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爱》听雪明轩

8、第 8 章

　　也许叶嘉凯真的是被感动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想做什么事而没有立即完成。
　　叶嘉凯牵着肖爱的手，一起去看电影、吃饭、与朋友聚会，仿佛中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有时会猜想，叶嘉凯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再与肖爱相处。如果是我，有人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反而会害怕。这种爱太危险，也许有天会引火烧身。
　　转眼又迎来新的一年。肖爱说在那一段时期，有时她会听到天空中有低沉的声音对她说：时间快到了。
　　时间快到了。
　　肖爱明白。
　　叶嘉凯总有一天会离开她，她只能等待，如同一个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待执行的日期。
　　这一次，她什么也做不了。
　　肖爱对我说：“默默你知道吗，我想过杀了他。可是，舍不得。想过自杀，又放不下爸妈和你，我知道你们会有多伤心。或者我可以杀了王静萱，但她是无辜的。我毕竟还没有疯到那个程度。”

　　那时春暖花开，风光正好。
　　叶嘉凯说：肖爱，对不起。
　　肖爱有千百句话想说，但汇在心头，一句也说不出。她只知道，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出了车祸……”叶嘉凯艰难的开口，“现在还在医院里……父母又不在身边……”
　　肖爱只是用眼睛问他：所以呢？
　　叶嘉凯开始说他是多么舍不得肖爱，但是，他必须到另外一个女人身边。那个女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在坚强开朗的笑着，但却在他离开病房的那一刹那留下两行清泪。王静萱不想让叶嘉凯看到，转过头去，双肩微微耸动。那个情景，叶嘉凯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两行泪，深深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寝食难安，痛苦不堪。
　　关上病房的门，叶嘉凯有一种感觉，里面的那个人正是他这一辈子要相守的，他要对她负责，要给她一个交待。
　　“那我呢？你要给我一个怎样的交待？”肖爱问，心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谅。我不想阻碍你的幸福。”叶嘉凯永远有道理，“如果我的心不在这里，还跟你在一起的话，就对你太不负责任了。你应该有一个完完全全爱你的，值得你爱的人。我不配。”
　　“那么……跟我分手……就是对我负责了？”肖爱很少如此尖锐。
　　叶嘉凯没有再说话，一切已无法改变。

　　肖爱拒绝了叶嘉凯要送她回家的建议，自己一个人坐上公交车。恍恍惚惚地坐到终点站，又迷迷糊糊的回到家。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王静萱的眼泪令叶嘉凯心痛，她的眼泪却只令他心烦。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了吧。肖爱轻轻对自己说。如果摘除泪腺都不能是他留下来的话，再做别的什么也一样没有用。一个男人不爱你了，没有任何一件事能使他回头。
　　“还记得亦舒说的那句话吗？”肖爱问我，没有等我回答，她自己已经轻轻念了出来：“当一个男人不再爱她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她轻轻一笑，说道：“刻薄，是吧？但这是真理，恰与我当时的处境一模一样。”
　　那天肖爱头痛欲裂。以前还可以用哭泣来发泄，但那时她只是嗓子堵得难受，胸口发闷，流不出一滴泪。
　　眼睛除了干涩还有胀痛，甚至有时还会有重物挤压眼球的感觉。医生吩咐要定期复诊，但肖爱一次也没去过，眼药水也没有按时滴。没有湿润，要经感到疲惫也是很正常的，她没有在意。
　　当肖爱宣布与叶嘉凯分手，爸妈都吃了一惊。肖爱去做手术是瞒着爸妈的，他们知道后都暴跳如雷之骂她傻，但肖爱说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不让他们去找叶嘉凯的麻烦，爸妈虽然又惊又怒却没有一点没法。知道两人分手，爸爸压下火说道：“分了也好，跟着那种人没好处。”肖爱凄然一笑，没有说话。妈妈念叨着“傻孩子”，急忙去找可以明目安神的菜品。
　　颓然回到卧房，肖爱望着窗外的大好春光，抱着双臂紧紧拥住自己，突然感到异常寒冷。

　　时间一晃到了初秋，在别人眼里肖爱早就将叶嘉凯忘了，不再担心。而我在大一那年暑假一直在外面旅游，也没有过多的关心她。肖爱就这样一个人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不想让任何人担心。如果说肖爱有什么缺点，那一定是她太重视别人，太想做一个人人心中永远不需要担心的完美女孩儿，而忽略了自己的真心。
　　这是她的悲哀。
　　肖爱亲口对我这样说。

　　“啊，对不起。”街口有个人心急着拐弯，不小心撞到了肖爱。
　　“没关系。”肖爱头也没抬。
　　“姐？”
　　肖爱抬头，是陈烨，叶嘉凯那个弟弟。若不是他，也许她与叶嘉凯根本不会认识。当陈烨知道两人开始恋爱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喊肖爱嫂子，后来被叶嘉凯教训了一顿，改而称她姐姐。
　　“陈烨？”肖爱怀疑自己看错了，“你不是回本地工作了吗？”
　　“哦，”陈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来办点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分了手。没走出几步，肖爱便被叫住了，“姐，那个……”陈烨吞吞吐吐，“其实我这次来……哎呀，凯哥要结婚了，姐你知道吧？”
　　肖爱愣了一下，扯出个笑容，“是么，什么时候？”
　　“十一。”
　　“哦，”肖爱道，“我倒是不知道。在哪里办酒席？”
　　陈烨说了我们市里最贵的一家酒店的名字，肖爱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最心爱的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肖爱整个晚上一直在听音乐，想象着王静萱身穿洁白的婚纱与叶嘉凯互戴戒指的场面。她的脸一定被幸福的光芒照亮，而他呢？是否也是如此？
　　去婚礼现场去看看的念头闪过，但马上被肖爱否决。已经分了手，就没有必要再去纠缠，再说，她的落魄寂寥也不适合婚礼的气氛。

