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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黄宴 ...
李达是灰鼠蛇血统蛇族人,今年十七岁。
他加入叛军的理由无可厚非。
他爷爷贩毒,他奶奶是收货方,两人工作时遇见,于是有了他爸。
他幸运的老爸出生时没有天生畸形或弱智,健康地长大继承父业继续贩毒,遇见了他妈这个同行,又是一场职场爱情,于是有了他。
到他这终于扛不住血脉里两代毒素的影响,他生得比常人瘦小,还是个结巴。
他一家人整整齐齐,都吸毒,都身处蛇族老族长二儿子闻无酬的掌控之下。于是他也从小就会人体带毒,会熟练使用各种型号的电棍和电-击-枪。
闻无酬叫他们贩什么毒他们就贩什么,要他们处决哪个不老实的毒贩他们就处决哪个。
他们只是被闻无酬掌控的千百毒贩“绝对者”组织中最不起眼的一家。跟着闻无酬没什么荣华富贵,但至少他们一家人过着安稳的小日子。
于是闻无酬说要反,要抢族长之位,他们家就跟着反,跟着抢。
这次行动,李达听说杀得人越多奖金越高。
十七岁的少年为了争业绩,申请来了前线,摸到了从来没摸过的真枪。人还没杀一个,倒是接到上级指示要生擒几个人。
他想知道生擒会不会有奖金,却没敢问出口,因为他的直属上级是竹叶青血统的有毒蛇族人,他有点害怕。
李达根据指示在角楼门口等了很久,总算有三个穿着迷彩服的三索锦蛇人把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军服的男人拖了过来交给他。
“带到老大那里去。”
三索锦蛇人里有两个说完就走了,神色匆匆的样子像是去争夺奖金。留下的那个神色愤愤,像是深恼于没法争夺奖金。
他们的血统属于无毒蛇,但性格都比较暴躁,属于战斗力比较高的行动组。
总之,都是李达惹不起的狠角色。
三索锦蛇人很不耐烦地指挥着李达,两人协力从两边架起黑衣人的胳膊,将他拖着走。李达出于好奇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一看吓一跳。
这人的脸长得居然比老大还好看,饱满性感的唇形、深刻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这种极具攻击性的英俊是沾满尘土与污渍也难以掩饰的。
而且李达不知怎么的,光是盯着这人微蹙浓眉下紧闭的双眼长睫纹丝不动的样子,就冥冥之中觉得这个人的眼睛一定很好看。
“你看什么呢?”三索锦蛇人眉头皱得比万蛇谷的沟壑还深。
“你、你说,他是什么族的啊?”
李达傻傻地盯着他的脸看。整整十九年生活在这毒贩巢穴之中,他还从未见过蛇族以外的人。
他无法想象哪个族的人会好看得像个天神一样,造物主凭什么这么眷恋这个种族的人?
“少多管闲事!赶紧送到老大那里去,老子还有时间去拿奖金!”
李达被吼声吓得连脸上雀斑都一哆嗦。他提了提腰间的冲|锋|枪,和三索锦蛇人一起沿着丛林间的桑寄生小径,把人从角楼下拖向角楼群后门。
因为好奇频频回头的李达很快就发现,一条蜿蜒的血色痕迹紧跟着他们的脚步。
他起初困惑了一会儿,随即惊讶发现那是这个人流的血在沿路植被上留下的痕迹。
“他,他流血了!”李达大叫。
“你是不是有病?”三索锦蛇人连头也不回,管自己加快了步伐,“他是人质,只要不死就跟我们没有屁的关系。”
李达立刻收声,随后又控制不住地管自己一边回头一边小声喃喃:“可是我们这样把他拖、拖着走,他的伤口肯、肯定裂开了……”
十九岁的灰鼠蛇青年突然眯起眼。可能是走的太快的缘故,他怀疑自己方才眼花了,刚才他好像看见军服青年的食指动了一下。
再度盯着青年无力垂地的手,分明纹丝不动。李达心跳刚缓,蓦地,他眼睁睁看着青年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攥成了拳状!
