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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失控 ...

  •   “白鼠?”

      “是的,他们这样称呼我们。”

      黄宴保持着他的自卫姿势,抱膝在墙边坐着,频繁地揉着眼睛。他看着陆惊雷捻着下巴在牢房内来回踱步,牛皮短靴沾着草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陆惊雷对自己替换所得的身份做出的判断连续错了两次。

      刚遇见那个灰衣人时,他以为他们是被毒品控制的毒犯内应、或是受胁迫带毒的无辜民众。被毒贩捉回队伍时,他以为他们是毒贩对抗中央军而抓来的人质。

      现在黄宴却告诉他,他们是被毒枭内部研究毒品的人员从各族穷乡僻壤低价买来试毒的,“小白鼠”。

      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你已经沾过毒了?”

      “没有。”黄宴答道,“他们会优先选择身体比较强壮的人来试毒。每天下午都会有研究人员像刚才那样过来挑人,一次带走两个。”

      陆惊雷忽然明白了刚才那两个实验人员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站定沉思。

      在仿佛无休无止的雨声里,水珠击打叶片的声音格外明显。

      阴云从窗投来的深得似黑色的蓝,轻巧地镀在陆惊雷的肩上、头顶上、发梢上。

      阴影中的黄宴注视着这个背对着他站立的狮族,男人脊梁挺得笔直,却并不是受过训的军人的标准站姿,更像是狮子与生俱来的骄傲支撑着他的后脊。

      黄宴的视线顺着他的后颈滑向柔-软的颈侧,那是动脉所在之处,任何生物最致命最脆弱的所在。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惊雷打量完对面牢门上陈旧的电子锁上锈蚀的暗绿色,突然回身看向黄宴。

      黄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目光上移与他对视,如此自然无邪,竟没让准军人察觉到半点异样。

      陆惊雷琥珀色的眼睛在稍有微光的空间里隐隐发亮,比宝石更淡也更不真实。

      黄宴闻言紧咬下唇,低头躲开了与这双眼睛对视,一声不吭。这样明显的抗拒态度,陆惊雷也能理解,于是他也服从缄默。

      陆惊雷坐回床边靠墙闭目养神,在昏沉光线中后仰。

      那种东西,一旦沾上这辈子就毁了。

      “三天内逃出去。”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

      陆惊雷是被哨声惊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一张“薄如蝉翼”的毯子。

      薄得近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重量,边缘毛线脱开针脚,放荡不羁张牙舞爪地蜷着。

      是囚室内配的,勉强称得上被子的东西。

      陆惊雷抬眼环顾四周,在左侧的钢板床上看到了青年靠墙坐着的身影。陆惊雷有一瞬间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古怪。

      古怪的是黄宴的坐姿。

      脊梁笔直依着墙,右手搭在钢板床床尾竖着的铁栏上,指尖似乎还百无聊赖地点着扶手。

      但当注意到哨声的黄宴转头与他对视,方才的怪异感再次转瞬即逝。

      黄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还不太敢和他搭话的小孩用不加掩饰的信任带着些畏怯看了他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

      陆惊雷也转过头,摸了摸后脑勺的发根。

      他被自己的捕风捉影风声鹤唳给吓到了。

      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精神压力很大。他只能尽可能不去思考这一次行动的成功率究竟有多低、队友们现在的遭遇,强行把暴躁多疑的情绪抑住。

      哨声仍在持续,外面昏暗的走廊传来些许骚动的声响。

      起身下床,他问黄宴:“哨声,什么意思?”

      “到晚饭时间了。”黄宴回答。

      牢房的铁栅门随着“嘀”声响起,弹开了。陆惊雷听到走廊上传来一个吊着嗓子的吼声:“赶紧滚出来!”

