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狮子看见了黄昏》魔王抛荒

17、第十八章 休战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能把自己搞伤？”

　　从黑暗走进路灯的微薄光线下，闻无声放下镶着金边的一根烟，轻轻吐出缭绕的烟雾。

　　陆惊雷顺着人的视线摸了摸脸上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创口贴，第一反应竟然是上面的图案太可笑感觉有些丢人。

　　闻无声接着扬了扬眉：“摆平了，陆队长，恭喜你不用退队。”

　　早有预料的陆惊雷转过头不看身后人，手撑着膝盖。许久之后他问：“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准时出现让我欠你人情？”

　　闻无声夹烟的动作一滞，狡黠的眼珠转了转才对着人的背影道：“这说明了在校园里布眼线的重要性。”

　　他语毕还没听见陆惊雷回话，就率先听见隐形耳麦里伍元殷勤的声音：“王，除了单独跟踪陆惊雷，您还需要在校园里布眼线是吗？”

　　“……”闻无声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牙，背对着陆惊雷摘下耳麦。

　　他像摁灭当初录用伍元没考虑情商的悔恨一般，面无表情摁灭了电源键，扔进上衣兜里。

　　陆惊雷对身后人的动作毫无察觉。他在渐渐从身后包围上来的烟草味里，保持着刚才支着手的坐姿，心情意外的平静。

　　“来谈谈？”

　　闻无声走上前，说着单手从上衣兜取出西装手帕。

　　黑发男人叼着烟弯腰将灰格手帕平铺在台阶上，扬了扬军装后摆才在人身边坐下。

　　陆惊雷微微侧目打量他这一系列动作，在心里骂了一句：作精。

　　但对于吸二手烟格外反感的陆惊雷意外觉得，这种烟草气息不同于平日里闻到的烧草木灰的气味，或许是高档了一点，有一种不刺激肺部的温和。

　　他居然并不觉得这种味道难闻。

　　陆惊雷坐着沉默许久，抛出困扰他最久的问题：“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亲自去那种地方当卧底？”

　　闻无声薄唇间溢出一口氤氲进夜色的白雾：“你听说过虹膜识别技术吗？”

　　“是人体生物识别技术的一种。我的内应告诉我，闻无酬把他所有的纸质合同都藏在了位于班戈雨林据点的密室里。那里机关重重，但也难不住我的王蛇护卫队，唯独最后一道锁他们无法打开，那就是虹膜识别。”

　　陆惊雷眯起眼：“据我所知，有技术可以用隐形眼镜仿造完全一致的虹膜。”

　　“完全一致的虹膜，但是决定颜色的黑色素没法复制。”闻无声肯定地道，“闻无酬的虹膜识别，包含了黄金瞳的检测。是的，眼镜王蛇是这世界上唯一拥有黄金瞳的兽人血统。短时间内有可能成功的计划只有让我混进白鼠中，亲自通过最后一道锁。他只看到我引诱他离开据点的表象，并没有想到我会亲自潜入最危险的地方。这确实很大胆、很冒险，如果我遭遇不测就是满盘皆输，但也是唯一一步能将军的棋。”

　　“我很喜欢赌，事实证明我也擅长赌。”

　　闻无声叼着那烧了半截的星点光热，从衣兜中掏出一枚古铜色的便携吸烟器。他翻腕把烟头朝下缓慢旋转着掐灭，动作娴熟精准，在火光熄灭的“滋”声里甚至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闻无声摘掉了他的手套，分明的指骨在微光里被照亮。

　　陆惊雷的眼膜前忽然毫无征兆地扯过胶片般泛旧褪色的画面，又回想起那种时而缓慢时而猛烈的心跳。

　　那时扶住他腰的正是这样一双手，在情动时会紧紧扣住他的手十指交叉。

　　艹……在想什么啊！

　　真他妈离谱，陆惊雷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充血发烫。

　　庆幸他们在黑暗里的陆惊雷立刻逼自己转移视线，他怕再看一会儿多回想起一些刻意遗忘的细节，会忍不住杀了面前的人灭口。

　　那是一场意外，成年人的逢场作戏，不应当、不能记得那么清楚。

　　他的目光跳跃到远处的路灯上，用强作镇定的声音说：“那么你为什么会来当助教？别告诉我你为了还我人情要做到这个地步。”