“先……”
李达回过头来朝旁边的三索锦蛇人张大嘴,寻觅着自己的声带刚想发出警示,下一秒,拉着人的手肘那端突然传来有如千钧重的力道。
一道疾风掠过眼前,他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生。”
李达看见黑色军服翻飞。
借着他手臂搀着的力道,青年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腿在三索锦蛇人肩膀上着陆的同时绞紧他的脖颈,在三索锦蛇人产生摸枪意识之前拧断了人的脖子。
身躯未来得及发出呻|吟便轰然倒下。李达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却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声带。
军服青年从尸体身上起身,喘息着背对他用衣袖擦了擦之前溅到身上的血。
李达心里明白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哆嗦着从腰间抽-出冲-锋-枪对着人。
军服青年不徐不疾地回头。他眼神冷冽,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李达。
那眼神里除了冷落还有一些李达看不透的东西,他一时愣住了。
一坐一立的两人对峙着,一个持枪一个手无寸铁,尽管如此,军服青年挺拔的脊梁与微微倾斜着睥睨他的视线,让李达一时间以为自己才是手无寸铁的那一方。
军服青年没有久留的打算,他看着李达的目光明暗交错,好像在犹豫。
李达毛骨悚然,手指僵硬到无法扣动扳机,他在那一瞬间冥冥之中知晓了对方的种族。
除了准备对猎物下手的雄狮,没有别的物种能这般自信,连身边凝滞的空气都带着一副生就掌控他人生死的高傲腔调。
“B组注意,人质逃跑,速度支援!”
突然响起的对讲机声音从倒地的三索锦蛇人腰间传来,李达突然想起角楼顶层有指挥作战的瞭望台,方圆千米的战况在那里一目了然。
李达张望走神了不过一秒,待他回过头来,军服青年方才立着的地方早已不见人影。
只剩下周遭的阔叶在此时无风的丛林中轻微摆动。
他的眼睛……果然很好看。
劫后余生的李达四肢僵硬、筋骨发麻,坐在地上怔怔地想。
十米之外的角楼下。
“妈的。”
陆惊雷用说脏话发泄此刻被裂开的伤口所荼毒的痛。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拨开挡路的叶片,脚步不停,沿着庞大的角楼群狂奔试图寻找到一个入口。
“下次记得对人质好点,别让他伤口痛到醒过来。”
自言自语着,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小小的显示屏上只有他一个亮点。这说明方圆千米之内没有队友的信号,接下来的行动毫无疑问地属于某种类似孤军奋战的行为。
空气中的水分已经饱和了,阴沉天色昭示了距离降雨不远的未来。要说哪种湿度最不适合伤口愈合,当然非这种介于降雨之前的潮湿莫属。
狮族青年只想破口大骂,和水扯上关系都没什么好事。
他脚步一顿,突然从叶片缝隙间瞥见不远处的杂草堆里躺着一个还在动弹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潜伏接近,发现这个人穿着非常制式化的灰色上衣与灰色长裤。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以及一个随之衍生的大胆想法。
“喂,你是什么人?”
