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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梦扶桑番外 ...

  •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三)

      一场叫人胆战心惊的朝会终于结束,天君趁势发落,有人被罚去苦寒之地反省磨炼,有人被贬去凡世重修德行,连带在场诸位也被一并训了个灰头土脸。
      朝会后,白沔见白棣神色并未放松,留他到后殿一坐。当是时,少君一口茶未饮,皱着眉如是向天君禀奏:
      “五族之中,人族寿数最短,三千世界兴替频繁。人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努力增长见闻,又终于逐渐忘却,似乎是最健忘的族类。即便如此,一代代人族中仍有内蕴传承,晓得崇德敬老,晓得长幼有序,晓得滴水恩涌泉报。反观其他各族,仗着寿数悠长便不思进取的大有人在,却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自觉高人一等?由此便知近来仙术不昌到了何等地步,天君属实该要警醒了!”
      这已不是二人首次议及,白沔其实早有想法。在下一个朝会,他便会宣布:在大朝和常朝之外,另设每月一次的月讲和每季一次的论道,前者由官员轮流讲授所学所悟,且要列入等第考评;后者则属强制进修,邀请各方能人长者为众人增长见识,无非要好好抓一抓天族上下的纷乱思潮以正视听。此后,更多的仙者将被遣往四海八荒,用脚踏实地的身体力行代替闭目塞听的纸上谈兵,也受一受风与雨、血与火的锤炼。天庭需要的是耳聪目明的践行者,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不过此时,天君白沔并不想维持一本正经的威严模样,他支着脑袋望着犹有不忿的少君白棣,忽而问了一句:“滚滚,你有多久没叫我阿离了?”
      白棣一愣,抬眼道:“如何说起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我俩幼时在庆云殿和十里桃林为伴的事,虽然常结伴数星星,但欢乐何其多,一晃眼竟已过了那么久!”白沔面露怀念道,“如今你这么正经,总叫我不大适应!”
      “这叫什么话!几十万岁的人怎么跟小仙童比?也不想想你自家儿女都多大了,阿离舅舅!”白棣一字一顿地反问,无奈于白沔时不时的抽风。
      “谁说几十万岁就非得正经?”白沔翻着眼皮不服气的模样倒与幼时颇为相似,要不是远处还有仙侍,瞧着甚想就地翻滚两圈,“这点我佩服连宋,他就能在正经与不正经间切换自然。”
      “这会儿倒不叫连三爷爷了?”白棣忍不住戏谑。
      白沔又一次熟练地给过一个白眼:“哎,他既是你的泰山,如今我们应是平辈,再叫爷爷岂不是乱了辈分,好外甥?”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从幼时起就十分混乱的亲戚族谱,俱是会心一笑。彼时就不大分得清辈分关系,后来便索性随心所欲了。
      “……其实我那娘亲也不大在意这个,只除了总给儿子挖坑这件事……”还是糯米团子时的阿离便从白浅那里得了不少教训,这才逐步长成了一颗看似绵软实则腹黑的芝麻馅糯米团子。如今回头再看,那些跌跌撞撞不时被绊进坑里又努力从坑中挣扎爬出来的经历,都成了能够反复回味的记忆。
      白棣自然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他们了?”
      “凤九姐姐和东华姐夫至少还在,可他们一走那么多年,竟忍心不理会我这好大儿!”
      说起这个,白沔既怨且忧,一边埋怨爹娘决绝一边又担心他们的安危,待转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话不大妥当,无怪外甥才松快了些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一向伶牙俐齿的阿离暗自懊恼自己的不谨慎,观察着白棣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姐夫最近……可还好?”
      白棣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习惯性地回避这个话题,却又醒觉除了阿离,似乎也无更好的人选可以倾诉,默了默才开口:“父君总说他很好,可九九并不这么想,我也一样……身为孩儿,我不知能为父君做什么,这些年来只是徒增年齿,却殊无进益!”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年幼的阿离也曾牵着沮丧的滚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对于父君即将遭遇危难的预感。再早些时候,阿离也曾面对类似的境地,小小孩童不知何为逝去,却本能地对见不到父母感到害怕,是以他最明白那种无力感。原以为长大了本领见长,再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哪知时过境迁依旧无能为力,可知世间事不如意者果真十之八九。
      “滚滚……”白沔仍像幼时一般拍拍白棣的肩膀,“此时我若说职责使命你必不爱听,不过我想,究竟如何姐夫心中比我们谁都清楚,你若真解不开,倒不防与他说说,父子之间又有什么抹不开的?我倒有些后悔没跟我家老头子多说说话,如今想要顶嘴都没机会。”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要到了这般年纪才晓得,还能被人逼着读书写字做功课也是种幸福。
      白棣抬起隐隐泛着红血丝的双眸,二人属实有些同病相怜。

