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片》江凉

5、暂别

　　方瑞站在一座低矮的垃圾小山上，头顶一轮皎洁明月，远远遥望区中心五光十色的灯光。夜风习习，撩起额头的碎发，这一刻方瑞感觉自己仿佛置身远离尘世的孤岛，而不是被称为财富中心的东分区。

　　廖辰的车房像是黑暗孤岛中唯一升起的明灯，圆润的半圆体散发淡淡荧光，悬浮在不知堆积成了多少座废弃机械材料的平丘大山上。

　　“小瑞。”视频通话对面的苏洋神情憋屈，“你说的是真的？”语气更是抱怨中夹着娇嗔。

　　方瑞：“嗯，苏少已经追到廖先生家门口了，相信合约很快就会签下来。”他踩了踩脚边的枯草，机械处理厂的环境确实是寸草难生的土地，真不知道那明灯里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苏洋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挣扎道：“再等等，廖辰签不签也是关键啊。”

　　方瑞叹了口气儿，觉得自己当初头脑发热才会承下苏洋玩性大发的赌约，毕竟无论廖辰签与不签，事实上，他都要在其间操劳：“如果廖先生签了，我能和您要一星期的假吗？”

　　苏洋略显吃惊，方瑞任劳任怨那么多年倒是很少提要求，正开口要问为什么，方瑞抢先解释了：“如果您之后要经常替苏少来公司，我会很难做。”

　　苏洋：“……”

　　苏洋：“小瑞，你是不想在我手下做事？”疑问句，却是带着百分百的肯定。

　　被说中心思的方瑞眉毛生理性的一跳：“……”

　　廖辰和苏海都不知道门外的赌约正在进行时，他们各自都在苦恼眼下的困境。

　　两人刚进门时，廖辰急忙着招呼苏海喝水，他还没在茶几边坐下就被泼了一身透心凉的水。然后又被对方推搡着塞进了浴室里，嘴里说是入秋了穿着湿衣服吹夜风担心感冒。

　　七月中旬，快入秋了。苏海看着自己胸口湿润贴身的衬衫，若有所思。

　　刚才廖辰泼他水的姿势，几乎整个人往他怀里扎，虽然对方借口说被地毯绊倒，可结合这泼到身上的水量……几种巧合相加，令苏海轻易联想到方才宴会上有几个小明星也是这么往他身边凑的。

　　当对象换成了廖辰，苏海站在花洒下，倒是萌生了许多不一样的遐想。比如，对方是在欲拒还迎吗？还是声东击西？

　　浴室门外传来一阵物体掉落在地的响动，苏海收回乱七八糟的心思，理智想起廖辰现在区内没有身份，又是住在这种法外之地，想必这里定藏了不少廖辰不希望他看到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浴室外面，廖辰小心翼翼的瞟了眼浴室门，听到花洒喷水的声音后，长长舒了口气儿。

　　这个狭小的车房是廖辰唯一温暖的天堂。

　　茶几旁靠墙的书架摆放苏海曾经在图书馆借阅过的书籍，复式二楼床的正上方贴满有苏海高中时期的照片，就连茶几底下也时常放有苏海高中新生入学时的演讲稿……这个地方有太多的细节和苏海息息相关。

　　廖辰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一阵，心下着急又懊恼怎么当初没给车房装一个智能家庭机器人，而是保持原生自然的状态，否则他现在只要一个指令，就能把所有心事藏起来了。

　　这时浴室里苏海叫了廖辰名字，原来是他忘了给对方准备衣服，于是扭身去打开衣柜，翻出各种曾经偷来的苏海的校服、领带、胸针甚至冬天外套的牛角纽扣……房间门外传来苏海催促的声音，廖辰闭目逼自己冷静了一下，才拿了王军留在他这里的一套大号白色短袖，然后严丝合缝把衣柜门关上。

　　苏海出来的时候，头发微湿贴在耳边，在雾气中柔和温暖，整个人的气质像是邻家温柔的大哥哥，平时冰冷不近人情的距离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恍惚间，廖辰感觉对方好像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存在在自己身边一样。

　　“借用一下厨房可以吗？”苏海轻声问。

　　廖辰愣了一下，点头答应。

　　时间回到王军离开酒吧，他在半途碰巧遇到了往【岚】方向走的陈有有陈警官，要说王军藏起多年的火爆脾气，是只有碰到会危及廖辰的人或事才会一触即燃，所以当时上去扯住对方的衣领就是一顿不留情面的谩骂。

　　陈警官丝毫没把这比自己还高的年轻人放在眼里，被扯住衣领还在淡然自若的抽烟，嘴角几乎没怎么动，沙哑着声音：“凭你这混蛋小子就能劝动他，我这么多年就不必那么勤快往这儿跑了。”

　　王军暴躁的甩掉陈警官的衣领，几乎把纽扣扯掉：“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情报？”

　　陈警官风衣解开，底衣衬衫被扯开几乎看到胸口，他无所谓的夹住烟，嘴角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没办法啊，我在这里可不就是靠卖情报活下去？”