      陆惊雷率先大步跨出牢房,才发现他汇入了一个多么庞大的人流。

      所有穿着统一服装的“白鼠”们陆陆续续从密集的牢房中走出,汇成乍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队伍。

      铬黄灯光下,余光扫过之处,有老弱病残,也有不少混混模样的人。

      而且这群混混还在东张西望之后不怀好意地边回头打量他边小声议论什么,陆惊雷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他回头瞥了一眼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黄宴,最终什么也没说,管自己跟上人群行尸般毫无生气的步伐。

      空气凝滞如同浸泡着福尔马林的水泥固体,感受不到风。这是绝对封闭的地下。

      跟随着人流的方向缓慢移动,陆惊雷哑声默数着步子估算距离。

      这个不长的通道每隔十米有一个站岗位,那些蛇族守卫腰间配着的非生命物体反射的光直接斩断了陆惊雷强行突破的念头。

      走廊到了中间隔断,众白鼠被持枪的蛇引导着,右转步入一个更大的空间。陆惊雷才明白过来,虽然有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但这里的人数其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

      这是一个偌大的简易食堂,长凳长桌普通得和军校也没什么两样。警卫们聚集在大厅的另一头,也在用餐。

      同时进餐。

      这看起来是警卫数量最多的时间段。

      警卫们的嘈杂声让整个空间终于有了一点活物的感觉,那十来个混混也更放肆地大声说话。

      陆惊雷跟着这群白鼠丧尸排队领饭,食物全是很简单但能量很高的面食,他盛完饭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

      没有食欲。

      陆惊雷边装模作样地吃边四处观察,从这个大厅往上望,能看到二楼一些墙壁透明的房间,看不清房间内的布局。

      但现场警卫太多,硬闯绝对不可能。

      他四下张望,看见除了大厅两端各有进出的通道之外,中间也有一个标着洗衣房的通道。

      敏锐的狮子忽然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他稍稍转了转头,用余光捕捉到那群混混在边打量他边议论什么。

      又是这种带着明显恶意的视线。

      因为是生面孔吗?

      陆惊雷假装没看见,他只想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现在他越不引起别人注意越有机会逃脱。

      这群混混周围几桌甚至没有人敢坐,显然人们都很怕他们。

      不过这群人就不怕表现得太精力充沛,被早早挑走拿去试毒吗?陆惊雷看着旁边一桌的大爷,手腕抖起来,试图学习对方的帕金森拿筷子方式。

      “陆惊……”

      陆惊雷闻声回头。

      陆惊雷咬着筷子,看见端着餐盘走近他,正向他打招呼的黄宴被一个人从旁冒出的人拦住。

      “出什么事了?他们怎么敢?”

      来人个头高挑,扎了一支小辫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陆惊雷,此刻正侧身左右打量黄宴还带着淤血的脸。

      他脸上写满了恼怒,攥拳转头张望,看气势似乎打算和周围的警卫直接干一架。

      黄宴伸手拉住正要发作的人的手臂,摇摇头:“没事了,伍哥。不用为我担心,是我自己招惹他们的。”

      小辫子整个人愣住了,不知是听到黄宴的哪句话,看起来好像一瞬间被雷劈了般抖了一下。

      ?

      陆惊雷看着小辫子如同听到晴天霹雳的反应,有点困惑。

      但是黄宴却好像没看到小辫子的异常反应,微笑着转向陆惊雷:

      “陆先生,这是伍元,是我在来的路上认识的。他也是兔族,一直很照顾我。伍哥,这位是陆惊雷,我的新室友,是狮族。”

      “你好。”陆惊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这个叫“伍元”的小辫子似乎还没回神。

      他一直瞟着黄宴握住的他的手臂,额前渗出些细密的冷汗,貌似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陆惊雷:“啊……啊……你好,你好,对,我是伍元。”

      他在紧张什么?陆惊雷不动声色地皱眉,但是刚才那种关切的神态又不像是假的。

      黄宴迈腿跨过长椅在陆惊雷旁边坐下,放下餐盘,抬眼望向还站在原地的伍元,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上空的吊扇拂过轻微的风,黄宴睁大一双闪烁的黑色眼眸看向伍元,吹起黄宴两边的碎发如同兔子的垂耳:

      “伍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不不,不了,我只是来看你的。”伍元大概是急匆匆冲过来的,额前布着细密的汗水,他连忙摆手,“没事就好,王……”

      王?陆惊雷抬眸。

      “……忘,忘了还有事没办,我先告……我先走了。”

      伍元全程没看陆惊雷一眼。

      奇怪的人。

      陆惊雷盯着伍元同手同脚地走回另一端的餐桌,状似不在意地随口问旁边的黄宴:“他怕狮子?”