陆惊雷检查完此人手无寸铁之后,拍了拍人的脸。
地上人抬起面黄肌瘦的脸,发出几个浑浊不清的音节,就又倒下了。
陆惊雷目光微变,用三秒做了个决定。
三分钟后。
陆惊雷穿着过于宽大的灰色套装继续前进,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身着军校校服的可怜人。
他没有让那人衣不蔽体,甚至给他套上了自己的军校校服,算是成全了自己的慈悲心。
前方人声嘈杂。
陆惊雷蹲在树丛间矮身观察,刚看清一队灰衣人排着队徐徐走进什么地方,他的身前猛地窜出两道影子,在陆惊雷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拧过他的手将他掀翻在地。
又来。
蛇族全员都他妈是偷袭狂热爱好者。
陆惊雷被拧着的手筋发麻,他刚想给身后人一脚挣脱束缚,却在发力的瞬间几乎被腹部的剧痛要了命。
在两名毒贩眼中,地上的人不过是弹动了一下,然后一点点蜷缩起来。他们并不知道陆惊雷差点把后牙咬碎才没发出惨叫。
“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把陆惊雷从地上捞起来,他身后的人冷笑一声,用枪抵着陆惊雷的后腰推搡着他前进。
感到温热的液体逐渐渗透了衣料,陆惊雷相信自己的面色肯定非常难看。
陆惊雷被两人推到了足够近的地方,他看清了那条队伍——一群行尸走肉般表情麻木的灰衣人,被一众身着迷彩的持枪蛇族指挥着沿着梯子走进角楼。
一种不好的猜测彻底推翻了陆惊雷刚才的设想。
他原以为这是毒贩内部人员的统一着装,如今从这群人没有表情的脸上,陆惊雷第一时间读到了自己的谬想下潜藏的危机,那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陆惊雷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无声地深呼吸,转身一个横踢,一脚将身后用枪抵着他的人踢飞到数米远。
在另一个人举枪的同时手刀竖劈枪管,下一秒子弹倾泻于土地炸起尘土阵阵。
陆惊雷一拳打歪对方的鼻子,随后不管腹部的疼痛多么撕心裂肺,陆惊雷任凭眼眶含着生理泪水朝树林深处狂奔。
“有人逃跑!”
嗖——
颈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密密麻麻的酸意逐渐吞噬全身。
陆惊雷摸了一下脖颈,拔出一根针。他没来得及骂人,就发觉自己的双腿渐渐不支。
一点点倒下的陆惊雷才发现自己的前进方式正由两足奔跑演变为四足爬行。
昏黄色星星点点覆盖了整个视野,泥土的味道近在咫尺。
陆惊雷趴在地上听见脚步声逐渐接近,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在袖中摸索,不断摸索,一点点用两指夹出一柄小刀。
还没来得及抬起,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银色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夺走,那样子像是比从孩子手中夺走玩具还要容易。
他的意识在叫嚣,身体却彻底被酸麻吞没。
陆惊雷闭上了眼。
……
滴答。
滴答。
讨厌的,该死的雨……讨厌的,该死的蛇……
……这是哪儿?
陆惊雷猛地睁眼坐起,全身肌肉紧绷进入防御状态。
由于环境光线的晦暗,他的双眸毫不费力地迅速适应,并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一间逼仄、阴暗的囚室,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的湿气显示他并未离开雨林。
铁栏外的走道幽暗得无法视物,唯一的光源是离地面三米高的墙面上一个猫可堪堪钻入的小方窗。
室内甚至没有一张椅子,只有远离铁门的一侧,床头贴着墙摆放的两张钢板床。
陆惊雷靠墙站起,瞥见最里面的墙角处蜷缩着一个人形,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潜意识里的雨声果然不是错觉。
从窗外投入室内的光是被阴云滤过的霾蓝色,耳畔雨声淅沥。
陆惊雷检查了一下,烦躁地发现袖子里的短匕、左手的腕表不出意外都被收走了,甚至连他贴身绑在小腿内侧保命用的组合棍刀也不知所踪。
还好军校配备的军事终端都有智能感应,只要离了相应队员的身,腕表就会变成一块无法被解锁的坏表。
他现在真的混入毒枭老巢的内部了?只怕没这么简单。
陆惊雷现在回想,总觉得被他扒光衣服的那位老兄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看着他穿上这身灰衣时,嘴角扬起似乎在干笑。
陆惊雷想着事情,下意识用手挠了挠发痒的大腿。
“嘶……”
他抓在了伤口上,随即凝滞片刻有些诧异。
只见他被长针陷阱划开的那道伤口被人用布料包扎过,虽然条件简陋——
陆惊雷发现他的灰色长衫下摆有被撕扯过的痕迹,短了一大截;但不难看出包扎人的手法精湛漂亮。
现在血已经止了,伤口开始结痂。
陆惊雷又掀起衣摆,果然发现腹部的伤口也被同一个人用同一种手法包扎过。
不会是蛇族人一路追着他开火,还贴心地给他治疗吧……那么是谁做的?