　　王军火气更盛：“少跟我这胡说八道，两边拿钱办事，还不够你赚？！”

　　陈警官缄默几秒，看着王军眼底的蔑视一览无遗：“王军，你现在还靠着廖辰帮你付学费、生活费，听说现在读的这所大学也是你第二年复读廖辰没日没夜的辅导你才考上。”

　　王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落在身侧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关你什么事？！”

　　陈警官啧啧两声，丝毫不惧王军看似凶狠，实际一碰就碎的作态，平和的语气甚至开始带上几分戏谑：“我换个说法，王军，你一面交着女朋友，一面又偷偷觊觎廖辰，你难道和我的别有用心有差吗？”

　　烟云雾绕间，王军脸上的狰狞愈发可怖，仿若内心最隐秘和柔软的部分随时会被人拿出来暴晒般，王军看着陈警官的眼神愤怒中蛰伏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狠厉。

　　陈警官见好就收，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扭头潇洒离去，留下他蓦然一人的身影。

　　茶几矮桌上，冰箱的冷冻食品被苏海做出了花来，他第一次知道速冻饺子做成锅贴煎饺也能这么美味。

　　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大少爷原来还是做的一手好料理的好男人。根据高中时的旧情报，廖辰只听说苏海会做简单的甜品，或许是没有打听对方的这几年，苏海练就的技能吧。

　　苏海四肢难于伸展，看起来十分不习惯的跪坐在软垫上，目光在对面廖辰身后的书架停留了几秒。

　　进门时还开放随意可取的书架这时被遮上了一块浅紫色的布，他不由眼神变了变，可到底又收了回来。

　　廖辰非常紧张：“房、房间小还没什么现代设备，没什么好看的。”他夹了一块炸得酥软的鸡肉，放进对方碗里，一边强颜卖笑、努力转移对方注意力：“桌底下有三维收纳空间，我平时在里面做些小玩意，苏少要不赏脸看看？”

　　尽管身高大差不差，王军的衣服穿在男人身上，衣服布料被鼓鼓的胸膛撑出令廖辰遐想皱痕，只见，苏海单手随意撑住下颔，一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面：“不必，我比较感兴趣……你和王军的关系。”

　　廖辰：“？”怔愣了几秒，他猛地想起对方到此一游的意图，可不是来说服他签包养合同的么？

　　“苏少，我和王军是发小，以前一个大院长大，”廖辰塞了嘴煎饺，眼神低敛，“另外，和白先生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苏海平静的看着廖辰：“那么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什么？”

　　廖辰想说洁身自好吧，那天为了解燃眉之火先勾引的人家，现在立牌坊未免做作。而且，现在的苏海头发微湿后，平时梳在后面的头发软软的趴落额间，眉宇的清冷寡淡淡去许多，既慵懒又安静乖巧，实在太令廖辰心动了。

　　“我喜欢这里。”廖辰强忍着不去看苏海的脸，紧盯桌上的饭菜，“对于登载系统，然后享受区内的便利没有兴趣。”

　　苏海：“……”

　　廖辰喝了口水：“我生活在这里很好，即便是我这样的人，这个地方也有我的容身之地，苏少，还恳请您高抬贵手，不要改变我现在生活的任何东西。”

　　苏海被廖辰堵的哑口无言，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后，他薄唇微开，发出一个单字：“嗯。”

　　廖辰埋头吃了口饭，之后便是两人长久的缄默，默默挑着桌上的菜吃。一个桌上吃饭的两人，气氛顿时僵硬得像是相互不认识的两个陌生人。

　　临走前，苏海走到门口玄关止住了脚步。廖辰心下一沉，十分害怕苏海继续纠缠。

　　想想他除了耍心眼把水泼他身上以外，之后也没主动和苏海有肢体接触，也逼迫自己不和对方眼神接触。可是，如果苏海要是撩开他稍长的刘海……大概会看一双迷恋他近乎疯狂的眼睛吧。

　　这也是他一直留着长刘海的原因之一，他害怕别人在他眼里探寻到自己抑制不住的情绪。

　　苏海：“我现在住在苏家大宅，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和苏家人提前说一声。”一张便签纸塞进了自己手里，“当然，你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准备的便签，廖辰低头痴痴地看着苏海的手，指骨分明、掌心宽厚，一看就是那种握起来让人心暖的手。

　　“我走了。”苏海收回手，整理西装外套，踱步走到门外。

　　不再碰触他肌肤时，廖辰恍惚了一瞬，蓦然点头：“嗯，再见，苏少。”

　　再也……不见。

　　然后，门从外面合上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廖辰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甚至也不敢多想，似乎多想一点，就会多一份虚妄的念想，就会在下一秒冲出门去。

　　周围环境安静无声，他瘫坐回茶几傍，目光茫然地扫过桌面的残羹冷炙，然后余光瞥见一抹陌生的嫣红。廖辰手脚并用地爬过地毯，发现茶几底下的一角，落了一条系着铃铛的红绳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