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锦婵

14、第 14 章

　　良辰一晚上一直在不停地做梦，先是梦到自己又回去上学了，考试，可是笔一直不出水，又梦到不知怎么的在一间屋子里遇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他瘦得皮包骨一样，一见之下良辰错愕道，“你怎么在这里？！”他转头匆匆而走，良辰在后面叫嚣，“别让我找到你在什么地方！”
　　然后良辰就什么也不做，拿着他的名字一间间医院问过去，终于找到了。
　　梦里的场景总是不连贯且莫名其妙的，那是在一栋有些破旧的楼上，其中一层跟灾后救援那样摆满简陋窄小的床，他躺在其中一张上面，为良辰真的会找过去这件事惊讶，又有点掩不住的惊喜。
　　那个地方像医院，又像学校的宿舍，旁边的人说他已经病了很久。
　　开始的时候他不说话，后来慢慢说了，说已经这样很多年，病了又好，好了又病，家里人已经不堪其扰，他自己努力赚学费跟医药费......
　　良辰在心里想，我还喜欢着这个人吗？肯定是吧，不然听到这些的时候为什么会心疼？他抱住他的身体，说，“别怕，以后有我。”
　　不知道怎么就接吻了，很......愉悦的感觉，从心里开始往外，手指都带着震颤跟酥麻，未曾感受过那样。他薄薄的胸膛有些不堪重负，起伏地厉害，又抓着良辰不放，可能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开口了吧。
　　好像是下午放学的空隙，晚上还要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良辰不得不走了，“把你的手机号给我。”良辰说。
　　“还是以前那个。”
　　“微信呢？”
　　“记不清了。”
　　良辰直起身来，凝视着他，“等下都用短信发给我。”他萎靡在床上，十分不舍，“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良辰说。
　　......

　　良辰从梦中惊醒，呼呼直喘，额头上都是汗，外面的亮光已经从窗帘里透了过来。
　　每一次，每一次但凡那个人入梦来，无论是什么状况，是在上学还是在很多年以后又重新遇见，他都还是当初初见的模样，尽管良辰清楚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虽然良辰没学过心理学，也大概知道一点，这说明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当初的那个，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又在自己心里被反复美化过的人。越是不甘，越是惦念，越是在记忆中不知不觉就把他越来越按自己的喜好设想了。
　　而且所有关于他的梦境，里面的他都不像当时那样对良辰毫无所觉，总是或多或少的，以各种形式，表达出他对良辰的在意，甚至很多时候，在梦里面两个人会调转了角色，他才是等着被救赎的那个人。
　　每次良辰从梦里醒来，少年时期特有的那种懵懂青涩却又十分震撼人心的悸动都久久难以平复，仿佛他依稀还是当初那个少年，而事情真的刚刚就发生在他身上。平复下来之后，良辰又会觉得悲哀，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年纪一大把了，人生过去这么多年都是失败失望，只能在梦中慰藉自己，何其悲凉......
　　“醒了啊，你今天睡挺久，要再不醒我都要过去看看你是不是昏迷了。”
　　陶姜穿着睡衣，站起来哗一下拉开了窗帘，白晃晃的日光直射进来，良辰眯一下眼，把胳膊盖在脸上。
　　“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还是出去吃？今天就是十五了，都没注意，这日子过得舒服了，就是显得快。”
　　良辰一怔，要不是陶姜说起，他还真没注意，这就到十五了。
　　往年他不去那边过年的时候，过了年以后，也总得找个机会过去看看，待个一天两天，今年就这么出来了，母亲竟然到现在还没打电话来，也真难得。
　　“对了，你过年不都没回家么？什么时候要不要回去看看？”
　　陶姜不知道良辰家什么情况，但是料想跟自己一样一家人就剩下一个的这种情况绝对是绝无仅有，得亏这是改革开放了，要搁在以前，十有八九他得被冠上个“天煞孤星”之类的帽子。
　　“我想想。”
　　良辰说完，起身去卫生间洗脸，他把头脸在水盆里浸了很久，直到快要窒息了才抬头。闭着眼睛不呼吸也听不见，世界陷入一片安宁的黑暗里，如果可以，他倒是情愿一直呆在梦里面。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都快中午了，吃过豆花跟真的狠辣的麻辣兔头之后，陶姜便说出去转一圈。他现在已经不问良辰这些问题了，问也是白问，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成都可以游玩的地方数不胜数，又是十五，陶姜就挑了武侯祠，离住的地方近，还可以逛庙会。
　　武侯祠是中国唯一的君臣合祀祠庙，是蜀汉英雄的纪念地，三国遗迹博物馆，陶姜对这一类的历史遗迹不是特别感冒，但是玩么，无非是别人去哪咱也去哪，凑个热闹，不过进去之后，陶姜还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刘备殿居中，东殿供奉着关羽，西殿供奉着张飞，至于同是五虎上将的赵云马超黄忠，就仅是在厅堂内占一席之地。陶姜想想长坂坡一战成名的赵云，暗道大概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地诠释了何谓“先到先得”了。
　　挤成一团不分你我的人群中良辰紧紧跟在陶姜后面，陶姜回头看见他，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指着那边小声促狭道，“你看你看！”良辰莫名其妙，“嗯”了一声，陶姜便推着他的肩膀往前推，嘟囔一句，“你知道我让你看什么吗！”
　　良辰飘忽的眼神从千万颗黑压压的头颅上收回来，侧过头看陶姜的脸，过了几秒钟道，“这么多人，看着点。”
　　穿过武侯祠，就到了锦里古街，华灯初上，各色彩灯把这条不长的街装饰得五彩斑斓，一家紧挨一家的美食小店里人满为患，街面上放置着整齐的桌椅，流连在食物的香味跟汹涌的人潮里，忽然就让人觉得不那么冷了。
　　“吃什么？你在这里等，我去买。”
　　陶姜像条小狗一样一路伸着脖子到处闻来闻去，看那模样就差要流口水了，良辰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张空着的椅子，便让他坐着，放开手道。
　　陶姜愣了一下，下意识把手缩回口袋里，眯着眼睛开始报菜名：“肠粉、抄手、甜水面、冰粉、凉糕......”
　　“你要那么多，能吃的了么？”良辰问。
　　“不是还有你吗。”
　　良辰无奈瞅陶姜一会儿，转身走了，对面的姑娘不无羡慕道，“你哥可真宠你！”
　　“我哥？”陶姜眨眨眼，莫名其妙，然后一下笑了起来，跟姑娘炫耀，“你说得对！”