陆惊雷抬头,视线牢牢锁定墙角那个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惊雷感觉那个影子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然后……颤了颤?
“你好?”
陆惊雷一边从喉中发出缺水的沙哑话音,一边警惕地慢慢接近那个身影。走得越近他看得越发清晰,那是一个人抱膝缩在角落。
“别……别过来!”
清脆的男声,介乎稚嫩与成熟之间。陆惊雷很确定,是个年纪在成年上下的少年。这声警告声线打颤,俨然对方正被巨大的恐惧所支配。
“咳……别怕。”
确认了对方没有什么威胁性之后,陆惊雷清了清嗓子润了润声线。他扶着墙慢慢走近:“我是联盟军方的人,不会伤害你的。是你帮我处理了伤口吗?”
“别过来!”对方身形晃了晃几乎是尖叫出声。
“好,我不过去。”陆惊雷闻言立刻止步,原地坐下,“放心,我就待在这儿,我不会过去的。”
墙角的小鬼不说话了,也没了动静。陆惊雷再观察了一下周遭,便因疲惫靠墙打起了盹。
昏沉的光线中,枕着雨林特有的飒飒雨声,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他梦见行动失败,他孤身一人回到学校,暴雨中博炳原教授站在校门口接他。
博炳原眼里的失望几乎让他呼吸困难,他站在瓢泼大雨里避开对方的视线,看见闪电划开乌云。
好在在下一秒惊雷响起之前,他被人拨弄醒了。
陆惊雷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又扯又捏的手法像在确认他是否戴了真皮面具。
缓缓睁眼,陆惊雷直直撞上一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黑瞳之中。
这个瞬间他忘记了噩梦里任务失败的那种压抑,只剩下一个想法:
学校里那些对他的眼睛赞不绝口的人,倘若见到过这双眼睛,应当会收回他们之前所有的赞词。
明亮而又有神,没有水晶那种剔透,也不及钻石那般闪烁。是天色渐暗黄昏降下时天幕中嵌着的星屑,隐隐约约似远非近。
陆惊雷恍然中有种错觉,这双眼睛的主人应当是阅过太多风霜冷暖的厌世者。下一秒定睛再看,对方眉尾稍垂的眉眼分明无辜而又单纯。
狮子浑然不知他此生最正确的一次直觉,已如昙花般刹那谢世,灰飞烟灭到其主根本没有意识到它曾经存在。
这双眼睛过于干净,陆惊雷一下就在其中望见了自己。
他仰望着渐渐有些迷失了,一坐一跪的两人沉默不语对视了几秒。
对方突然动作转身就要跑,陆惊雷一个箭步扯过人手臂,陆惊雷二话不说把人牢牢压在墙上。
“不许跑了,我看起来像是会吃人吗?”他认真地道,随即发现对方脸色发青神色痛苦,赶紧松开了习惯性反剪着的对方的手臂,“对不起,你身上有伤?”
黑发青年背朝着他扶着墙缓缓蹲下,大口喘气。
陆惊雷罕见地有点慌张,他没想到自己潜意识用了这么大力。他蹲下伸手,还没触碰到人陈旧残破的灰衣,又收回手。
对方的戒备姿势告诉陆惊雷,他非常排斥身体接触。
“你没事吧?”陆惊雷后退半步问。
牢门外的走廊另一端忽然传来零散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拖沓的枪械与器物碰撞的叮当声渐趋靠近。
黑发青年低着头,一声不吭推开陆惊雷回到床上蜷缩成一团。
陆惊雷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个看起来个头和他相差无几的青年刚才真的挣扎了吗?力气小到拽起来毫不费力,甚至好像稍微用力过度就会被碰碎的瓷制品。
陆惊雷合拢五指。
食草族。
“这个也是今天新来的?”