      “嗯……伍哥人很好,但是胆子很小,他可能怕生吧。”黄宴担忧地望着远去的伍元,“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这么奇怪,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坏人。”

      “那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陆惊雷咬碎一截榨菜清脆响亮。

      “为什么要这么说?”黄宴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意识到气氛的凝重,兔子垂眼沉默片刻,才再度抬眼将请求的视线移向旁边的陆惊雷。他喉结颤了颤才开口:“我很感谢你,你帮了我……”

      “如果你觉得跟着我就能得到保护,你就误会了。”陆惊雷别过头不去看旁边人的表情,虽然从对方的语气都能听出那种小心翼翼的委屈,“我告诉过你,我是来执行任务的,要低调行事。之前帮了你已经是我破格了,而我不会破格第二次,懂吗?如果真的想寻求保护,学会隐忍,平时多和刚才那个人走在一起,欺负你的人会少些。”

      陆惊雷说完,不动声色地偷瞟了一眼旁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如果你真的感激我,就尽量远离我吧。”

      他说罢端起餐盘,走向散发着酸臭的泔水桶。单手倒饭,将餐盘伸入水龙头下看着水流将餐盘冲得锃亮。

      餐盘倒映着他冷漠的表情。

      这样才对。

      他正左右打量撤走了一半去用餐的警卫,暗自计划着,忽然动了动餐盘看见反光里他身后渐渐聚拢的人影。

      陆惊雷有预感地叹了口气,还好及时把兔子赶走了。

      “喂。”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是新来的?”

      他冷着眼微微偏头,视线扫到五六个站在他们后面的混混。

      把手搭在他肩上正暗暗用劲捏他肩胛骨的那位,正是之前带头对他指指点点的那个。

      从新来的白鼠里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强的,打算杀鸡儆猴?

      “是的,几位大哥有什么事吗?”陆惊雷收起了眼中的冷芒,露出了尽可能卑怯的嘴脸。

      “嚯。”

      带头的似乎对他的称呼有些意外与满意,满脸写着“算你识相”。他向后招了招手,后面一个混混痞笑着,把一叠沾满黄色油渍的餐盘塞到他怀里。

      “既然知道是大哥,那就帮大哥洗个盘子吧。”

      陆惊雷感觉到手上的滑腻,沉默了片刻,服从地准备转身清洗。他看见几个警卫都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将视线投了过来。

      刚要离开的混混头子却忽然转身给了陆惊雷一拳,这一拳打在腹部,不偏不倚击中陆惊雷的伤口。

      吃痛的陆惊雷双手一松,餐盘摔落一地。

      清脆的铁盘哐当摔落在地的声音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陆惊雷眉头皱得几乎要拧出一个“川”字,他紧紧咬着后牙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捂着伤口缓缓蹲下,开始一个个捡盘子。

      “个子这么高看起来还挺强,结果弱的一批。”

      混混们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陆惊雷-管自己捡盘子。

      似乎并不觉得打在没有反应的棉花上无趣,一行人津津有味地一直看到陆惊雷把盘子都捡起来,还没打算离去。

      陆惊雷忍痛起身,转身时的余光看到人上前一步又要作妖,不想再捡一次盘子的他迅速把盘子甩进水池。

      哐当。

      盘子摔入水池发出此起彼伏的碰撞声,同时混混头子一手捞过陆惊雷的头将他的脑袋摁入旁边的泔水桶里。

      陆惊雷双手扶着泔水桶的边缘,硬生生与脑后手摁着的力量抗衡着。发馊了的酸味扑面而来,他的鼻尖停在距离饭菜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泔水桶的塑料毛边又滑又扎手,眼前黄黄绿绿的饭菜熏得他睁不开眼。

