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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剑穿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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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
“轰隆~”暗室里隐蔽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原本守门的仆人一脸血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人从后面一脚踹翻。
林之异一脸阴鸷,缓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上还在滴着血。
“哟,这不是林二少爷,”周老爷见了他,颇有些意外,“你能找到这里来,真有几分本事,不过你看,这个人,我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正要去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他观察着林之异的反应,林之异来势汹汹,但他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对付这个年轻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林之异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林之愿。
他一身白衣,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扎眼,他手脚都被束缚着,满脸鲜红的血迹,衣服上也沾染了些,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好像没有了生气。
林之异脑子嗡的一声,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瞬间遍布四肢百骇……握着刀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他咬着牙,“你干的?”
周老爷后退了两步,示意手下挡在前面,“怎么,你不满意?”看他的反应,林之愿没说实话。
林之异一言不发,提着刀冲了上来。
双方一交手,周老爷就看出这人非泛泛之辈,是真正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于是他接近林之愿,想拿他挡一挡。
他在此间还有很多人手,不一会儿就能赶来增援。
周老爷的手下都是江湖上有名气的能人,武功高强,林之异以一敌四,只能勉强僵持住,他看周老爷又接近林之愿,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紧接着手臂便负了伤。
周老爷颇为警觉,侧身一躲,那刀插在了他的肩膀处,他疼得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李长昭等人也解决掉了外面的人手赶了过来,顷刻间就将这几人制服。
他待冲上去帮林之异处理周老爷,却被旁边一人拦了下来,那人揭下脸上的面具,赫然竟是平时柔柔弱弱的阿葵姑娘!
林之异随手提起一把长刀,向周老爷走了过来。
锋利的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木质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暗红的血液顺着刀上的血槽淌下来,在他身后灌出一条血路。
他阴鸷的脸上带着斑驳血迹,狭长的眸子里杀气暴涨,仿佛夺命的罗刹。
锃亮的刀身折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在周老爷惊恐的脸上一闪而过。
“你、你敢!”
林之异提起刀,抵在周老爷心口处,缓缓刺了下去,周老爷双眼血丝暴涨,他双手托住刀身,尽管双手鲜血横流,也依然死命抵抗着,但那剑却是带了千钧的力道,一寸寸扎进了血肉,没有丝毫停顿。
最后,他在亲眼目睹自己的心脏被利剑刺穿的恐惧中,圆睁着眼断了气。
林之异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好像还没有平静下来,身后众人看他这样子,也都不敢有所动作。
“他死了吗?”林之异嘶哑着声音问道。
李长昭闻言,呆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急忙扑到林之愿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紧绷了一夜的心方回到了胸腔里。
“大人,还有气!”
林之异闭上眼,深吸两口气,窒闷的胸中汹涌叫嚣的杀意这才慢慢平息了下去。
他走到林之愿身边,低头看他,挺拔的背脊没有丝毫弯曲,却紧绷得近乎痉挛。
林之愿此时还清醒着,他满脸的鲜血,被染得鲜红的睫毛眨了两下,又缓缓合上,眼里的光也随之熄灭了。
三日后,渠安城的大街小巷开始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言:
在渠安城盘踞多年,黑白通吃、横行霸道的周老爷不知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在一夜之间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城西那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赌坊,也被人夷为平地,平日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们也都不见了踪影,怕是被人毁了尸、灭了迹。
一时间,渠安城的男女老少们都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我的天!连李大人都束手无策的地头蛇,谁有这么大本事,竟办得如此干净漂亮,真是大快人心!
平日爱在茶楼酒家编排故事的说书先生们,也都编排了不同的版本,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而在此事件中死里逃生的林之愿,则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
林之异那晚护送林之愿回来后,就守在他床前直到天亮,大夫说他熬过一夜,已无性命之忧,他就带着小昭匆匆出了门,再没回来。
吴管家见林之愿伤成这样,痛惜得要死,也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最后红着眼睛,被花娘她们好说歹说,才拉回去休息了。
这天,到了很晚林之异才回府,夜里凉,他在前厅待了好一会儿,才匆匆来看林之愿,这时候,是阿葵在旁边守着。
没想到,阿葵的另一重身份,竟是渠安城的蝉卫统领,就连他也不知道。
蝉卫是新皇在各个重镇要塞布下的暗棋,在他还是荣王时就已经在部署了,如今天下初定,肃清海内,还需要些非常的手段。
所以林之异那日擅自动用蝉卫,事后是要亲自上表奏明缘由的,若没有充足的理由,也免不了军法论处。
好在周老爷勾结黑白两道,盘踞此间,正是蝉卫要铲除的对象,再加上阿葵从旁证明,这才免了他擅动机要之罪。
其实自他接手自家生意的时候,就将周老爷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本待网罗证据,交由官府去办,没想到他倒自己撞上了枪口。
这几天,他按照之前的情报,带着人将周老爷在渠安城及江东一带的势力收拾了个一干二净,两处的不少官员也落了马,自此,他以非常手段控制的一批生意也都重归一片欣欣向荣。
“罗葵,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林之异站在床边,看她拿着湿巾给林之愿擦汗。
罗葵放下湿巾,笑道,“怎么,您怕我叛变?”
