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碧水轻笑

20、不屈

　　曙紧绷的神思这才有所缓和，殷迟扮赫军对付月牙的努军，还另帮了他一个大忙，减轻了他的罪责：“昨晚御敌的赫军，有一支是我黎国人假扮的。”他苦笑：“当然，为了获得装扮赫军的服饰和装备，他们不得已袭缴了赫国的司衣库，掳夺了军械库内的库存。”
　　清粼惊诧，更加茫然。
　　曙轻声道：“以后我再给你解释详细的过程。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从未想过要毁掉云荆城。因为，这里有你啊。”
　　清粼的眼前模糊了。
　　曙将清粼轻拥入怀：“清粼，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初一入怀惊愕莫名，想过抗拒，最终却没有推开他，颤栗地接受这一拥抱吧，人如沧海一粟，命运茫不可知。能够汲得一时的温暖和庇护，是一时吧。
　　偏僻的巷子，寂如古井。斑驳迷离的阳光洒遍两人的全身，柔和而明亮。
　　“只要屠城的命令，不是你下的，就好。我真怕……”清粼含泪低语。到底他不是那样龌龊的人，她没有错信他。心底虽依然沉重，然得知真相，心结解开，顿觉轻松不少。
　　“城中伤亡不少，我得去做该做的事了。”清粼抽身微笑。
　　曙为她担忧： “你现在很危险。月牙计划失败，昨夜又遭赫国军民反击，元气大伤，此时怒气交加，恐怕会对你不利。”
　　“我和你一起去。”他向她伸出右手。
　　犹豫着，清粼还是递过手去，与他交握在一起。这样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面对怎样的目光与诘难，顾不得了。
　　*
　　一拨又一拨的人愁苦而来，健康地离开。虽然累，清粼却颇觉欣慰。只要人还在，就不会丧失希望。
　　云荆城重现勃勃生机。只是，劫后重生，余悸犹在，太平和谐的表面下，浮动着隐隐的不安。
　　屠城当晚，昭将军奋勇杀敌，身受重伤，清粼第一时间医好了他。说服他帮助曙对付努国，却颇费了些口舌。不管怎样，他终究是答应了。
　　黎努之战，在云荆城拉开序幕。
　　十年夫妻，联盟作战，一旦撕开脸皮，那虚假的情份立时蒸发。时机、地点，似乎都不对，那战争偏猝然打响了。
　　天下震惊。
　　月牙仓促应战。殷迟旗帜鲜明、“倒戈相向”，已让月牙大惊失色。而“屠城”之劫被化解，黎国的死对头赫国竟然出兵为其助阵，清粼公主高调相帮，更让月牙咬牙生恨。
　　冲锋的号角划破寒冬阴冷的天空。当血腥的气息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弥漫四周，清粼站在奂华宫那最高的宫廊上，琦的叹息又在耳边响起：“战火连绵不绝，想取一杯不沾尘嚣只有花香的纯净清水，只怕会越来越难啊。”心中一片惘然。
　　战场上的阴谋与诡变不累繁述。
　　凶险的恶斗之后，月牙兵败如山倒。
　　她打算逃回努国。
　　清粼听闻了月牙最后的传奇故事……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逃者仓惶，追兵势疾。
　　月牙被擒后，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生擒她的一员虎将，竟然是……
　　“……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她失声诘问，心头如刀绞。那英俊的面孔，几回回梦里缠萦难忘，只知他已身落黄泉，谁知，竟犹在人间。
　　那个神色冷酷的，名叫浩的男人，冷冷地道：“你命人灌我毒酒，非亲眼见我死而不能解恨。却不知，那个取毒酒给我的宫妇，她曾受过我娘的恩惠，不愿害我，减轻了毒药的份量，另在里面添加了一定份量的假死药，所以在殿前骗过了你。”
　　月牙的眼里闪过怨毒的目光：“那个低贱的妇人，她竟敢背叛我。”
　　浩冷哼一声，幽幽讽道：“月牙，你到死都不悔改。”
　　闻言似是一惊，月牙的眸光骤然散淡，声音转而哀怜：“浩，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之后，我有多伤心。”
　　“我死时你并未流泪。”
　　“因为我恨。”
　　“对，你恨。你只有恨，从来没有爱过。”
　　“我爱过，发疯地爱过。所以我才恨你恨得如此之深。既然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要移情于我的堂妹？”月牙的声音凄厉：“你欺骗我，还不许我恨吗？”