　　“当然不是。”闻无声轻笑，“你是这么想我的？”

　　陆惊雷没答话，他感觉到自己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这家伙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是最近他的容忍度与耐性有长进吗？两天前分开的时候陆惊雷绝对想象不到，他们此生还能这样和平地坐在一起。

　　“这个任务涉及到了一些利害关系和隐秘消息，我很感兴趣。但我个人出面会代表着蛇族的立场，而以军校方面的身份介入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样说你能理解吗？”闻无声十指交织抵着下颌，黄金瞳友好地注视身旁人，“正好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是葛教授，而我很乐意替他出外勤，仅此而已。”

　　“任务结束我会有自己的事务要忙，一年都不会回几次学校。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不出意外，任务结束以后我们就可以从彼此的世界中消失了。”

　　陆惊雷默默地听着，能感觉到身旁人周身都散发着友善的气场。

　　狮子无意识地转动食指上的冰凉指环，从这切肤的、熟谙的冷里参悟到了些什么，自己或许真的尤其、格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哪怕这个人于他有愧，做这些理所应当、心甘情愿。

　　他叹了一口气。

　　“别对我来这套，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货色，我不吃谄媚逢迎这一套。”

　　闻无声用鼻音轻轻笑：“在你眼里待人和善就是谄媚逢迎？”

　　“那要看是哪种和善，我只知道你这种对所有人都能维持的、违心的和善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现在，你能笑出来不过是为了缓和与我的关系，在我眼里和谄媚差不多。”陆惊雷琥珀色的曈仁很平静，“说不定你心里想的是，接下来我最好别干扰到你的计划，执行任务别因为私人恩怨出了岔子。”

　　闻无声又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看起来心情格外地好：“那你真的算很了解我。如果一般人只是远远望着、懂我的0.1%，你算摸到了门框懂了1%。”

　　早秋的晚风虽然仍然柔和，甚至吹不动蔽月的轻云，但能微微撩动台阶上两个人的鬓发。

　　一黑一白两身军装沐浴在月光里，他们肩挨着肩隔了一道路灯的细影。掺了些寒意的晚风早已将雾散的烟草味吹至远方，徒留隐隐约约的烟草味。

　　闻无声许久之后开口：“暂时休战？”

　　“好。”只等这一句的陆惊雷笃定回答。

　　他起身掸掸灰，插着裤兜走下台阶。

　　闻无声在他身后对他说了一句“合作愉快”，陆惊雷本来不想理他，从路灯澄净的玻璃倒影里看见人在原地坐着望他的背影，像某种白色的牧羊犬蹲在家门前，谦卑忠心。

　　看起来他是真的在乎周围每一个人对他的态度，连一个表面上的敌人都不想有。

　　舔狗能到这种境界也是一种本领。

　　陆惊雷抬手撩开夜色，懒散地摆了摆算作回答。

　　……

　　廖飞远简直气到肺像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接近炸裂，只要惹火他的“罪魁祸首”再事不关己地瞥他一眼、再摆出那种“看我不爽你也干不掉我”的跋扈嘴脸，他就……

　　咽下这口气。

　　因为廖飞远再自信不过，他和陆惊雷真的打一架的结果是，不出五分钟陆惊雷就会跪在地上……

　　一边喊“廖飞远”，一边求他不要死。

　　“你说你，”穿着花衬衫睡衣的廖飞远一边填写着宿舍维修单，一边小心瞪着趴在书桌前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在写什么的陆惊雷，“又把窗户把手卸了就算了，为什么要藏到窗帘后面，你是什么藏袜子的中年……”

