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一章 拍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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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黑布照进的笼外光线忽明忽暗，他能感觉到身处的笼子正在转移。
这是一种麻木的感受，他黯然失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反应。
偶尔故乡的日光、晒得温暖的河流、在火中噼啪炸裂的柴木也会在他脑中一连串闪过。
但那仅仅只有一瞬。
大多数时间他蜷缩在黑暗里，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听笼外陌生的一个又一个声音称他为“价值连城的走私物”。
他们要让他保持饥饿与口渴，这样他才会没力气反抗、乖乖服从他们的指令。
他既渴望又畏惧重见天日。
每一次黑布掀开，久违的光线直直地打在他身上。
周围陌生的面孔里折射交叉的视线，像无数针一样刺穿他的皮肤与骨肉，灼烧着他被囚禁太长时间已经要脱离躯体擅自飞远的灵魂。
他们评头论足，然后黑暗再度降临。
他半沉进噩梦里，干涸的嘴唇不想要水，只想再叫一次“妈妈”。
因为沉重镣铐而脱力的、纤细的五指徒劳地贴着冰冷的铁栏，只想再牵一次母亲温暖的手。
他的肌肤贴在冰冷的铁笼上打颤，一遍又一遍地念：
家，家，家。
……
“白符，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蒋兴察的包厢内，闻无声和鹿尧在两个面朝楼下大厅的主位上端坐。陆惊雷和温娅正在布菜。
整个拍卖场是一个弧形的阳台半包设计，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地望见二楼的其他包厢与一楼金碧辉煌的舞台。
此时还没有摆上拍品的金色舞台空空荡荡，台下大厅内连奇胜的红丝绒沙发主位也不见人影，只有用着镀金乐器的交响乐乐团在演奏舒缓的旋律。
他们的包厢内很安静，四个人都不出声在听耳麦里严直询问白符。
“连奇胜的真名叫作白德。”白符的声音有些消沉，“北美灰狼血统，他是我二伯。我们在家庭聚会上见过，我不能让他认出我。现在我申请从大厅侍应生调到后厨帮工了。”
“抱歉。”他顿了顿道。
小队成员们在频道里沉默，他们都知道这个道歉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白符不能按原计划行动的致歉，更是某种为难的、代表整个狼族的致歉。
大陆上现有的十八个族群族别性差异很大，延续了兽类的古老基因，族群内部的风格迥异。
犬族内部女性领导者居多，是一个小型的母系社会。
神秘的蛇族贯彻千百年的贵族体系，手段优雅而残忍。
至于狼族，则是集体主义的忠实拥趸，他们团结一致，有极其强烈的家庭观念。
从白符的言外之意他们能感觉到，连奇胜身为北美灰狼的一份子，能猖獗、无恶不作到这个地步，显然多多少少有族群领导人包庇、袒护的功劳。
虽然知道是错，但是他们也无权指责。
而且这罪责也落不到白符这个小辈身上。
“这不是你的错。”
温娅佯装侧身撩头发，转过身碰了碰耳麦。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对面一排包厢里坐着的权贵们的注视下。
这些人或许有些排外，对蒋兴察这个新面孔格外好奇的探寻目光一道接着一道，他们四个人必须万分谨慎、不露破绽。
“谢了，温娅。”白符那边传来锅碗瓢盆碰撞和水流冲刷的声音，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终是压低声音果断道，“我会尽快找到伪装的办法来大厅协助你们。”
“注意安全。”严直嘱咐。
那阵噪音戛然而止，频道挂断了。
