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守财之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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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风是很冷的，但林之异却丝毫不觉得，他与他道了别，本来是该走的，却在他门前站了许久。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里面，他追了许久的那个人就在里面，他还能到哪里去？
屋里已经熄了灯，他该是睡了。
才分开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他想起很多个林之愿——歇斯底里的，横眉冷对的，漠然不语的，温柔关切的，直到方才，那个梦一样的，不，是连梦中都不曾奢想过的，含情脉脉的林之愿，他们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搅得他心头一团乱。
他依然不能够相信，今夜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从前，他欺他辱他，杀他怨他，一桩桩、一件件，都血淋淋地横在胸口，那感觉，像是受了一种很严重的内伤，那伤越是凶险，越到后面才显现出非比寻常的威力来，让人痛入骨髓，无力招架。
——从前他被仇恨蒙蔽了心，竟下得了那么重的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曾经占据他全部心神的仇恨，那些艰难苦痛的经历，在不染尘埃的林之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过往，他自己尚且耿耿于怀，但那个人，那个人竟然能抛开一切，原谅他，照顾他，甚至向他敞开心扉，主动向他示好。
他说的不要再提，竟是真的就此释怀了？
林之愿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他隐居的山上，他们重逢的时候，看得出来，林之愿是有些愧疚的，因为此前他被下药而自残，还有他的不顾而别。
那天，他在山下对敌的时候故意受伤，又在救他的时候故意被黑熊打伤，在他面前倒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才能不被他嫌恶，不被他厌弃，所以他只能想出这么卑劣的法子——卑劣，但行之有效的法子。
因为林之愿的为人，实在是太过良善了，或者说，他骨子里太过傲气，总把自己当做无畏的强者。
他不怎么记仇，却给自己树立了高山仰止的德行准绳，匡扶弱小，以为本职，得人一寸，报之丈长。
所以他收留他，照顾他，在他被大火烧伤以后，更是自责难当，不计前嫌，甘愿跟他回京，甚至于主动应许他的追求……
他不敢往下想，他怕如今这美梦般的一切，真的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真的是他通过卑劣的手段才得来的，如果真的是那样……
不，不会的，他方才吻过他了不是吗？那是真的啊……他不是许他一生一世？这也做不得假吧……
他站在他门外，像一个潦倒一生，却突然发了横财的守财奴，守着连城至宝一遍遍确认着，又像一个患得患失的盗贼，一遍遍心虚地否认着……
***
林之异将林府迁至兆京城，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林家在渠安城的产业，除了老宅交给族人打理，田产山庄等均已变卖，店铺生意也逐步迁了过来。
一城之首富，放在兆京城这遍地黄金的地方，自然是要打些折扣的，但林府的财力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却也属大富大贵了。
而这一切，兜兜转转，又重新写在了林之愿的名下。
但他本人对金钱倒并不怎么看重，他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能靠双手养活自己，但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家，他是万万不肯舍弃的，家里的这些人，这些真心实意，对他来说，都太珍贵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像往常一般煮了将养气血的药膳，给一街之隔的将军府送了过去。
将军府依旧是高门紧闭、铁甲森严，在深冬清冷的早晨，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但府上的侍卫见是他来了，倒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的贵客，未及通报，就连忙将人请了进去……不，不是贵客，这是拿他当主人看待了——想必林之异此前早有叮嘱过。
一路上，入眼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物，那些高楼琼宇、碧瓦飞甍、曲径回廊，依旧是去时的样子，但此时再看，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不一会儿，李长昭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告诉他林之异昨夜回来得晚，现下还睡着。
他不知道林之异昨夜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知道，他一定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也是，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再次将生离死别直白地拉扯至他眼前，他恐怕也下不了决心去遵从自己的心，去接受那个人。
他活了两辈子了，再没有时间去挥霍了。
而林之异的顾虑，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依现如今的情形，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有慢慢地来了。
“公子，我这就去叫大人，大人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的。”
“不必了小昭，让他多睡一会儿，”林之愿将药膳交到他手上，“这是他近日常吃的，等他起了，给他温一温吧。”
“是，公子有心了。”
林之愿摆摆手，又问道：“阿葵昨夜喝得多，现下可还好？”
李长昭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他勉强道：“她呀，她好得很。”
林之愿摇着头笑了笑，拍拍他手臂，“能者多劳，你多担待。”
出了将军府，林之愿便随吴管家去了林府新近盘下来的布庄。
布庄位于城东最繁华的街市上，那里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一般人拿着再多的银子也是买不到的，除非与此处产业背后的大人物有什么交情——这生意能成，想必也是走了林之异的关系。
这些林之愿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就连他的得力干将吴管家，也是毫不知情，以为自己张罗的那一番，便是全部了。
林之愿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发现布庄上下各处都已经打点好了，只需他定好日子，便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开业……