　　书桌台灯暖黄色的灯光下，陆惊雷抬起那双冷得刺骨的琥珀眼看了廖飞远一眼。

　　比喻被人打断，廖飞远汗毛竖起立刻静音，敢怒不敢言埋头刷刷填写维修单。

　　过了一会儿云豹又开始嘀嘀咕咕“凶死了”、“犯了错还这么凶”。

　　在远处人的碎碎念里，陆惊雷烦躁不安地又撕下正在写的信纸揉作一团，扔进已经纸团满溢的废纸篓。

　　橘黄色的台灯下他拢手沾了点墨水，重新提笔。

　　“任铭：

　　你在教我做事？”

　　不行，似乎有点横过头。本就心虚的陆惊雷迟疑的笔尖一抖，狠狠戳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浓墨。

　　他低咒一声将钢笔拍在桌案上，在这团墨渗透纸背之前利索地撕下。再来。

　　“任铭：

　　我要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可以不用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蹲在狮吼乡的进站口迎候了。收起你狗拿耗子的操心劲儿，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来教我做事。”

　　还是不对。

　　陆惊雷心力交瘁地后仰。

　　他搞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任铭的荒谬提案，明明只要像平时一样直接挑明了写个“滚”字就可以大功告成……

　　他无法接受自己动摇的事实，明知道坐上那个位子就要交出一生的自由，他有什么理由答应？

　　“喂喂！你看这个你看这个！”

　　突然从懒人沙发上弹起来的廖飞远冲过来，咋咋呼呼的惊诧刺得陆惊雷脑子一阵尖锐的疼：“干什么……”

　　廖飞远凑过来的腕表显示屏上是陆惊雷很少登录的学校论坛，八卦与流言纷飞之地，里面的消息十条里有九条是虚假消息，还有一条是广告。

　　这种毫无实用性的信息平台存在的价值究竟在哪里，陆惊雷一直搞不懂。

　　“哇擦，你跟鹿尧什么情况？”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要去信论坛上说的东西？今天刚认识的那种情况……”陆惊雷瞥了一眼，刚要收回的视线又定住了。不知道什么人拍了他和闻无声面对面对峙、鹿尧在旁边一脸担忧的照片，下面一排评论清一色的队形：

　　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啦.jpg。

　　陆惊雷皱起眉，费劲地尝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得了吧，上面说你一回校就去见她了……而且她还将作为特聘成员参与你们接下来的派出任务？”廖飞远念着念着，毫无自觉地大力拍着陆惊雷的后背，“喂喂喂凭什么啊，第二学期就参加外勤？是不是有点过了？老子训练赛那么秀都没捞到过一次机会……你们这个任务是什么内容？你不是队长吗？我能走后门顶替她吗？”

　　这下陆惊雷忘却的好奇心也被唤醒了，他有点后悔当时没听葛貔初步讲解任务内容，只能等明天做任务规划才能知道了。

　　不过廖飞远给他了点别的提示，陆惊雷无视人的碎碎念，捉住了一闪而过的灵感之火。

　　他打开腕表通讯找出“任铭”的名字，噼里啪啦输入一行字：

　　「执行任务中，回来再回信。」

　　点击发送的陆惊雷如释重负，把余下的信纸卷好，再拧紧墨水瓶，统统扔进抽屉深处。

　　兽族大陆的发达通讯终端技术并没有淘汰纸质通讯，反而因为腕表终端的电子通讯网络容易留下痕迹、被人盗取信息、遭到拦截……甚至被恶意篡改，地位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纸质通讯——写信，成为了联盟要员、各界大佬交换重要信息的唯一手段。

　　钢笔和墨水在这一风气渐渐兴起之初还涨到了天价，邮递业也跟着成了香饽饽。占有这一市场的马族和鸟族中，亿万富翁的数量在短短几年间骤涨。

　　把抽屉锁好的陆惊雷突然站起来，和廖飞远对视。

　　廖飞远警惕地盯着一趟任务回来情绪变化愈加忽高忽低的神经质狮子，双手交叉做了个防御的动作：“你你你要干嘛？”