　　良辰并非没有跟人出去吃过玩过，但是今天这次，跟以往不一样。
　　每次去那边，也不管是给谁的，大包小包拎一堆东西去，有时在他离开的时候，小朋友他爸爸会带大家出去吃一顿饭，或者去哪里玩一次，出场的顺序永远是，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在前面，爸爸妈妈在中间，小朋友在他们两拨人之间游荡，而良辰，一直是自己在后面徘徊。前面的那些人里，他参与不进去，也不想参与。
　　他知道，他这个人其实特无聊，阴郁，孤僻，死板，更不会哄小孩，只一年一年默默给小孩买礼物，衣服，鞋子，玩具，外加压岁钱，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等小吃的间隙，良辰拿出手机，翻出母亲的手机号，犹豫了一会儿，拨出去，电话响了好长时间，终于接通了，一接通母亲就噼里啪啦道，“还以为谁呢，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我们正吃饭呢！”
　　良辰捂着一边的耳朵，在吵杂的人群中听到那边电视机跟人声交错在一起的背景音，其乐融融，他嗓子突然发干，而后道，“没什么事，最近我挺忙的，就不过去了，等下转点钱过去，你跟我爸该买什么就买，别总不舍得花钱，还有小侄女，看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点什么吧。”
　　“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忙国家大事呢！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这正吃到一半呢。”
　　“没事了......”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良辰拿着手机发愣，旁边一个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狐疑地上下瞅瞅，“哎，你的那份好了，还不拿走！”
　　“啊，好，谢谢。”
　　良辰把打包盒小心用手托着，手机揣回兜里，陶姜远远跑过来接，随后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抄手抄手的是什么，这不就是馄饨吗，白浪费我感情了！”

　　夜晚的成都跟白天有不一样的美，街上灯海灿烂，店铺里扥火通明，人们流连忘返，良辰提前用手机打好了车，然后带着陶姜从巷子里出来，一出来顿时感觉外面冷风萧瑟，果然，现在毕竟还是冬天。
　　陶姜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哼着歌往床上一躺，顺手拨一下床头的风铃，良辰从阳台探头进来，头进来了人却没进来，他背着手问陶姜，“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说让你早点回来......”
　　陶姜眨眨眼，忽然笑了，抓抓头发，“哎我忘了，没事不能乱拨哈，刚刚就一顺手，对不住对不住！”
　　良辰哭笑不得，刚准备把头缩回去拉上门，陶姜又问，“你是在抽烟吗？”
　　良辰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嗯”了一声，然后把烟碾灭，进屋，关门，道，“不抽了。”
　　陶姜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他有点困，但还是坚持着问了一句，“你给家里打电话了没？怎么说的，什么时候回去？”
　　良辰去卫生间洗过手，倒了一杯水递给陶姜，说，“打过了，这一段时间不回去，以后再说吧。”
　　“哦。”陶姜放心了，抱着杯子一口一口喝水，准备睡觉，忽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啊？”
　　那真是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故事了。
　　良辰在自己床上坐下，摸了摸枕头。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几乎是从刚开始记事起，爸妈就出去做生意了，所以他一开始上学，每天中午回家，都是跟哥哥两个人自己开门，自己做饭，吃完饭再急急忙忙赶回学校去，写完作业自己去办公室交。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还不会做饭，只能把早上的剩饭热一下......所以他小的时候整天都在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的那几天，爸爸妈妈是在家的。
　　每个除夕，爸爸收拾院子，妈妈准备年夜饭，良辰给哥哥打下手贴春联，听着远远近近鞭炮的噼啪声响，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
　　后来，后来......后来完全不一样了......
　　良辰期艾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沉在他心底的，对很多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说出口，再抬头看陶姜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后背半靠在床头上，头歪在一边。
　　良辰静静看了陶姜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陶姜放进被子里，进厕所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