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傲霜枝》林非汐

33、始终一幅香罗帕

　　常有人说，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嫁得一如意郎君，从此夫妻恩爱，濡沫白首。又说女子在这世间，可争的无非两样，一是父母的宠爱，一是夫君的宠爱。
　　话里话外，都在说女子合该自禁于后宅，一生仰望那四方的天。便是做到皇后之尊，天下女子之首，她所仰望的天空，也不过是比寻常女子大了一圈而已。
　　可是从大胤开国起，太祖常征依靠女巫夜幽控制百姓，只用了十天便收服民心统一思想，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国事，便已经无法绕过女子了。
　　夜幽是第一代的开国公，死后更是被追封为开元王。开、元二字皆有起始之意，信道轻仕曰开，茂德丕绩曰元，以此为谥，意在赞其开天下女子之先河，有无上功绩。她的一生就像绚丽的蝶，绽放过、耀眼过，而后归于沉寂，但见过她的人都会记得，她曾来过。
　　史官不吝笔墨，将她的事迹大书特书，这让高昌夜氏一族至今仍有深远影响，在大胤朝堂上稳如泰山。
　　其实为太祖江山出过力的女子不止一个夜幽，辅国公慕容英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但是传言慕容英瑶和夜幽两个人互相看不上，一个认为对方只会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另一个指责对方背靠家族毫无建树，所以一直以来两家只保持着表面的和睦。太祖崩逝后，兴宗上位，对开国四勋多有打压，两家这才暂时休战，抱团合作，终于——兴宗在位不到一年，天灾人祸不断，大巫占卜，得：上无德。
　　于是群臣起而攻之，以四勋为首，主张废兴宗、立青王。一个月后，兴宗下罪己诏，禅位给青王，是为大胤宣宗，并于灵山祭台前自焚谢罪。青王即位当日，天降甘霖，次年二月，宣宗于泰山祭，献五谷三牲，有邸报至京师，传来有铃医已经研制出治疗疫病药物的消息。
　　祖上的面和心不和延续到睿宗朝，文状元和武探花有了些真交情。可就像他们的字一样，拱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瀛洲——渤海以东、归墟之内的五座仙山之一。一个将生命献给政治，献给他的君王；另一个追寻心中理想，为了人民。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阵营，在牺牲自己的同时，也搭上了自己的儿女——皇帝不希望看到文官与武将的结交，皇后要将所有可能是凤命的女子把握在自己手中。
　　上位者不同的打算，造就了相同的结局，是双方都希望看到的相对平衡。

　　在亲眼见到妹妹的尸体之前，慕容听风其实并不相信帝后之间的博弈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退婚之事已成定局，慕容家息事宁人，换取后族一个承诺，她就可以顺势走到那条已经安排好的路上去。只有她无法洗清手上的血，才能保证永远依靠皇后，为皇后所用；姑苏慕容氏因此得罪东宫，便只能继续忠于皇帝。
　　每一步，他都清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无所知的她走上那条不归路，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所以两个人都在受委屈。
　　知道她进了宫，知道她已经到了终选在南宫入梦，他心急如焚，动用了在镜界学会的禁术。
　　新婚之夜，在入洞房和入镜界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甄珍不是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她很清醒。兜兜转转，两个人的命运交换，她入宫做了太子妃，而她，做了慕容少夫人。狼窝里是生不出来兔子的，她也不会甘心一直做棋子，提前见太子看似是一步险棋，但只会惹皇后生气，成了，她能顺利留在宫里，不成，她有把握让太子记住。果然，自己刚出了宫门，就有东宫的小太监跟着，姨母的眼线也传来太子去皇后宫里闹的消息。
　　既然洞房花烛夜，她的夫君还惦记着精进修为，她也不能浪费他的好意。
　　甄珍拿出自己的傀儡小人，划破手掌将血滴在上面，结印念咒之后，傀儡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嗯，很逼真嘛！不过还是需要再加工一下的。”说着开始忙活起来，她把慕容听风和傀儡的衣服脱掉，把他们摆成交颈而卧的姿势，盖好被子，吹灭烛火，然后关门离开。
　　甄珍戴着面纱，又罩了帷帽，混在舞女队伍里从后门离开，趁管事数人头的时候借助门口的马车遮挡，迅速爬进拐角处等着的马车里。车夫接到了人，就立刻驾着车扬长而去，消失在雾里。
　　那是一座别院，跟慕容府只隔了一条街，是玉氏的私宅。
　　八分像她的容貌，再加上刻意的打扮和做派，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甄珍做好了心理建设，轻咳两声，学着那人的腔调：“殿下，今日要学习的文章是《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话没说两句，那衣着华贵的男子拉过她的手来，一下子将她拉到怀里，用近乎蛊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轻说：“学生有一句不明，先生说有妻子之人，慕妻子，可学生还没有妻子，当慕何人？”
　　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垂，甄珍不禁战栗，连说话都有些哆嗦：“殿……殿下，我……”
　　男子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甄珍忽然觉得腰上一紧，两个人的鼻尖轻触，男子的面容近在眼前，只一吻，她便觉得天昏地暗，脑海中唯一响起的声音是：“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了。”

　　慕容听风并不是第一次进入镜界，上一次的落荒而逃，让他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失去和她并肩而立的机会，失去了，自己……
　　这一次，他没能找到她，可他依然贪恋镜界没有束缚的感觉，不愿离开。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她还没有离开，他就一定能找到。找到她，跟她解释，在镜界实现对她的承诺，为她遮风挡雨，抵挡，他给她带来的风雨。
　　可他还是输了，第九日，婚假结束，他从镜界出来，按时应卯。
　　身旁的妻子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离开床榻，更衣时发现屏风上挂了白色喜帕，那一抹红尤其刺眼。
　　原来，他只是思想去了镜界，身体还停留在现实世界，还保留着一个男人的本能。
　　他再也不干净了。

　　六月。
　　慕容家的少夫人近来总觉得昏昏欲睡，食欲不振，常常干呕。丞相大人心疼儿媳，特意请来专研妇科的章太医为她诊治，结果让众人欢喜，除了慕容听风。
　　她有了身孕，快三个月了，连远在江南的慕容老夫人都送来了补品。秦夫人已经半年多没管事了，她在新女儿的陪伴下日渐宽心，少夫人从进门起就是当家主母。
　　如今慕容听风升任户部郎中，少夫人怀有身孕，对于慕容家族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这样的结果，甄珍松了一口气，她成功了，以后的路，一定是光明的！

　　东宫这边炸开了锅，太子元日刚出镜界就得到丞相儿媳妇有孕的消息，气得他踹倒了好几个小太监，骂他们办事不利。
　　他的确曾有一时对这个容貌酷似秦青盏的女子深陷沉迷，以为能从她身上找到安慰，但当他真正得到这个女人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那天晚上之后，他更加努力地做功课，更加认真地对待父皇母后交代他处理的政务，他希望在太傅的眼中，他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少年，富有朝气，充满阳光。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得的女人，是女神，是梦中情人，是不容亵渎的。
　　他从没奢望能得到她，因为得到了，就不是她了。
　　他为自己的身体背叛了她而感到羞愧，那种感觉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直到她派人来找他。
　　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接着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云淡风轻地吩咐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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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插叙一下，补充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