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记》风扇叶子

21、陈风府（3）

　　这次省城变天的事迹，在省城市志上有着极为详细的记载。这等墙头变幻大王旗的故事，在那个年月里，倒是屡见不鲜，不足为奇。至于幕后交易的种种，不得见于正史，只是某些知情人的合理或不合理的推测罢了。
　　白将军临走前，亲自带着刘金山依次拜访了新上任的代省长，以及省城警察局长，驻军师长等各路大佬，极其诚挚的拜托各位要善待这位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独臂青年人。
　　刘金山带着一副无害的笑容，跟在白将军后面，低着头极少说话，像极了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

　　不过数日，省城大局已定。白将军带着亲兵扬长而去，代省长及政府官员送之城外，依依惜别。当天夜里，各路政要及省城各大势力，富豪家族均受到了署名刘金山的重礼一份。
　　代省长的礼最重，是一盒上等金沙，沉甸甸的，耀花了他和姨太太的眼睛，驻军王师长收到了一柄最新款式的勃朗宁，送礼来的是省城梨园最出名的花旦，体态窈窕，眼波似水，一步三摇，烟行媚视，看的一营丘八兄弟流光了口水。
　　其余的或现钞，或珠宝，或字画，或古玩，各投所好，皆大欢喜。于是没几天，陈云森的产业，出了被充公的军火，烟土，矿产等，其余诸如丝绸，杂货，酒楼等均转入了刘金山名下。这位独臂年轻人带着腼腆的笑容，极其诚恳的向各位表明，他刘金山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陈云森生死不明，暂且不说。如果日后他那一对儿女回到省城，这一切一定双手奉还，绝不二话。

　　这番表态赢得了在场名流政要的齐齐鼓掌，大赞刘先生此举大有古人风范。过的几日，一班虎背熊腰的汉子便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刘府，也就是前些日子的陈家大宅。
　　那日李三强在陈家大宅凶性大发，陈家上下数百口被杀的精光，一个不留。便连那花枝招展的七个姨太太，也被他一枪一个，直接送入了地府。如今陈家大宅空空荡荡的，直到这班人来了之后，才逐渐有了些生气。

　　带领这班人前来的是一位精瘦的中年人，刘金山在某次酒席上向省城商会各位介绍，这是他的私塾教师。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位相貌平凡的中年人与前沙帮掌管钱粮的三牌孙爷长的一模一样，再看看刘金山身边的那帮大汉，虽然个个绸缎长衫笔挺，却掩盖不住身上那股彪悍的江湖之气，再联想起刘金山的出身，便不免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精的和猴子有一比的生意人连忙举起酒杯，频频劝酒，宾主皆欢。于是刘金山带领孙三爷便正式加入了省城商界，开始了自己的生意。
　　当天夜里，一辆青色小轿便由两位大汉从后门抬入了刘府。刘金山和孙三爷在后院亲自迎接，刘金山更是上前拜倒在地，泣不成声，低声道：“大爷，您可来了……！”

　　这些日子过后，在刘金山身后，除了那帮大汉，还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长的虎头虎脑，身材健壮。虽年纪小小，却满脸戾气，不是别人，正是陈风府。
　　那日陈风府在城外呆了两夜，被刘金山接出来后，便跟在了他的后面，寸步不离。收养他的陈老头已经一命归西，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跟着刘金山开始混饭吃。

　　刘金山对他倒也不薄，衣食无忧不说，在省城局势安定后，便送他进了学堂，开始学习诸如国文，算术等课程。陈风府哪耐得住这般寂寞，老实了几天，便开始在学堂里拉帮结派，打架闹事，便连老师，也挨了他不少黑棒。
　　刘金山知道此事后，倒也没说什么。第二日，便拉着陈风府到了门口，叫了两个手下，将他脱的精光，□□的吊在学校大门口，一顿鞭子抽的陈风府半个月下不了床。
　　古话说，恶人只有恶人磨。这话倒也不假。陈风府固然顽劣，但碰见刘金山，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半点主意也拿不出来。自此之后，在学堂里老老实实，人家打他骂他，他也不理会，反正皮粗肉厚，也打不出毛病来。小小年纪，便颇有唾面自干的修养。

　　他人虽长的粗鲁，天资却聪明。在学堂里老老实实学习，成绩倒还不错。一手颜体字，颇有几分风骨，让老校长极为满意，在刘金山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刘金山见他本分了许多，于是找了个日子，开始传授他武艺，枪法。不到两年，陈风府便出落得高高壮壮，行事沉稳，待人有礼，与那满街打架骂人的小流氓判若两人。

　　这两年刘金山的生意在孙三爷的照料下，做的极好。代省长已经转正，刘金山送他的金沙已经足够让他给全家老少一人打一副镯子，外加满手金戒指。王师长那边，上门拜访的酒女和戏子更是络绎不绝。夜夜新郎不敢说，月月洞房还是问题不大的。
　　有了军政方面的助力，再加上商会的支持，以及刘金山手下那帮精悍的江湖汉子。刘金山已经在省城建立起了偌大一分家业。
　　这年春节，满街鞭炮声中，他带着陈风府，搭着火车去了上海。

　　至于为什么去上海，众人总有各人的想法，猜测不一。直到数年后，刘金山在上海建立起了更大的一份势力，与青帮隐隐并列相对的时候，众人才明白，大家还是将这个独臂年轻人看的轻了。
　　这些年他和陈风府在上海崛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并不多，以至于在很多知情人心中，他在上海的那几年，便如同他和胡大在金沙江畔失踪的那一年般，神秘莫测。