　　“睡觉。”陆惊雷转身懒得理他。

　　……

　　陆惊雷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他收拾完毕踏出宿舍楼的时候，朝旭才刚露出一点迷蒙的亮光。

　　清早的校园里晓寒劲烈，陆惊雷裹紧军服外套，走过大半个校区来到东面一栋独立的高大方形建筑。

　　他本以为自己绝对是最早到的，没想到他推开不死小队固定训练室303的大门时，队伍里的人除了他已经全部到齐。

　　这群人平时有这么积极吗？

　　校方斥巨资打造的偌大训练室等同于作战准备室，以钢铁内壁的冷色为主色调，分为装备区、基础练习区、虚拟训练室和战术讨论室。

　　不同的区域以玻璃划分开，整体占地面积至少抵得上一个小型古代角斗场。

　　陆惊雷的视线一一扫过正在使用电脑终端的严直、含着棒棒糖坐在窗边的温娅、靠墙站着的沈恭安和对着沙袋练习的贺一钦，他注意到鹿尧并没有出席。

　　等会儿，如果他的视力没有出问题，那两个交谈甚欢的人是白符和闻无声吗？

　　在会议桌边对坐的两人中，闻无声的神情轻松愉快，白符的脸上也笑意明显。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融洽得不能更融洽，简直如同几年未见的故交。

　　……？

　　陆惊雷向他们走去，率先看到他的白符眉飞色舞地招呼他：“来了老弟！”

　　闻无声看到他扬了一下眉，起身去打印机旁拿打印资料。

　　陆惊雷找了个位子，皱着眉倾身凑近白符：“你这是什么情况？”

　　一下就明白他所指的白符撩了撩侧分的灰发，无所谓地摊手表示：“比如说我很讨厌一个人，但是我发现他很喜欢我，那么我立刻就不讨厌他了。谁让他这么有眼光！”

　　陆惊雷：“……”立场真够坚定的。

　　“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提前开始吧。”

　　闻无声扬臂拉下贴着墙展开的巨大电子显示屏，队员们三三两两在会议桌边聚拢。

　　黑发男人用手杖轻敲讲台，显示屏上映出一个奇怪的黑色标志。

　　它一端尖锐呈旋状，像倾斜着的、某种生物的角，但上面爬满如同咒文般密密麻麻的银色纹路。

　　“拍卖会。”闻无声环视他们，“我们要去参加整个兽族联盟的地下黑市中最有名的一个，一年只开一度的‘奇胜拍卖会’。在这场拍卖会中出现的拍品没有一件是通过合法渠道获得的，但它同样神秘，采用会员制，只对特定的人公布每年召开拍卖会的地点。军校今年终于捕获了它将在哪里召开的线报，我们要做的就是伪装客人混入其中，抓住这场拍卖会的主人，整个联盟最神秘的富翁——连奇胜。”

　　陆惊雷明白这群人为什么这么兴奋了，这可不是简单的任务。

　　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个玄乎其玄的拍卖会，近十年联盟军方也一直试图阻止这场非法交易活动，但从未成功过。

　　白符吹了一声口哨：“这还不简单？”

　　“我们需要武器。”陆惊雷双手交叠后靠上椅背。

　　“不。”

　　闻无声语毕再度用镶着沉重黄金的手杖轻敲讲台，这一次荧光屏之后的幕布缓缓拉开。

　　整整一排单排扣纯黑色格纹呢料西装配上枪领，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垫肩看起来笔挺厚重。

　　黑色正装的领子和驳头上纹路完全对齐，金属扣光泽辉映几乎看起来像一排艺术品。

　　这玻璃的另一侧倒映着准军人们茫然的脸。

　　年轻的王蛇贵族轻轻调整白色军装上自配的宝石袖扣，黄金瞳中胜券在握的光微微上挑注视着陆惊雷，轻而温和地道：

　　“你们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