      真丑陋。

      陆惊雷闭上了眼。他并不觉得此刻自己的丑态能被称作丑态,把弱者当作玩具来取乐的这群人,比正被戏耍的他丑陋多了。

      狮子从来不觉得自己与这种自诩强者的社会公害属于同一种类,被相提并论称作所谓的“食肉族”都是一种侮辱。

      内心越是丑陋、越是自卑,越会把践踏别人的尊严当做获取优越感的途径。

      食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他甚至能听见水池的水龙头滴下一滴水。

      “新人,以后看到大哥们吃完了就要主动刷盘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陆惊雷憋着气艰难开口。

      后脑勺的大力撤走,陆惊雷猛地仰头跌撞退后大口喘着气。

      吸入的新鲜空气竟然有一丝甘甜,陆惊雷喘息着,余光扫向这群混混,尝试记下了每个人的样貌。

      妈的,等他出去一定要把这群人一个个揍过去。

      并不知道此刻的陆惊雷在想什么的混混们终于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陆惊雷缓过来,反复冲洗左右手,弯腰用双手掬起一碰清水扑上面庞。

      水珠顺着打湿了的鬓发滑下,顺着锁骨滑入衣领。陆惊雷狠狠搓了搓脸,又做了个深呼吸,才把目光移向旁边的餐盘。

      速战速决,冲洗完餐盘的陆惊雷捂着伤口打算赶紧回牢房。正走到转角却被警卫拦住:

      “午餐时间没结束不能回牢房。”

      陆惊雷极其不爽地刚想舔后牙,看着两个警卫对他轻蔑的、打量的目光,就知道这两个人刚才也在看戏。

      他立刻保持住麻木的表情,走回离通道最近的一张空桌坐下。

      远处有一些骚动,不想理会的陆惊雷撑着侧脸阖眼思考。

      如果想潜入这群泥鳅的办公区去调查“毒牙”的相关事宜,排除了武力突破就只剩下智取,必须得到警卫的协助。

      刚才那些混混如此闹事警卫也不加理会,是因为什么?贿赂?

      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他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件只有——

      陆惊雷睁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掌,视线掠过那个不起眼的物件。

      几乎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隐隐约约的抗拒感。

      他仿佛看见无形的、透明的闪光薄纱从指缝间流走。

      微弱的声音在耳畔私语,不知是记忆里的声音太轻还是他潜意识里抗拒听见,这耳语朦胧而又细碎难以组成完整的语句。

      “陆惊雷……自立之道……”

      合拢了手掌,陆惊雷知道他并不讨厌这个声音。仅仅是因为世界上从未有人像这个声音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他微微后仰移开视线,立刻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他陆惊雷还没有堕落到要把别人寄存在他这的东西擅自处理掉的地步。

      别总想着借助外物,一定有别的方法,动脑子想想,想想……

      正在站岗的只有一楼的十个警卫,还在食堂那一侧用餐的有个十二个。用完餐的警卫都拐入了尽头的走廊去换班,坐在桌上用餐的人数还在不断减少。

      等到这十二人都用完餐,估计他们就得回到牢房了。

      陆惊雷在脑中计划了溜入走廊的路线,并不困难,如果这时候有什么巨大的骚乱能引走警卫的注意,他就可以很轻易地绕进洗衣房的走廊。

      但问题是……

      哐当。

      运气这么好?

      陆惊雷回头看向之前骚动的那个方向,却看到一群熟悉的面孔。

      那群混混正在餐厅角落对一个“白鼠”拳打脚踢,陆惊雷眉头忽然蹙起,换了个角度看清了那个正在被打的人。

      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叫伍元的。

      角落里蜷缩着两个“白鼠”。

      刚才的巨大声响似乎是那个混混头子发了狠,正咆哮着什么,旁边是被撞翻了的一条长凳。伍元和男人扭打在一起,被掐着脖子显然居于下风。没多久伍元又被人甩到地上。

      因为相距太远,陆惊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的视野里忽然又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伍元身后的一个白鼠颤巍巍地站起来。

      看到这副熟悉的面孔,陆惊雷换了个坐姿,不明缘由地皱了一下眉。

      又是黄宴。

      黄宴试图扶起伍元,却被一个混混一脚踢开。

      陆惊雷回过头来,避而不看。

      与他无关。

      他环视周围,果然所有警卫都在望着那个方向,有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有的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但没有人有任何上前阻止的意向。

      千载难逢的时机,但还要等下,还要等下。

      陆惊雷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开始漫无目的地敲桌,他的计划是把门口这两个在众人视野盲区的警卫打昏拖到走廊后面,换上他们的外套和帽子混到警卫用餐的区域。

      两个警卫正在互相借火点烟,现在根本注意不到他。

      狮子身体的本能迫使他现在就要行动。

      但是他大脑的某部分告诉他:还要等,还要等。

      等什么?你在等什么?

