待罚时,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自己或许会得到皇后娘娘的宽宥和明断处理。
一直跪了约摸半个时辰后,毛后终于从午睡中醒来。瞧着在榻前垂首而跪的郭宫女,懒懒问了句,什么事?
郭嫣眸中含泪,几句话一说,毛后就心下了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弟弟是什么货色她再清楚不过,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
毛后随口安慰了郭嫣几句。但是当听说毛都尉竟被她砸晕了,不由皱了皱眉。立即吩咐郭宫女带路,匆匆赶过去偏殿内室。
看到自己弟弟正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也没人喊御医过来瞧瞧,颈侧肿着老大个包,一副衰样又可怜又可气又丢人。
几个宫女和内侍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毛后恼羞成怒之下,也为了她和弟弟的颜面,转身抬手就赏了郭宫女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知羞的贱丫头!竟打主意到本宫弟弟身上了……”
郭嫣捂着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扑通跪倒在地,却一个字也不敢辩解。
先被人无端羞辱,又被自己尽心服侍的主子当众打了耳光,她心中纵然满腹委屈,却只能默默咽下。
她原也是大家小姐出身,父母掌中明珠,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自己也恪守女德,家族中人人谈起都是赞口不绝。自打入魏宫为人质以来,身为郭家长女,为着合家老小着想,一直谨慎小心,从不敢出半点错。但是,她还是挨打了。
这是她第一次挨人巴掌。
并且是她尽心侍奉了几年的主子当众赏她的。
事情过后,郭嫣又被罚回到了她最初进宫时呆的地方——浣衣房。
只是,这一次在浣衣房,还不如她最初进宫时的境遇,以前她只要默默做好份内事即可,此时却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戳戳点点一番,目中是各种猜测鄙夷。
“咦,她不是攀上高枝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是被皇后打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瞧着老实,背地里可有心眼儿呢,说是竟想勾引皇亲国戚呢……”
郭嫣木然地垂着头,双手泡在大木盆里,双目无神地搓洗着肮脏的衣物,耳中听着那些冷言冷语,看着盆中清水渐渐被染得污浊不堪……
人言如刀,她在浣衣房里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