　　大年三十的晚上，肖爱望着烟花许愿。希望自己在新的一年能有一个真正的新的开始。
　　她说，老天成全了她。

　　农历二月，春寒料峭。
　　在与同事结伴逛街的途中，肖爱看见了叶嘉凯和王静萱。他们从一家专门卖母婴用品的商店里出来，并没有注意到她。王静萱的腹部微微隆起，几个月之后，他们夫妻将会迎来一个新生命。
　　肖爱微微一笑，自心底祝福他们。

　　感到视力似乎在持续下降，再加上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的疼痛，肖爱终于去了医院。医生告诉她有失明的危险，一定不能让眼睛疲劳，而且要定期复查。肖爱答应着，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再过一阵子上级要来检查，她的部门个个忙得脚不粘地，而她有时一天要在电脑前工作十一二个小时，又怎么可能好好保护眼睛？

　　一日，肖爱又去医院，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嘉凯。肖爱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打了招呼，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嘉凯看见她有些吃惊，脸色苍白的回答：“她……在里面。”
　　肖爱看着手术室里的灯亮着，“出了什么事？”
　　叶嘉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下班回家就看到、看到她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可能、是摔倒了。”他似乎真的被吓坏了，摸摸口袋似乎想掏出烟来，但还是没有这么做。
　　肖爱看看叶嘉凯，又看看手术室，在心里暗暗叹气。她转身出去为叶嘉凯买了杯热咖啡，坐到他身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叶嘉凯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肖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里出来个护士，说病人也许快不行了，问叶嘉凯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叶嘉凯红着眼睛，抓着护士的肩大声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大人。肖爱拉住他，让他赶快签字。签字的时候，叶嘉凯的手一直在抖。肖爱看着，心里不禁有一丝震动：他是真的深深的爱着那个女人。曾经，她对他是有恨的，但在那个时刻，所有的怨恨都灰飞烟灭。他选择了自己真心爱着的人，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怨恨。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医生走出来笑着说大人小孩都平安。叶嘉凯如蒙大赦，险些站立不稳。他深深呼了几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连连向医生道谢。护士将孩子抱给他，说是个男孩儿。叶嘉凯将孩子抱起，那神情肖爱一辈子也忘不了。王静萱被推出来，还是没有醒。叶嘉凯一下子跑到她旁边，一定要亲自确认妻子没有生命危险。
　　一切料理妥当，叶嘉凯对她说：“谢谢你，肖爱。”
　　肖爱微笑，轻轻说道：“好好照顾他们，也好好照顾自己。”
　　叶嘉凯低了低头，“你也是。”
　　肖爱嗯了一声，说了句再见。她心里清楚，从那天开始，两个人之间再也没什么牵扯。所有的爱恨，都将烟消云散。
　　出了医院门口，肖爱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

　　“然后，你就……”我望着肖爱空洞的眼睛，问不下去。
　　“嗯。”肖爱点点头，“之后我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但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声音就在身边，说已经通知了我的父母。”
　　我不知该说什么，肖爱的眼睛没有聚焦，似一片雾茫茫的海面。
　　“怨恨吗？”
　　她摇摇头，“不怪他。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刚放暑假我就马上回家，却发现肖爱已经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握着她的手，突然想哭。她的眼睛那么好看，怎么能再也见不到光明！胃里一阵抽动，想起叶嘉凯，真想给他一拳。可是肖爱不会允许。
　　沉默了一下，肖爱微笑着说：“你别担心了，我现在在学盲文，已经认识不少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本该我安慰她，现在到轮到她安慰我了。“其实这也不错，现在我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还可以做一些以前一直想做的事。只是……拖累咱妈了。”肖爱眉间有一丝黯然。自从她失明之后，妈妈就辞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她，老爸也大病了一场，妈妈要两头照顾着。这些事都是我回来才知道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忙着出国的事，他们商量好了，不想让我分心。每当肖爱说起抱歉，妈妈总是会抱抱她说都是一家人，然后躲到一边去抹泪。
　　我不知该怎样接下去，只有转移话题，“钢琴学得怎么样了？”我知道肖爱在学，还见过一次她的钢琴老师，一个音乐学院刚毕业的年轻人，看起来挺热心。
　　“刚入门而已。”肖爱摸索着站起来，“你知道，学这个不太容易。”我忙扶着她，把她领到钢琴旁。“其实我小时候就想学，但爸妈觉得这个不太容易出成绩，有可能耽误学习，而且花费也挺大的，所以就放弃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是不是？”肖爱冲着我轻轻一笑，笑容里有我很久没有见过得坦然和自信。“听听我弹得怎么样？”音乐自她的指尖流淌，我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却突然觉得很安心。她的手法或许不是十分纯熟，曲子的难度可能并不高，但我能感觉到她是在很用心的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她在为自己活。
　　盛夏的午后，房间明亮。
　　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