牢门外蓦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机械的电子音随着刷卡的动作弹开门锁,牢门被人粗鲁地甩开。
五六个警卫跟着两个身穿防护服的男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男人透过护目镜趾高气昂地扫了陆惊雷一眼。
陆惊雷缓缓抬颌。
他很不喜欢这种眼神,毫无感情、充斥鄙蔑,不像在打量活物。
“很好,这个看起来挺精神,还有力气瞪我。”男人冷笑一声,“把他摁住。”
陆惊雷还没反应过来,警卫们便冲上来锁住他的双臂,往膝弯处狠锤一记警棍。
陆惊雷被蛮力摁着硬生生直接跪下了,冰冷的石砖撞得膝盖生疼。
他紧抿下唇,恼火地想起身发力挣脱。
“使命第一。”枪林弹雨里贺一钦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惊雷身体一僵,又跪下了。
他现在已经混入这个毒贩的大本营,千载难逢的、牺牲队友才换来的机会。千万不能逞风头、不能引人注目,他要继续调查,至少查出毒牙的真实身份。
于是他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
后面一个走上来,掰过他的脸用入耳式体温计“滴”了一下:“37.7?怎么这么高。”
一号防护服眯了眯眼,蹲下来撩起陆惊雷衣服的下摆。
简单处理的伤口接触到空气冷意直钻,陆惊雷“嘶”了一声,眉峰蹙起紧紧盯着那人。
“哈,可惜。有伤口、有炎症,影响观测。得等他烧退了才能带走了。”
一号注视着陆惊雷,眼中的红血丝交错布满了眼球,隔着防护镜也如此清晰。
就在陆惊雷以为他要起身的时候,男人忽然抬手扇了陆惊雷一巴掌,清脆声响彻整个囚室:“我讨厌你的眼神,搞清楚你的位置。”
耳鸣。
左脸刹那间被烙铁烫了一般灼痛。
狮子被扇得偏过头去,金色碎发凌乱遮住眼睛。他身后的双拳攥起,盛怒几乎要抑制不住。
他估算了一下,身后的警卫用全力完全可以挣脱,他只要三秒就可以夺过身后人的枪在面前人的脑门上开一个洞。
但他一动未动。
“真可惜,算你走运,废物。赶紧康复,我期待你到我手上试毒的那天。”
一号防护服观察了陆惊雷一会儿,站起身掸掸手,又做了个手势,警卫才松开了陆惊雷。
手臂被拧了一阵有些发麻,不明形式的陆惊雷隐忍着靠墙徐徐坐下。
背抵的石砖冰冷,切肤寒意正好给狮子降温。左颊有细密的针-刺感,耳鸣勉强消去,腹部伤口些许挣开,又明显地感觉到渗血。
因为炎症烧得有些眩晕,狮子撑着额头看人群走过他,视线蓦地被人腰间悬挂之物所吸引。
挂在一号防护服腰间一串门卡芯片荧光闪烁,陆惊雷又扫了一眼五个警卫腰间的配枪。
他向后靠了靠。
算了,还是老实点。不管怎么说,这样比起死来说还算舒服。
“还有这个。”
一号防护服指了指床上的黑发青年。
警卫们直接将人从床上拽下来,执行命令时依旧一言不发、动作粗暴。用同样的一套动作逼迫黑发青年跪下,二号防护服测了体温:“36.9度。”
一号在黑发青年身上左右看了看,最后咒骂着踹了他一脚:“真-他-妈的没用!你都来了多久了?三个月了?食草族的废种,身体弱成这样,骨骼结构乱七八糟,一剂下去就死了。”
狭小囚室内人数众多的警卫们挡住了陆惊雷的视线,他看不见黑发青年的表情。但房间内余下站立着的人的表情,他都看得真真切切。
这种如同在动物园看狼撕咬饲养员丢进笼中的肉块一样,习以为常里掺杂着兴奋的表情。
他看着黑发青年格挡的姿势。
狮子眼神黯了黯。
或许有时候并不如死了舒服。
“这种东西生下来干嘛?”一号防护服骂骂咧咧地踢着,忽然大叫一声,男人声音因为憎恶与暴怒骤然拔尖,“你-他-妈敢咬我?不知好歹的东西!”