“以你的本事,本该在一开始就得手了的。”罗葵是他的部下,两人也算生死之交,他尚在蒙山卧底时,就派她来暗杀林之愿。在林府相遇后,他们还没有提过这件事。
“说来也奇怪,我第一次出手,确实是成功了。那天,我跟了大少爷一路,暗中给他下了毒,然后在桥上佯装偶遇,他倒也色胆包天,调戏了我两句,然后被我推下河,”
阿葵顿了顿,看了眼林之愿,真是神奇,不过一次落水,就判若两人。
“他被人救上来时我也仔细看了,本该是必死无疑,但是回去躺了三天,他竟活过来了。后来他受邀去真夜楼,我也试过再次动手,没想到他转了性子,这才让他给跑了。”
死而复生?性情大变?
这河中,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真夜楼失火,我知道是您派李长昭做的——我知晓您已回到林府,于是便跟了过来,再后来,您不是亲自动手了嘛。”
林之异默然,他屡次出手,也是有始无终。
“罗葵,如果他知道,他现在一心维护的人,一直想要杀了他,他会是什么心情?”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大少爷,他是个好人。”罗葵小心试探,她知道林之异有多恨这个人。
林之异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您还是不肯放过他?”罗葵大着胆子问道。
林之异没有回答,“你先出去吧。”
……
林之异坐在床边,小心地碰了碰林之愿绑着白纱的伤口,那伤口很深,他知道那里曾流了多少血。
他闭着眼睛,脸色憔悴,唇色泛白,看起来很虚弱,只有平稳的呼吸让人意识到他还活着。
他的左臂也受了重伤,大夫说至少一个月内都抬不起来,那里包着白纱,为了换药方便,便没给他穿衣服。
林之异揭开被子,掌心贴在他心口上,感受着那里强有力的搏动,才觉得平静了一些。
他时常听下人们谈论,大少爷那次落水以后,高烧不止,烧坏了脑子,不仅为人亲和有礼,宽容良善,还遍行善事,慷慨大方,简直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之愿,你这次醒来,会不会变回之前那个人?
这样,我才能毫不犹豫地动手。
林之异想到这种可能,又陷入了之前那种近乎疯狂的感觉,当看到他满脸染血、不知生死时,那种窒闷的、汹涌的、浓烈到让人失控的感觉,让他溃败,让他无所适从。
林之愿……
林之愿!
他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床柱上,厚重的实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翻身站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桌上的烛火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笔直的姿态,昏黄的烛光照在林之愿脸上,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很早就醒了,他是被饿醒的。
可他听到了什么?
下毒?偶遇?推下河,必死无疑?
真夜楼失火,李长昭?
亲自动手?
原来他和阿葵,他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他们一开始就准备杀了他!
他一向沉稳,纵使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也能表现得风平浪静,他是隐忍惯了的,可是面对生死,谁能无动于衷?
林之愿越想越心惊,原来林之异,他一开始就准备杀了他的,枉他还想着……
是,他是知道以前的林之愿对他很不好,他恨林之愿,想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主动作出了让步,可他没想到,林之异不仅仅是想要这些身外之物,他还要杀了他!
所以山林遇匪那次,那些无故放过他俩的黑衣人,华庄游湖那次,林之异的见死不救,都是他侥幸路过的鬼门关吗?
自己不知何德何能,竟能活到今天!
林之愿觉得呼吸困难,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
头上的伤很疼,胳膊也疼,可心里为什么也这么疼?
是因为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做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吗?
他在一开始,想尽办法讨好林之异的时候,在山林里自以为是地照顾他、为他挡着那些黑衣人的时候,林之异是怎么看他的呢?
在他眼里,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吧?他之所以会活到今天,是不是因为他的表演取悦了林之异,让他感到很新鲜,很有趣,很解恨?
这次救他,是因为他想要亲自动手吧?
哈哈哈哈……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怨不得别人。
毕竟他们兄弟二人之间,说是仇敌也不为过,是他自己占了别人的躯壳,还不知天高地厚——重活一次,看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把自己给逗乐了。
他无声地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作为林之愿的这一次人生,对他来说本就是一场虚妄,本就是一场游戏,谁叫他当真了呢?
他捏紧了被子,眼前浮现了林之异的种种,他的冷眼,他的漠然,他的怒视……不过,他也有开心的时候吧?也有发自内心地开心的时候吧?
他想了好久,却想不出来。
刚才阿葵问他是不是会放过自己,他没有回答,怎么会放过呢,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冻得脸色发紫的小小的林之异,哀求他哥哥拉他一把,林之愿却狠狠碾着他的手,要置他于死地……
既然没办法化解,那就离得远远的,不让他找到就好了吧,重活一世,不管是上天的捉弄还是赏赐,他都想要好好珍惜。
林之愿赤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让自己重新处在严寒之中——
大少爷当得太安逸,竟让他忘了,人间本是多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