***
林之异醒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直到李长昭呈上林之愿送来的药膳，他才如梦初醒般放松了下来。
他一边享用这份饱含心意的早膳，一边想起那个让人想要忘掉的梦。
梦自然不是什么好梦，林之愿化作青烟一束，欲随风而去，任他怎么呼喊怎么挽留，都触不到他丝毫。
他与林之愿心意相通，不过一晚而已，现在想起来，昨夜的种种，才更像是痴人一梦，而梦中的情境，才像是真的。
不行，他现在就要见到他。
“他人现在何处？”
“林公子来得很早，放下东西就走了，并没有说去哪里。”
林之异闻言，手下加快速度，三两下便扫掉了盘中的小菜，然后放下筷子，一口喝掉最后一点药粥：“备马！”
李长昭以为他想起什么要紧的军务，不敢耽搁，连忙去准备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林之异见他也牵了一匹马跟在后面，不解地问道。
“这……大人不是要去办公？”
“办什么公？我去散散心。”
李长昭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心道：散心？有这么着急忙慌快马加鞭去散心的吗？
林之异可不管他怎么想，“你就待在府里，看好罗葵，万一她醒了，找不到人撒野可怎么行。”
说着，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哎大人……”
李长昭看着他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牵着马往回走，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日益堪忧……
林之异先是到了林府，却被告知林之愿和吴管家出了门，他一想，二人多半是在布庄，于是拨转马头，便往布庄的方向去了。
说来这布庄，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但此事是万万不能教林之愿知道的，以他的性子，说不准会心存芥蒂。
他既然说了，林之愿是林府的当家主人，自然不该去插手其中的事务，况且以林之愿的能力，当好这个家，实在是绰绰有余，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太操心了。
眼看着就要到了，却在路上碰见个熟人。
“陆峥，你堂堂禁军统领，不去当差，怎么在这里？”
陆峥回头见是他，却不像往常般还口，倒像是见了鬼一般。
林之异看他神情不对，挑眉看他，陆峥当即便换了一张笑脸，倒像在掩饰什么：
“嗐，我又不是铁打的，眼看着饭点到了，也需要犒劳一下五脏庙不是。”
林之异抬头看了看布庄的门匾，揶揄道：“怎么，你吃饭，都选这种地方？”
陆峥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看，略有心虚，“这不是想着林公子刚刚回京，还未为他接风洗尘，干脆——”
“阿愿？”
陆峥被这声呼唤打断，着实有被吓到，这……这亲昵的称呼，真是从这位林大将军嘴里叫出来的？
他看过去，布庄里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林之愿，他低着头，正在对身边的中年人说着什么，听到呼声，便抬头看了过来。
林之愿首先看到了林之异，便对他笑了笑，冬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便使那笑容格外的晃眼。
被晃到眼的，自然是那位平常冷若冰山的林大将军，只见他失了魂一般迎了上去，不等人家反应，便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
这？！
陆峥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虽然他早有预感，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也太不像他的作风了吧！
被吓到的，还有当事之人林之愿。
他越过他肩膀，看见他的好友陆峥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们，还有路过的行人，偶尔有人看向他们，露出怀疑的神色……
林之异这是怎么了？
当街相拥，难免会被人看出点什么来，保不齐会惹来几多非议，他想到这里，便准备推开他。
但是，林之异的怀抱他虽说不上熟悉，却从他臂膀的力道中，察觉出一些异样的东西，那是……紧张？
他在担心？
“阿愿，我找到你了。”
低低的声音从侧上方传来，轻得像是对待易碎的泡沫。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林之愿停住推拒的动作，任由他抱着。
林之异的抱法很霸道，一手压着他肩膀，一手揽着他胳臂，因着身高的优势，像是霸占一般，将他抱了个满怀。
看来这人，是当真紧张他，莫不是醒来看不到他，以为他又跑了，便一路追了过来？
唉，也罢。
既然决定要与他一起，那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心里看重的，是眼前这个人，也就没有道理为了旁人去推开他。
于是他抬起手，拍了拍他后背，问道：“怎么了？”
得了这番回应，林之异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没怎么，我来找你去用午……”
用午饭？林之异皱眉，差点被陆峥这家伙带跑了，这才晌午不到，吃的什么午饭？
“你若忙完了，我邀你去东欣楼喝喝茶，坐一会儿。”
林之愿点点头，“好啊，陆将军也在，不如一起？”
陆峥回过神来，八卦之心正浓，正要答应，却听林之异道：“陆将军还有要案在身，怕是不大方便。”
末了还十分“友好”地回头问他：“是吧，陆、将、军？”
“啊……对，”陆峥挠挠头，“我刚想起来，还有要事在身，就失陪了，林公子，改天，改天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啊！”
“哎陆将军……”
“阿愿，你在此稍等，我去送送他。”
林之异陪他走出一段路，拦住他，郑重道：“陆峥，记得我说过的，少去招惹他，你忘了？”
“那不能，那件事……唉，咱们是兄弟，还能害你不成？”
“那你今日来找他……”
“没什么，就是……嗐，没有，我找林公子能干什么，接、风、洗、尘，一、片、好、心，懂？”
林之异看他一副装模作样的嘚瑟样儿，拍了他一巴掌，“滚去忙你的。”
“您老忙着，不用送！”
见他走远了，林之异才冷下眉眼。
陆峥来找他，多半是罗闻霄出了什么问题。他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不配合，所以陆峥才来找林之愿，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线索。
不，不行，山上那件事，刺客的事，都不能再让他掺和，抓不到刺客又怎样？找不到罪证又能怎样？罗闻霄的死活又干他什么事？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再不能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了。
他转身回去，不远处就是林氏布庄，那人就站在那里等着他。
热闹的街市，来往的人群，都不及他耀眼，不论何时，他只需轻轻一瞥，就能轻易找到他，将他牢牢地锁在视线里。
任世间繁华，他所求的，只他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守财之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