　　浩终于动容，幽深而复杂的目光转到月牙的脸上来：“我是爱过你。既使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嫁到黎国为王后，我也依然爱着你，依然追随着你。只是，那份爱，渐渐地被消磨殆尽了。月牙，你的美丽和聪慧曾经深深地打动了我，可是，你的野心越来越大，你也越来越自私、贪婪、疯狂、绝情，越来越让我感到害怕。雪玉那样温柔美好的女子，为什么我不能去爱她呢？”提到雪玉，他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甜醉笑意。
　　“住嘴。”月牙浑身发抖：“别在我面前提她。”
　　第一次，她在人前双肩耸动，涕泪俱下：“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子呀。”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厚积，雨雪将来。北风凛冽，裹挟着这一句话：“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子呀。”
　　林立的长戈血光溅染，腥气中这一句发自肺腑的真情告白悠长而萧索。原来，这个厉如刃、狡如狐的女子，也有真心，也有爱的。
　　“浩，你放了我，我们一起回努国好不好？那里是你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我们的感情，还可以和以前一样。”摘下面目，撇开尘嚣，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最想抓住的，还是真情。月牙神色哀怨，观之楚楚。
　　浩心如磐石：“我不能辜负了雪玉。”
　　月牙生气地叫嚷：“那个恶心的女人，她已经死了，化成了一堆腐骨。”
　　“她活得很好。”浩鄙夷地望望月牙，然后露出悠然神往的幸福笑容：“我没死，她的死讯当然也是假的。雪娟妹妹为了成全雪玉和我的幸福，赔掉了她的终身。雪玉骑马带着我，易容改扮后疯狂地驰往云荆城，终于在我毒发身亡前赶到了。清粼公主救活了我，并且帮我们在这里隐居下来。”
　　“清、粼、公、主……”月牙含混低语：“她总是与我作对。”
　　她的神色平静下来，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瞬间通彻了许多的事情。她的嗓音缓缓，目光有些低迷：“浩，谁派你来的？”
　　“这并不重要。”细看浩的脸上，亦已染上沧桑的痕迹：“我只是想还清粼公主一个人情。她不止无条件地挽救了我的性命，还成全了我和雪玉的姻缘。你设计屠城，云荆城险些毁在你的手里。欠清粼公主的恩情，我不能不报。”
　　“你拿我来报答她？”月牙的表情清冷宛如月光，说不出的悲怆：“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到来抓我回去受死的人，竟然是你。”
　　“你聪明过人，不只有好身手，还会蛊惑人心。但是你见到我的那一瞬，必会分神。只有我，才有可能抓住你。”浩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
　　月牙呆呆地望着浩，心碎欲裂，这是高傲的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对她竟是如此的无情。
　　“你知不知道，被你抓回去以后，我会落入曙的手里，将是怎样的结局？”她苦笑：“哪怕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囚禁，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永世再也见不到阳光。”
　　她的声音轻柔如丝：“难道，你完全忘了我们当初的情份吗？”
　　浩的手略松了松，往事已久不堪提起，穷思追忆，声音涩滞起来：“月牙，你做一国之君也就罢了，天下之主的位置，岂是一个女人坐得的，你不该有这般野心的。”
　　月牙突然笑起来：“说到底，原来你根本瞧不起女人。所以才认为女人不配做皇帝。”她幽幽而叹，黯然伤怀，仿佛自言自语：“瞧不起女人的，又何止你一个。”
　　浩神色淡然：“说这些已无益处。走吧，回云荆城。”他略一摆手，示意兵勇们驱人前行。
　　月牙的目光复又犀利起来，嗓音尖利若枭：“就因为你们都瞧不起女人，所以我才要争天下、做皇帝，做你们都做不了的事情。我宁可死，也不会认输的。”她的唇角浮上一抹苍白的笑意，惨淡，凄厉，似蕴含无限深意。
　　惊疑间，月牙已抛开捆索，抢身上马飞奔而去。
　　追兵乍舌。这个狡猾的女人，竟趁谈话的功夫悄悄割开了绳索。
　　逃者贯注全力，追者死咬不放。数骑如流，马蹄敲地，震得冻地声声如雷。
　　浩打量着四周的地势，突然大声惊叫：“月牙，快停住。”
　　月牙果然扬马立缰，一缕娇音破空而来：“浩，你别忘了，你是努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