      气氛正自低迷,忽有仙侍来报:“启禀天君,星官毕月乌求见。”
      毕月乌乃西方白虎七宿之第五宿,在二十八星宿中尤为低调,以致白沔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不过他记得的是,星宿府的众位闹挺活泼得委实过了头,又兼实在团结,但凡在九重天上逗猫惹狗,总是成群结队出入,就没有不被人憎狗嫌的。因而不久前,一众星官被他一股脑儿打发到了四海八荒,当耳报神去了。作为其中无甚存在感的毕月乌,自然只有随大流。
      星官毕月乌为人寡言板正,说话也不会绕圈子,进来行过礼便入了正题,原来是为了禀报途中见闻来的。
      天君白沔这才想起,这位仿佛是被遣往的西荒,遂问道:“星官可是在西荒有何发现?”
      毕月乌答得一板一眼:“正是。微臣领命与几位兄弟前往西荒,途中分头打探,各行使命。西荒山势崎岖,物产丰饶,微臣走的大多是人烟稀少之地,确见了不少奇景,属实开了眼界。不过,微臣在芒山、榣山一带接连发现了异兽的踪迹,深感不大寻常,特向天君禀报。”
      “哦?什么异兽的踪迹不寻常?”白沔语声上扬。
      “微臣不才,倒也能分辨些兽踪,那些印迹有新有旧,其中能够确认的至少有猰貐、九婴、诸怀三种凶兽。另有一些年代久远,但可以确定,并非西荒本地常见的异兽。微臣思虑,此事可大可小,这些凶兽是从何处来到的西荒,是否有人别有用心亦未可知,当禀知陛下早做准备!”
      星官边回忆边讲述,并未注意一旁的少君白棣脸色微变。
      待星官告退,白沔转头问道:“滚滚,你怎么看?”异兽易地出没的确有些蹊跷,按着天君的想法,即便不能断定有人从中筹谋什么,总要遣人一探究竟,他习惯性地征询白棣,不过是期待从其口中得出同样的推断。
      可白棣仿佛隔了很久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什么?”
      白沔对此十分不解:“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白棣显然心不在焉,他似乎正努力回想着什么,又总是不得法,摩挲着额头道:“阿离,你不觉得这……有些熟悉吗?”
      “你说凶兽?有吗?”白沔疑惑地想了想,无甚灵感。
      “……既要遣人去,不如我去吧!”白棣终于对前言有了回应。

      今日凤九又要外出。
      晨间,她早早起来洗漱,本待轻手轻脚出去,瞧见陷在被团里睡得发丝散乱的夫君,忍不住还是回过身来,凑上唇贴了贴脸颊。
      这下把浅眠的老神仙弄醒了,他熟稔地环上臂膀,要再来个夫唱妇随的“回笼觉”,却发现夫人早已衣衫齐整、收拾妥当。
      东华起先倒是一喜,以为夫人要带自己出门,理了理略为桀骜的银发,很是乖巧地立时起身。
      哪知下一刻,肩膀被稍稍按下,凤九有些干巴的声音响起:“呃,夫君,那什么,是我要出门……”
      老神仙一腔热情才刚燃起即遭遇当头一盆凉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瞪着失色的眸子,将她望得柔肠寸断。
      凤九咬咬嘴唇,竭力压下恨不能脱口而出的妥协,柔声道:“好嘛,夫君,你在家乖乖的,过两日啊,过两日再带你出去!”
      “小白,你且说来听听,有什么事比陪我还重要?”老神仙想起近日不止一次被留在太晨宫中,心气更是不顺,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勾走了小狐狸的魂。
      “哎呀,夫君,别那么小气嘛!一天,就一天,晚上就回来陪你!”凤九最知道怎么对付他的醋意横生。也只有此时,她会十分自然地拿出那些撒娇耍赖的招数,恍然回到过去。
      凤九一意讨饶,却并不说是去做什么。见老神仙犹自不忿,她不得不哄着说了无数好话,又允了不少条件,再被抱着狠狠啃了几口,这才终于脱身。出了宫门,她望着偏过不少的日头,深悔一时色迷心窍,后头这累累“负债”还不知如何收场。