男人发了狠,一拳就把弱不禁风的黑发青年打倒在地。
恰巧此刻陆惊雷的目光能穿越警卫沾着泥点的腿,与倒地的黑发青年对视。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避开了视线,那双含着星屑的眼睛中此刻没有亮光,如同一潭死水。
随后他就被警卫们扯着臂弯强行拉起,一号防护服再度扬起拳头。
一号震怒着高声喝道:“你再咬啊?我今天就把你打死算了,反正也是不能用的废物一个。”
一拳、两拳。
囚室里没有别的声音。
窗外雨声的滴答与听见血落在地上的滴答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地上醒目的猩红一滴滴入了眼,根本分不清楚。
血对于陆惊雷来说并不陌生。
他常常流血,小队演练执行任务,破窗时玻璃碎片造成的无数细小的划伤、单人练习时对沙袋无数次挥拳后血淋淋的拳骨、人质营救时被最后挣扎的歹徒扎入的匕首、战地紧急手术结束后麻药提早失效睁开眼看到的染血的手术刀。
他常常流血,但也恢复得同样快,他从不觉得这算什么。
但他记得某次任务与贺一钦共同负伤,却在三天后见他还在为未愈合的伤口换药。
“这就是食草族,陆惊雷。”他尤其记得询问伤口时,贺一钦咬断绷带,自嘲地朝他笑。
这就是弱小。
流血、负伤,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一切。
难道是炎症的缘故吗?陆惊雷用手背抵着额头,他感到颅中的血如烧红的岩浆烈性压迫在一处。
是因为在这陈旧的监牢里、这麻木不仁的灰色统治的封闭方块与铁栏里,没有别的颜色吗?这零星的红色怎么会这么该死的扎眼。
一号防护服正要挥下第三拳,右手便被忽如其来的大力阻遏不能再下挥一寸。
他转过头看见刚才教训时一声不吭的金发新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分明是在这样昏暗的囚室里,这个新来的看着他的眼睛里无端亮着冷光。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连风都没带起。
这个人明明虽然并不能称得上虚弱,但也绝对状态不佳。
他大腿上绑着布条,腹部简陋的绷带也染着深浅不一的血色,泛红的左脸微肿,低烧的额头布着细汗。
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也正因如此,当凛霜从脚边升起、攀爬上大腿遍及脊椎时,一号防护服更为自己受到的威胁感到不可思议。
仅仅是被盯着,都有种忍不住想颤抖的感觉。
这双眼睛漂亮如斯、令人嫉妒如斯,好像天生就应该倒映着黄金与兵戈倾倒、鲜花与人群簇拥,而不是在这肮脏不堪的囚室一角里,写着不怕死,写着鱼死网破随时奉陪。
这种他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太过强烈,让一号感到恐惧。
虽然这种恐惧立刻被愤怒所代替。
正在为冲动行事懊悔的陆惊雷瞥了一眼黑发青年,正好看到人在淡到错觉的日光中,整个人透明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从捂着唇的指缝间渗出汩汩鲜血红得刺眼。
狮子手腕一抖,力道又重了些。
他咬咬牙,拽着防护服横跨一步,阻断众人的视线将黑发青年挡在背后。
陆惊雷长舒一口气,再度抬眸看人,轻声用富有警告意味地、咬字清晰地道:“适可而止。”
“你-他-妈……”
二号防护服却伸手拦下了暴怒的一号,他眼睛紧盯着陆惊雷,凑到一号耳边说了什么。
“……所以饶他一命,毕竟是很难得的研究对象。”
二号瞥了一眼陆惊雷腹部的伤,拍拍一号的肩转身,语毕指挥警卫出门去下一间。
“给我等着。”
一号咬牙切齿地甩开陆惊雷的手,眼里是被激怒者特有的、滑稽的嚣张气焰。他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二号,用手指狠狠点着陆惊雷:
“老子不管你是怎么到这来的,也不管你是什么血统的。你只要知道你沦落到这里,迟早会有到我手里的那天。那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惊雷虽然被人戳得后退小半步,眼神仍如利齿死死咬着一号防护服,直到他走出牢门。