　　至于陈风府，有人说他在到了上海之后，便跟着刘金山打天下，后来独立门户，也有人说他一到上海，便被青帮收买了过去，在刘金山的背后捅了几下狠的，这也是刘金山后来事败身死的主要原因。
　　其实他们将陈风府看的太重了，实际上，刘金山在上海的那几年，陈风府不过是个刚满十来岁的少年而已。只是他平日的表现太过成熟，太过沉稳，以至于大家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作了一个足以影响刘金山的重要角色。

　　不管怎么说，全国解放了，刘金山死了，青帮散了，陈风府却没有事。他极机灵的在战火中跑到了金沙江畔，那个叫烟峰的小镇，隐居多年，务农为生，六九年，他三十七岁，担任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刘海涛的小学教师。
　　从辈分上说，刘海涛是刘金山的孙子，唯一的孙子。这个关系，陈风府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没有什么关系。那些年月，全国上下灾难重重。为了生活，陈风府开始在深山挖药出来换吃的。七三年，因为这个原因，他被捕，判刑五年，罪名是投机倒把罪。
　　这是哪个时代和他开的一个极其滑稽的玩笑。

　　出狱之后，老师是当不成了。他在烟峰某印刷厂担任了销售员。一个小镇上的印刷厂，要死不死的拖着。陈风府到底是和刘金山混过一段时间的人，几趟跑下来，倒将业务搞得有声有色，居然被选成了副厂长。
　　从一名罪犯变成了手下管着数十人的副厂长，他被官方当作了改过自新的典型处理。
　　这又是一个玩笑。
　　玩笑并没有完。在厂里某次复杂到了极致的厂长竞选中，他被对手耍了一道，曾经闯过大江大浪的陈风府在印刷厂这个小沟里翻了船，因为和几个客人吃了顿饭，收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被判受贿罪，再次入狱。
　　这一年，他四十五岁，年到中年，再从牢里出来，也只有平凡一生，默默渡过了。

　　不甘寂寞的陈风府在牢里，挥舞拳脚将一帮欺负他年纪大的亡命之徒打的服服帖帖，以经济犯的身份成了监狱里的老大，倒也算一桩逸事。那些年受贿案判的极重，陈风府思索良久，还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越狱。
　　从手持武器的武警手下逃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具体过程我们且不说他。那次在狂风中的越狱，上百人逃跑，当场击毙三十多人，五十多人后来被捕，大半判了死刑。只有命大的陈风府和另外十来个身手灵活的重刑犯侥幸逃脱。

　　逃脱以后，陈风府不敢停留，直接进了深山。在烟峰多年的生活锻炼出了他在深山里生存的一身本事，他如同野人般在金沙江畔的老山里过了四年，偶尔去附近的村里偷点吃的，憋不住了，也去几个寡妇家互相安慰一夜。
　　四年时间，其中的艰险困苦，自不用说。奇迹般的是，他居然让一个寡妇，一个丈夫是海员的年轻女子怀了孕。
　　这个，真的是一个莫大的玩笑。

　　八二年，越狱一事已经淡了。他化名陈刚，在省城一家小饭馆里当厨工，手艺倒不错，让老板颇为赏识。
　　只是他这一生注定波澜不平，不知为何，当了两年太平厨师的陈风府居然提着菜刀参与了一次流氓间的斗殴。被沙帮红牌老五教出来的刀法非同小可，他以五十二岁高龄的刀手身份，砍断了一个人的脖子，给一个少年开了膛，顺便划开了某个颇有声名的高手的大腿动脉，流血不止，抢救无效，在医院身亡。
　　省城可不是深山，这一次陈风府被大批人民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得举手投降。到了局子，众人一查才知道捞了条大鱼，于是干净利落的判了个死刑，过年严打时执行，权当杀鸡儆猴。

　　这是陈风府一生中为数众多的惊险时刻之一。执法的警察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他的后脑勺，而是一枪打在了他的心脏部位，法医检测，当场毙命。
　　而实际上，这一枪只是打中了他的肺叶，而没有让他死去。关于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省城里偶然发现了当年越狱的一位狱友，居然是现任省城公安局长的私生子子。在拿出了几件当年埋在深山里的古玩打通了关节之后，他奇迹般的逃过了这一劫。
　　世事莫测，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大陆是呆不下去了。他连夜跑回烟峰老山，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偷渡去了台湾。在哪里待了十年。直到改革开放，台商大量开始投资的时候，他才化名陈峰，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了省城。
　　当然，他回来之前进行了一系列的整容，加上年华老去，那个彪悍的砍人厨子摇身一变，便成了一位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温文儒雅的台商。

　　回到省城，他拿出手段，带领两个儿子大展拳脚，加上对外商的优惠政策，不数年便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以建材，电子为主的商业集团，两个儿子，一个在商场上纵横驰骋。一个在外面进行着一系列不太见得光的生意。
　　比如毒品，比如黑势力，比如赌场……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陈崇文，一个叫陈尚武。

　　掐指算算，陈峰陈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五岁，身家丰厚，势大无比，按理说应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不过他老人家哪里耐得寂寞。在将生意都交给孩子们打理之后，居然突发奇想，想要写一本书，这也是对当年带他上路的刘金山刘五爷致敬的意思。
　　书名已经想好了，叫《□□大亨刘金山》。现在刚打了个提纲，正在收集当年的资料，准备动笔的时候，居然从网上看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帖子。

　　“陈风府（注：音）先生，我对您现在创作的那本书很有兴趣，请与我联系，定有重谢！”
　　这个帖子让近年来已经极少发火的老人家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他妈的，这又搞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