      白日里,东华过得百无聊赖,提不起兴致。
      孚雩端来茶盏,说是前阵子女君送来的新茶,给帝君尝尝。东华知是攸攸一番心意,端起品了品,不知是手法不对还是烹煮不到,总觉略微寡淡。
      约莫是起得早,正逢院中一群鸟雀在古木间上下跳跃,叽叽喳喳,一会儿争虫争得热闹,一会儿又吃饱喝足引吭高歌,往日也许婉转,形单影只的人听着则尤为扎心。
      东华莫名有些烦躁,嘱孚雩燃了一炉白檀。袅袅轻烟升起,醇厚香气弥漫,原该理气宽胸、浮忧尽去,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抚慰到他,反觉头眼艰涩、心中不定。
      孚雩见他皱眉,细心地问:“帝君,可有何不妥?”
      东华也觉在意,暗中吐纳调息,似无甚异样,不由摇了摇头,试图将注意力再转到如何向夫人讨债这等曼妙的人生大事上来。
      便在此时,殿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连东华都未想到,来的竟是天君白沔:“阿离,你怎么来了?”
      正要让孚雩上茶,一向温煦的白沔却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东华的手臂:“姐夫,烦您随我走一趟。”
      东华立时察觉他话中有话:“出了何事?”
      白沔望了望侍立一旁的孚雩,略一犹豫道:“……是滚滚,他不大好……”此话一出,连孚雩都顾不得礼数,一脸震惊地抬眼看过来。
      东华面色凝重,沉声道:“他在何处?带我去!”他反手一抓便带着白沔消失在了原地。

      待二人出现在皇极殿的后殿时,东华已听阿离大致说了来龙去脉。
      上次朝会后滚滚主动请去西荒探查,阿离应虽应了倒也未如何上心,毕竟他这外甥一向稳重干练,少有差池。事后才知,滚滚竟是第二日便离开九重天去了西荒。
      据带路的星官毕月乌讲,他们一路探访了凶兽出没的几处区域,并未有什么发现。行至西荒腹地的一处遗迹,少君初时疑惑,忽而脸色大变,让其盯紧此地,自己直往遗迹深处而去。星官只当他慧眼如炬发现了线索,想着少君艺高人胆大,也不便打扰,便乖乖在原地等候,哪知一等便是九日。到了第十日上头,星官几番思量,循着踪迹想要去找,只是此处遗迹十分繁复,稍往里走便机关重重。他深觉兹事体大,小心地原路退回,急急归返九重天求见天君。
      阿离听闻此事自然焦灼,正要着人搜寻,谁承想所忧之人倒自己出现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本待欣喜相迎,却见滚滚一路行来面色惨白,少有的失魂落魄,只来得及与他说了句“为何我竟忘了”,便一头扎了下去。
      “……我招了药王前来诊脉,并未发现有何外伤。倒是滚滚的神识有些异样,像是被下了十分厉害的禁制,如今禁制松动,两厢抵角,才会这般昏迷不醒。只是折颜上神还未出关,现下也无更高明的医者,又恐时日一久延误伤情,不得已只能劳动姐夫大驾!”
      阿离犹在为惊动东华而不安,虽说事关滚滚,理应禀明父母高堂,可若非凤九不在,他是万不敢打扰这位静养的。姐夫这状态,凤九姐姐又一向护短,万一有什么事,连他都讨不到好去。
      东华并未理会他的一番歉意,反而话题跳跃地问道:“你说,是在西荒?”
      “正是。”阿离一愣,不解其中有何关窍。
      东华已然料到什么,神色中稍去了两分急迫。他暗叹一声,坐到榻边,伸手抚上滚滚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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