门被狠狠甩上,咔嗒落锁,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陆惊雷总算松懈下来,刚刚转身便看到身后人膝盖一软要倒下。
“喂!”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黑发青年,扶着人慢慢退到床边坐下。青年艰难地扶住墙,往地上咳出一口淤血。
他肤色白净像长时间未晒太阳,宽大衣物更衬得他身形瘦削。
陆惊雷瞥见了人的脸,刀削般的坚-挺鼻梁,低垂的眉眼精致,有一种不带任何攻击力的美。
他毫不怀疑数年后这副五官再成熟一些,这个小家伙绝对会变成一个能叫女人疯狂的万人迷。
“谢谢。”他撕下一片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低低地道。
陆惊雷“嗯”了一声正想走开,忽然瞥见人眼角晶莹发光的事物错愕地问:“你……你哭什么?”
“我……”黑发青年缓缓仰头与站在床边的陆惊雷对视,那双清亮的眸中泛着水雾,恰好此刻一滴眼泪顺着青年白皙的脸侧划下落在膝盖上,“我疼。”
陆惊雷保持着薄唇微启、欲言又止的神态,大脑停止运转了几秒钟。
好像小兔子。
真的好像小兔子。
瞳孔地震的陆惊雷“刷”地一下别开脸,指节修长的手摸了摸鼻子,僵硬地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床位,边轻咳边道:
“疼……疼也没办法。哭有什么用,忍一忍就过去了。”
黑发青年没回答。
在床上坐定的陆惊雷又回头看了一眼,人正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表情,忽而抬起手臂默默抹眼泪。
是我太严肃了?
陆惊雷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
陆惊雷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见人哭过了,虽然他在狮吼乡曾经也是孩子王,带过无数的弟弟妹妹。
但是狮族基因所在,这群小狮子里就连七岁的女孩也从不哭闹,每天只知道打架、偷家里的枪来摸。
“我叫陆惊雷,狮族人。今年二十四岁,首都军校一年级在读生。我来这里执行学校派出任务,本来是要擒拿毒牙的,因为种种意外被这群蛇逮到了才会到这里来。”
陆惊雷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枕着,靠墙偏头看向黑发青年。
他看见青年紧绷着蜷缩在墙边的身体,别过脸,咬唇抹了一把眼睛。从这个角度望去,对方侧脸长长睫毛上的泪花在黑暗里微微发亮。
“这样能放心了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陆惊雷拿出了说悄悄话的音量,以防吓到对方。
青年像是不敢看陆惊雷,依旧缩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军人?”
“嗯。”陆惊雷应了一声,“准军人。”
青年沉默了又一会儿。直到他又咳了一次,用手中的碎布抹掉唇角的血。
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青年这才转过头来,定定地看陆惊雷。
透亮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像兔子,小心胆怯、清亮明朗,在听到他是军人之后不含一星半点的怀疑。让陆惊雷觉得这双眼中倒映的自己似乎都高大了不止一分。
不过此时的狮子当然不会意识到,猎物与猎手也会对视,世上千万的猎物在殒命之前也会这样定格在猎手眼中。
“我叫黄宴,宴会的宴。”
青年小声说。
“是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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