可惜仿真面具工程量太大。
陆惊雷已经彻底了解过这种刚刚在试验阶段的仿生面具。
他们三天前开始准备，只来得及做了关键人物蒋兴察的一份。不然不会出现这种意外状况。
陆惊雷从戴着兔脸面具的侍应生推进来的餐车里，拿出两柄银质餐刀，一柄细一点、一柄粗一些。
……哪柄要放在外面来着？
他尽力自然地用余光远眺餐桌左边，想偷看温娅是如何摆放的，就被闻无声无奈的咳嗽声拉回了注意力。
闻无声看了一眼他拿着的细餐刀，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白色桌布上，食指敲了敲里侧。
陆惊雷默默照他的指挥摆。
耳麦里电流声滋滋响了一声，严直的声音传来：“白符担任的本就是机动性的工作，这并不影响我们整体的计划。现在我们要实行第一个方案了，领队，你要找一件合适的拍品拍下。”
“收到。院方提供多少资金？”
闻无声一边敲桌子给陆惊雷暗示摆放餐具的位子，一边转向鹿尧假装与人交谈。鹿尧配合地偏头看向黑发男人，装作在倾听。
“那边给出的报价是500万，目标是首都博物馆失窃了十年的三号……”
他话音未落，在戛然而止的交响乐中被迫暂停。
一楼大厅的红色帷幕拉开，他们看见穿着一身白西装的连奇胜从那金线缎制的帘后迈步入场，身后竟然只跟了两名警卫。
二楼的无数包厢立刻响起均匀而又含蓄的掌声，闻无声和鹿尧也跟着鼓掌。
连奇胜走下舞台，眉飞色舞地向二楼包厢端坐的权贵们挥挥纯白手杖。
陆惊雷注意到他也拿着一根手杖，放眼望去，对面包厢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也有不少人拿着或宽或窄的各色手杖。顶端大多镶着宝石或者黄金纹饰。
对于历史书上记载的帝王来说，权杖是权力的象征。
看起来对这群大部分来自赫华珍、庄重而轻薄的人们来说，它更像一种阶级标准，不同的材质和形态能够让自己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说白了就是炫富的一种手段，陆惊雷鄙夷地想。
连奇胜在正对舞台的“王座”坐下，场内灯光瞬间暗了下来，聚光灯的光束聚拢在舞台的帷幕。
“晚上好，我是今晚的主持人，也先生。”
只见一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长发男人戴着白红相间的兔耳面具，款款走出，环视一圈向在座深深鞠躬。
“各位久等了，奇胜拍卖会正式开始。”
闻无声忽然面朝鹿尧，却对着耳麦那端的严直道：“我会用个人资产竞拍，所得物归我个人所有。”
这不是请示，只是通知。
这一点陆惊雷早就知晓，这估计正是这家伙来参加拍卖会的目的。
鹿尧和温娅的反应都很平静，竟然也是早有预料。耳麦另一端静悄悄，严直没有回复，对于这种领队带头违反规则的行为选择沉默。
这个刻板的金雕不会违抗军校严格的上下级关系，陆惊雷知道。
并且他知道，闻无声也知道。
从站在椅后的侍从角度，陆惊雷能看见闻无声的右手放在扶手上，食指轻轻点雕花的木质扶手面。
又是这个姿势，似乎把一切都视作掌中之物的姿势。
陆惊雷的视线忽然被他后颈所吸引，闻无声的后颈有一道被西装衣领遮掩，只露出一点黑色纹路的纹身。
他敏锐地看出这道纹身似乎是为了遮掩一道细长可怖的疤痕。
“上菜了。”
陆惊雷偏头观察得走神，闻无声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看他。
恰巧门口的铃铛轻响，年轻的金发保镖转身撩开天鹅绒门帘去给送餐的侍应生开门。他转身之后黑发男人才循着他刚才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眸色稍沉。
门外的兔耳面具侍应生推着餐车走进来，撩开餐布便转身退出。
餐布之下是两只圆金边白餐盘装着的两道菜。温娅和陆惊雷从两边各端起一只餐盘，稳稳放在鹿尧和闻无声面前。
光洁反光的硕大餐盘，只有中央一丁点食物。陆惊雷看着那小块浅白色鹅肝之上点缀的浅绿色迷你青苹切片，感觉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如此做作地吃饭的意义。
