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舞》虞允夜

4、交锋开始

　　“天皇娱乐”是赤青帮的总部。不同于“黑夜”，赤青帮的娱乐公司是纯粹的幌子，旗下的酒吧、舞厅等都用于进行毒品、色情、走私等买卖。也正是因为“黑”得太明显，赤青帮在每一次的警方清扫中都成了冲锋靶子，连番打击下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此时，赵亦风正一脸怡然自得地靠坐在天皇娱乐的一间办公室里。
　　“马二爷，这么早来找你，叨扰了。”
　　“哪里的话。”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笑眯眯地说，本就小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一挤更是几乎看不到了，光光的脑袋上一条长而狰狞的疤从左侧蜿蜒到脑后。
　　“怕怠慢了马二爷，昨天你走后我就跟暗星问了这事，不过似乎说法跟马二爷的不太一样……”赵亦风拖着长长的调子，似是犹豫，眯着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精明的眸光，斜睥着马常青。
　　肥肉抖了下，脸上僵硬着笑，“是嘛？”
　　“按马二爷你的说法，昨天赤青帮的三个小兄弟是在游街时莫名其妙地被暗星打成重伤……”话音一转，语气瞬间凌厉起来，“可暗星说是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拦住了她妄想不轨才被她教训。”
　　“所以我想，这事似乎该是你给我个交代吧？马二爷。”
　　马常青被赵亦风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压倒，在他凌厉目光的注视下竟不由自主地矮了一节，身上直冒虚汗，额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张张嘴正想辩解，几声“扣扣”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少年推门而入，黑发黑眸，面容俊逸，皮肤却异于常人的苍白，瘦高却结实的身躯包裹在黑衬衫与黑西裤下，乍一看竟让人觉得像一幅黑白漫画。
　　“二叔，您找我？”
　　马二爷的小眼在看到他时突然大放光芒，“来的正好来的正好，来见过赵老板。”
　　少年偏头看向赵亦风，随即顺从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了声，“您好，久仰大名。”态度十分谦诚却又不卑不亢。
　　赵亦风看了看他，转头向马常青问：“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我大哥的独子——莫司傲。”
　　赵亦风怔了下，又回过头去仔细打量着少年。
　　少年站立着，任凭赵亦风的眼神来回逡巡也依旧挺直着胸膛，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目光淡定，即使与赵亦风的凌厉目光对上也毫不胆怯回避。
　　“莫天行前辈是黑白两道都十分敬仰的一代枭雄，只可惜鼎盛之年却遭小人背后毒手，英雄早逝……”赵亦风收回目光，微笑着轻叹。
　　气氛突然微微有些尴尬，各怀心思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轻颤了下眉。
　　赵亦风似乎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又继续笑着说：“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着了，看来是已经学有所成回来继承父志吧。”
　　少年沉默了下，片刻后应道：“当年家父遭遇意外，帮中一片混乱，我又年幼不懂事。幸亏二叔顶风而出，力挽大局，这才保住了我父亲的心血，二叔对我视如己出，怕帮中纠纷波及到我，送我去英国读书，自己独自支撑。二叔不仅是我的恩人，更是整个赤青帮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司傲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想要尽力帮助二叔，除了报答二叔这些年对我的恩情外，我也是把二叔当作我的亲父亲般敬重，只希望能为他尽些绵薄之力，让他老人家能少些忧心。”
　　一番话恳切无比，少年的嗓音似乎微微哑了片刻，却立即就恢复常态，不仔细的话几乎注意不到。
　　赵亦风心中暗笑，脸上却是温和，“马二爷有个这么有孝心的侄子真是有福气了，不是都说‘虎父无犬子’么，莫前辈的儿子怎么会差，看样子今后的赤青帮是要‘变个颜色’，更上一层楼了。”
　　少年谦虚地低了低头，却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下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淡笑着站到了马常青身边，垂手立着。
　　马常青从刚才开始脸色便一直阴晴不定，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但脸上仍是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连连道：“司傲这孩子初来乍到，还没熟悉道上的事情和规矩，以后还要靠赵老板多多提点了。”