      陆惊雷想质问自我意识的深处,然而现在那里除了一片焦躁不安得不到别的反馈,什么东西在对抗着意志?

      他忍住不看餐厅角落的方向,急躁无端涌上心肺。

      计划完美无缺,狮子的伏击从来都是错过一刻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连续三天的饥肠辘辘,甚至是一个月以上的饥荒,乃至死亡。

      他现在是在对抗本能?

      身体的本能似乎也在讶异、在抗议,于是另一个声音渐渐压过了迟疑,反复低喃:使命第一。

      如同沾染了病毒的电脑程序循环播放这一句语音,涌上头的血里似乎伴有风声。

      这种头疼不堪忍受,陆惊雷的视线随着警卫手中打火机跃动的火苗移动,在那阴影中的火光将熄的最后一秒,终于倾身行动。

      他的右脚骤然点地。从两人侧面切入,掌风疾掠过火苗。

      火光忽然盛起剧烈摇晃,然后摔落在地,火苗黯然湮灭了。

      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全神贯注的陆惊雷无声放倒第二个警卫,确认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意识深处的迟疑被本能彻底压制,完美完成计划的第一步。这鼓励着狮子趁势行动,他矮身指尖正触碰到一个人的帽檐,忽然耳侧刮入一句不知什么人喊的:

      “死人了!”

      恁时似乎一股电流顺着帽檐刺痛手指,陆惊雷猛地抬头。

      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冷静的狮子分明清楚,他根本不需要在意。

      陆惊雷生平最厌恶的是他父亲的英雄主义。没有人能真正拯救别人,也不应该有人期待别人的拯救,这世上没有神话、也没有英雄。

      只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

      这是他父亲用自己的生命教会陆惊雷的一件事。

      但是当远处地面上那熟悉的、瘦削的身体倒下,从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染上陆惊雷的瞳孔,他脑中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如同泄洪一般冲击了他的脑海。

      不知名、也不知来处的东西也在血脉里无休止肆虐。

      他看见男孩倒在地上,前伸的手还在艰难摸索。

      一旁站着的高大男人手里的砖块还在滴血,又往前了一步。

      去他妈的任务!

      他只觉得所有的杂音消失了,耳边只剩下疾跑时的风声呼啸。

      凭借冲刺的惯性重踏地面借力起,陆惊雷旋身势如腾沸,侧身一腿将仍要上前的男人重重踢向桌面。

      男人的身体正好坠在一张空桌上,只听咔嚓巨响木桌断成两半。

      落地时单膝跪着才勉强站稳,狮子用生平第二次把别人挡在身后的不熟练姿态,将倒在地上的黄宴护在身后。

      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陆惊雷这才缓过劲儿来,他的身体反应又一次僭越,超越了大脑思考的速度。

      为这熟悉一幕懊恼的狮子,下意识又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地上。

      尚有意识的黄宴支撑着地面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与他视线交错。

      陆惊雷因为这一眼怔住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愧疚的眼神看我?

      这种让人不耐烦的、糟糕的,陌生的感激之情,好像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明明脆弱得不得不寻求帮助,明明看起来没有人帮助就会这样死去……胸腔中起伏的情绪太过复杂,陆惊雷只觉得恼怒。

      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所激怒的狮子回头,正视一群大惊失色又跃跃欲上的渣滓。

      狮子转了转手腕,将面前的一群混混一个个扫过,沉声问:“我看谁敢上来?”

      “你……你是什么族的?”