“今晚的头盘，青苹鹅肝，轻慢用。”
舞台上的长发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拍卖会场，说话间他身后一名同样戴着兔耳面具的兔女郎将第一件拍品推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下。
他们极目远眺，从舞台上的巨幕显示屏看着兔女郎徐徐拉开红布。
丝滑的红布滑落，露出并不是惊世骇俗的物件，只是一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晶罐，能隐约看见金黄色的粘稠液体静置其中。
二楼宾客们交头接耳的细碎声音顿时响起。
这是什么？
陆惊雷偏头刚好和温娅对视。他做了个疑惑的表情，同样困惑的野犬小姐跟他耸耸肩。
然而他忽然发现鹿尧拿着餐叉的手在发抖，少女纤细的手忽然松开餐叉，跌落在餐盘上的巨响是今晚表现从容得体的她第一次失态。
“第一件拍品，长生不老的灵药——崖蜜。”
闻无声开口的声音低沉：“从三十年前开始，每年都有将近一千名食草族轻罪犯被秘密地送到猴啼崖以北的边境……”
“他们被贫困地区的贪官卖给高价回收这些人的商人做苦役。从海拔3500米以上的悬崖被一根绳拴着吊下，只为了采垂直90度的峭壁上崖蜂的蜂蜜。”
“这种崖蜂采集猴啼崖以北的高山上珍惜植物的花蜜，据说其中包括一些兽人无法觅得的神奇草药，能够让人长生。但是这群轻罪犯无非是一些小偷、骗子、酒后过失的流浪汉，他们中最小的只有14岁，怎么可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猎蜜工作？他们每人只发到一双手套和一个别在腰间的玻璃瓶，到了对应的高度就徒手抓起蜂蜜装进玻璃瓶里。极少有人能携蜜全身而退，大多数都是被野蜂群起而攻。上面吊着他们的工人不会把他们拉上去，因为救治费高昂不能赔本。他们让送下去的苦役被针活活刺死，然后再拉上来取下瓶子，把尸体直接从悬崖边扔下。再换下一名。”
“这种恶行持续到十年后，因为崖下尸体被急流冲到山脚下的河谷堆积太多，导致水质恶化完全变成绿色才败露。因为那个商人是食肉族兽类，这件事在当时被上升到食肉族对食草族的霸凌上，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被称为‘血蜜’事件。但是这件事的结果是那个商人发了一笔横财、远走高飞，没有受到审判。而这种崖蜜被许多食肉族追捧，在黑市炒到了天价。”
闻无声语毕偏头轻抚鹿尧的头发，将那漂亮的铂金色头发理顺。
“这件事揭露的时候你们两个才刚出生，不知道也很正常。但我听说所有食草族的家庭都对这件事非常忌讳，有些高知的父母会讲给自己的孩子听，敦促他们铭记耻辱、变得强大。”
鹿尧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抓着闻无声的手偎在他的手边。
这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蜂蜜竟然有这种背景，陆惊雷心里五味杂陈。
他对这种欺凌深恶痛绝，但他走在大街下、走在光下，会被人们认为和这群残忍的欺凌者同属一类。
温娅听完掩着嘴不再看拍品的方向，只是站在鹿尧身后将手放在她肩上。
但陆惊雷更加对闻无声感到疑惑与忌惮，他望着黑发男人叹息的背影：闻无声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血蜜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也才七岁吧？
这个人，贵族出身，有着蛇族之中最强大、最毒的血统。他年轻、强大，掌管王蛇护卫队，二十七岁能有如此建树。
就算他高傲自矜、自诩天下第一鄙篾众生，陆惊雷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这世界上最毒的毒蛇偏偏守序正义、待人谦卑和善，这难道不是最奇怪的吗？他们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2亿九千万三次，成交！恭喜赛先生！”