　　“好说好说，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先把前面的事解决了吧。”赵亦风收起了笑，冷着脸又靠回了沙发。
　　马常青面皮抖了抖，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应付，张嘴半晌却只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啊啊”。
　　“二叔是口渴了吧。”莫司傲突然俯下身拿过马常青书桌上的茶杯揭开递给了他，俯身时挡住了赵亦风的视线，只是片刻便又重新温顺站好。
　　马常青喝了口水，拿杯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随即，他“砰”地将茶杯重重置在桌上，像是下定决心般咬牙盯着赵亦风说：“我的手下根本没有动过暗星，是她无故找茬，存心要和我们赤青帮做对！”
　　赵亦风皱眉，“马二爷，你怎么信口开河颠倒是非。”
　　马常青冷哼一笑，“到底是我信口开河还是赵老板存心要护短？要说我的手下先对暗星无礼，有谁看见了？赵老板只凭暗星的一面之词就来寻我们赤青帮的麻烦，说出去怕是道上的兄弟都不会服气。”
　　“你的意思是暗星对我撒谎了？”赵亦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有些风雨欲来的征兆。
　　“这就只有暗星小姐自己知道了。赤青帮向来遵守道上规矩，真是错在我们，我马常青绝不偏私，但如果有人想无事生非害我手下的兄弟，我也绝不会任人放肆！”
　　“好，好！”赵亦风怒极反笑，“好个‘刚正不阿’的赤青帮。”
　　马常青无视赵亦风的怒火，慢慢说：“如果赵老板还是认定是我们的错的话，我们不妨把这事抛出家门让道上的众兄弟来评判。”
　　赵亦风眼眸冷了一瞬。
　　“十天后是韩老爷子的大寿，韩老爷子风云多年，是黑白两道公认的泰首，到时候道上有些势力的帮派组织都会去祝寿，我们不如请韩老爷子来主持公道，各道上的朋友评判评判。赵老板觉得怎么样？”
　　赵亦风自然是知道这事。韩老爷子全名韩典昌，十几岁便开始在道上崭露头角，之后不断吞并打压其他帮派。当时这里的帮派斗争十分激烈，整个□□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下，每天都会爆发大大小小好几场流血冲突。韩典昌不动声色地收服一个个败下的小帮派，时不时还制造些事端惹得大帮派火并。然后在他人尚未察觉时，他已从一个小帮派的头头便一跃成了一大帮派的首领，而其他帮派却因为互相打击削弱，竟然再没有一个能跟他抗衡的了。最终韩典昌坐上了□□的头把交椅，混乱多年的的局面在他的手下恢复了平衡与秩序。
　　不得不说韩典昌有着很精明的头脑，渔翁得利的概念被他充分运用。但前面的投机并不是他能成为□□之首的原因。真正让众人信服，心甘情愿推他上位的是他的个人魄力。当年一个□□老前辈就曾用三个字来形容韩典昌——狠、绝、精，而投身韩典昌手下的人更是折服于他的豪情义气，心甘情愿效忠他。
　　总之，对于未曾目睹当年事迹的人来说，韩典昌是一个传奇。
　　然而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在四十年前却于事业的顶峰阶段金盆洗手，弃暗投明，一心一意当起了算本商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迷惑不解。唯恐他一走刚建立的秩序又会毁于一旦，各势力的人都竭力阻挠。
　　只是韩典昌是何许人，想做的事又有谁能阻止的了。具体的过程是怎样已经不能得知，但韩老爷子最终顺利脱身，如今他已是商界头号人物，即便是政府高层也须敬他三分。
　　韩典昌的威望，在黑白两道无人能及。
　　这次老爷子七十大寿，在帝国酒店设宴。到时候政界、商界、□□三方势力都将聚首，这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了，想来除了韩典昌也再没的其他人能有这个魄力让那些平日势同水火的人同席而坐泰然相处了。
　　没想到马常青竟然提出要在韩典昌的大寿上解决私人恩怨……
　　赵亦风皱了皱眉，“本来要说起公正评判，韩老爷子自然是任何人都不敢质疑的，只是他老人家七十大寿如果被我们两家间的私人恩怨搅得扫兴，怕是会惹得众怒。再说到时候到场的并不是只有道上的朋友，政界与商界的人也在场，这事捅出去岂不是自曝把柄？”
　　马常青却一挥手，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关系，韩老爷子心胸宽广，对道上的朋友又十分重义，我们请他主持公道他想着应该不会推辞，再说政界、商界的人在韩老爷子的地儿上又怎么敢借题发挥，我们光明正大地把事提出，反而还断了以后被借题发挥的可能，毕竟韩老爷子的面子任何人都得卖的。”
　　停了停，马常青突然怪笑两声，“不过赵老板如果不敢去我也不勉强，与其在那么多人面前大失颜面，还不如私下放放姿态，赵老板你说是不是？”
　　赵亦风重重哼了声豁然起身，在不多说，“那就这样办，我赵亦风无愧于心，就算到了韩老爷子面前也是有理的，只希望马二爷不要后悔。”
　　说罢再不多看马常青一眼，转身便走，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的心腹唐柯立即跟上。