      见陆惊雷不说话,桌子上的混混头子还在呻-吟,仿佛受到勉励的混混们一口气冲了上来。

      怒火正无处发泄的陆惊雷从容地避开迎面而来的砖块,和背后偷袭的黑手。

      他别过最近的一个男人的手腕,刹那移步至他身后。行云流水般扼喉收臂,直到听见人将要窒息的嗓子深处发出咕噜声才撒了手。

      一个。

      他忽然猛地扬拳向后重击,一拳击中从后面偷袭的男人的鼻梁。

      确认了骨裂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回头,在身后男人倒下哀嚎的声里甩了甩手。

      两个。

      ……

      终于全部解决了的陆惊雷小幅度喘着气,在一片哀嚎惨叫中独倚。

      他下意识掸了掸领子,因为指尖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触感而愣住了。他身上穿的是那件因为沾尽汗渍与灰尘而泛黄的朴素麻布,压根没有翻领。

      他刚才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穿着军装。

      这时陆惊雷的余光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站起来的混混头子头发凌乱、一瘸一拐地掏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向他冲过来。

      侧身轻松避过的陆惊雷忽然一阵惊悸,脸色骤变。

      他蓦地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个人的目标是他身后扶桌站起的黄宴。

      哧——

      零星鲜血溅到地上、陆惊雷的侧脸上。

      左手臂上尖锐的疼痛转瞬即逝,渐变成一片被麻-痹-的知觉。

      陆惊雷琥珀色的曈仁里倒映着面前人惊呆了的表情,平静得有些怅然。

      匕首叮当掉落在地上。

      陆惊雷已经不觉得荒谬,哪怕他下意识替陌生人挡了一刀。想到食草族弱小的恢复能力,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冲动。

      他只是掐住面前人的脖子,过于用力的白皙手背上明显的青筋突起。

      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哪里出了纰漏?

      执行任务早已抛到了脑后,说陆惊雷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也不为过。能否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为了不怀揣太多无意义的希望,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小队全灭的结局。

      某个瞬间,野性催动了杀心。

      他前踏几步,步步铿锵。将从喉咙深处发出含糊不清求饶声的人逼退到附近的长桌。

      陆惊雷右臂肌肉骤然发力将人掀翻,手罩上人的面庞将他的脑袋重重摁在桌面上。

      一声闷响。

      人的双腿弹动了一下,就不动了。

      便于发力单膝跪在桌边的陆惊雷松了手,身旁人的后脑勺枕骨完美卡在桌沿,单凭一根虚无的线衔着的生命也如此轻易地松了。

      死透了。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

      视线已经泛模糊了的狮子略微摇晃着站起身,他用大拇指抹去脸上的血迹,低头凝视这渗入指甲缝隙的深红。

      汗水涔涔的陆惊雷竟然觉得畅快。

      尽管这抹赤色很难擦掉。

      周围在短暂的岑寂之后忽然喧哗了起来,警卫们的音量渐渐变高,正在接近。

      想到什么的陆惊雷回头望,望向已经被伍元搀扶着站起来的黄宴。

      他额头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了,苍白的脸上表情并没有预想中的惊魂未定,也不是过度惊吓的畏惧。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杂糅着讶异与歉意的微妙神情。

      因为所见与料想中的不一样,陆惊雷怔了一下。

      “怎么回事?”

      双臂忽然被人挟持住,陆惊雷又被一套熟悉的流程逼迫着跪下。

      这一次破罐子破摔的他负隅顽抗、极力挣扎,却发现这显然与来牢房巡视的警卫不是同一批。

      不再是那些不懂得如何使力的外行,而像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

      一双铮亮的皮鞋在他面前停下。

      陆惊雷抬头与面前人对视的一瞬间身躯一颤,他感觉到了顺着脊柱往意识深处攀爬的恶寒。

      这是一双自带压迫感、近距离观察会令人胆寒的金色眼睛。

      黄金瞳。

      陆惊雷看着这个西装革履、一尘不染,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他的刘海全部梳到脑后打着一丝不苟的发蜡,端着一副高贵而又轻蔑的神情。

      这算什么?

      运气这种东西真是像命运一样不可捉摸。

      陆惊雷视线稍垂被碎发遮掩,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狂喜的情绪外溢,影响了表情管理,毕竟此刻他脑海中的声音在笑山穷水复、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狮子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任务目标——

      “毒牙”本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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