在他们听闻无声低沉地陈述期间，二楼包厢已经展开了一轮激烈的竞拍，最终拍得这瓶“长生不老药”的是虎族族长赛达。
他们看着赛达从竞拍专用通道走出，走上舞台和连奇胜握手，两人言笑晏晏交接着拍品。
这个黑西装内穿着花衬衫的魁梧中年人就是虎族族长，他有着一头黄黑相间的虎族发色，干练地背梳着。除了左脸有一道很短的刀疤之外看起来平平无奇。
“赛先生怎么会在这？”他们听到耳麦里严直错愕的呢喃。
他们四人静默着，看着全场掌声雷动的这些人。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白天掌握着这个大陆的至高法则，夜晚却躲在黑暗里分食弱者的骨血。这个世界就是在这样的潜规则下运作的吗？
陆惊雷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一种无力的自我厌恶。
但是年轻的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恰好此时门铃轻响下一道菜上了，他能做的不过就是皮鞋轻踏，转身去给侍应生开门来移开视线罢了。
“今晚的第二道开胃菜，龙虾松露浓汤，轻慢用。”
陆惊雷把澄亮的汤面端到闻无声桌前时，注意到了闻无声表情的变化，他微微前倾的身体动作也让陆惊雷有种预感。
他抬头，看到工作人员将一件遮着红绸的庞大扁形物件搬上台，像是一幅巨画。
“第二件拍品，只有最终的成功竞拍者可以看到它上面的内容。这幅深海壁画的神秘之处难以用语言描述，是从百年前流咏至今的传说——其上绘着预示未来的‘神谕’。”
“就是它，”闻无声轻描淡写的语气势在必得，“全体成员，准备行动。”
温娅与陆惊雷对视一眼，站在鹿尧与闻无声座位之后从袖中抽-出新月快速上膛。闻无声从桌面上拿起竞拍的金色号码牌，等主持人报出起拍价500万之后立刻举起牌子。
“1000万。”闻无声摁下扩音器，朝看向他的主持人微笑着点头。
“蒋先生真是势在必得啊！还有其他贵宾也对这份‘神谕’感兴趣吗？”
短暂的无声交流之后，其他包厢的人纷纷加价。
他们之中或许并没有多少对这种“艺术品”感兴趣，只不过挫挫新来的人的锐气更重要。在几番涨价之后价格已经超过了5000万。
“看他们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明明不想要。”鹿尧担忧地侧脸仰望身边人，“闻学长，再下去你能负担得起吗？”
“我会让连奇胜还回来的。”闻无声脸上恼意不显，但陆惊雷觉得他还是有些勉强的。就算是族长、是贵族，这么年轻能支配多少资产？绝对比不过这群老奸巨猾、腰缠万贯的蛀虫。
最终闻无声以1亿整的价格拍下了这件拍品。
闻无声扶着手杖起身整了整衣服，他们眼神短暂地交织了片刻。
陆惊雷扬声开口：“我代您去吧，先生，您腿脚不便。”
闻无声摁着扩音器的手没有动，目光也没有波动，他片刻后轻轻点头。
他从上衣兜中拿出装着资金的金卡放进陆惊雷的上衣兜中，冰冷的卡片隔着一层衣料激得陆惊雷很清醒。
闻无声这才松开扩音器，微微贴近人小声道：“你的压力会很大。”
“人都杀过，这点心理素质能没有？”陆惊雷借位挡住自己的口型速答，一双在昏暗光线里反射着微光的琥珀眼里写着不屑。
闻无声感觉到狮子的坚定，莫名心上涌起一阵宠溺。他垂了垂睫退后半步，扬声道：“去吧，小心点别碰坏了我的壁画。”
陆惊雷随后看了一眼鹿尧和温娅，两人都小幅度地冲他点点头。
他离开包厢，在万众瞩目中顺着兔女郎的指引穿过走廊，从灯光璀璨的金色旋梯走下。
严直的声音忽然郑重地从耳麦中响起：
“陆惊雷，现在这是私人频道。你听我说，放弃第一个计划，我们千万不能打断这场拍卖会。”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一章 拍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