　　门被甩上的那一瞬间，马常青抹了把汗瘫在了椅子上。
　　跟赵亦风这个□□新起的帝王谈判，他从头到尾都是胆战心惊，毕竟如果真是惹急了他，赤青帮怕是真要彻底消失了，他的实力，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对抗的了的。
　　“二叔，辛苦了。”莫司傲上前替马常青揉着肩膀。
　　“司傲啊，你说这样能行么？万一到时候没扳倒赵亦风，恐怕惹下的就不止是一个‘黑夜’了，韩典昌老头也不会放过我们的。”马常青忧心地说。
　　“二叔放心吧，我早有准备，到时候就算是黑的我也会把它变成白的，赵亦风一定会百口莫辩。”
　　“可是……”马常青仍然不安心，毕竟这是拿整个赤青帮的命运做赌注，而且自己这边本身就不在理，就算到时候真把赵亦风给诬赖下马，日后要是被捅出来只怕结局会比现在更惨。
　　“二叔！”莫司傲大步走到书桌另一边，手撑桌面正对马常青恳切地说，“当年赤青帮本来是道上第一大帮，要不是后来的内乱又怎么会让赵亦风乘机出手后来居上。二叔虽然最终统一了赤青帮，但在道上的势力也是大减，不得不屈居赵亦风之下，看他脸色。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成功了，我们就能顺势发力，一鼓作气把赵亦风拉下马，让赤青帮重新成为□□第一大帮，二叔，你还在犹豫什么？”
　　马常青看着眼前的少年竭力控制却仍旧微微露出的激动神情和那一丝隐藏在眼中几乎注意不到的野心，一些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突然冷了下来。
　　“司傲，你对赤青帮真是‘用心良苦’啊。”马常青温和朝他一笑，言语中却开始有些森然。
　　莫司傲愣了下，慢慢站直了身，低头闷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马常青没有反应。
　　“我喜欢的是平静简单的生活，而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整天喊打喊杀。但是我心中明白，这不是我喜欢不喜欢能决定的，赤青帮是我必须要肩负的责任。首先自然是因为这是我父亲的心血，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重要的……”
　　莫司傲猛地抬头看着马常青，眼中竟闪烁着泪光，却咬着唇不让它落下，也不哽咽。
　　“是因为二叔是赤青帮的当家！
　　“或许二叔您对我的重要性连您自己也不了解，我到现在还记得，3岁那年我被父亲的仇家绑架，是二叔找到了我，为了保护我而单枪匹马同他们打斗，最后还替我挡了一刀，重伤下背着我徒步十多里，直到父亲的人找到我们，你笑着对我说‘现在总算是安心了’，接着就倒下了。”
　　“那一刀让你足足在医院昏迷了半个月，医生说如果再晚一小会送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老天有眼，你活下来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却是问身边的人‘司傲小鬼头还好吧’。”
　　“二叔，你还记得吗？父亲的葬礼上，你对我说‘父亲没了，你还有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司傲’。”
　　“二叔，过去你一直救我护我，现在司傲小鬼头已经长大了，我终于有能力回报您了，虽然我没什么大本事，但就像二叔对我一样，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全力帮助二叔，赔上性命也要保护您！”
　　马常青眼中突然有些酸涩，往事重回脑海，当年与自己嬉笑撒娇的小鬼形象与眼前的少年重叠，曾经真心疼爱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心中的柔软似被触及，经历多年生死风雨，自己早已在权利与金钱的的熏染下消磨了所有感情，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便要在这般严酷的环境下独自走下去，却没想到自己还会拥有这样一份亲情。
　　从在这个圈子中混起便明白，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但偶尔寂寞时，却也是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自己的吧，只是做做伴也好。
　　马常青的脸柔和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司傲，二叔很欣慰，你真的不再是以前二叔抱着的小鬼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从今以后，你便是赤青帮的二当家，二叔相信你的能力，我信你！”
　　“二叔……”莫司傲眼圈微红，“我不会辜负你的！”
　　马常青欣慰一笑，轻轻摆手，“你先出去吧。”
　　莫司傲点头，转身离开。
　　在背对马常青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的泪突然消失，狰狞的表情抑制不住地浮现了出来。
　　“该死的赵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