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傲霜枝》林非汐

32、淡妆浓抹总相宜

　　疏勒城和碎叶城相距不过几十里，莫家姐妹当然要回去看看老爷子。
　　于是第二日，莫起弦写好捷报，交给郭副将传回长安，疏勒后事由商九捷代为处理，自己则带着弟弟妹妹一大早便出发回了南家。
　　元日一路随行，知晓他身份的人也会猜到他的心思，只是身为亲人，莫起弦和南家姐弟在意的，是他的心意是否真心。
　　两姓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而对于新人本身，却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但南家，最重真情。
　　其实对于皇后来说，碎叶南氏实在算不上什么听话的家臣，这家儿女的婚事从来都是自己做主，不在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会奉旨成亲。
　　好在他们对于另一半的要求都不低，自由结合的人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能够成全皇后赐婚的托词，也算不负皇恩。
　　细算来，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婚事不合皇后心意，然后……她便消失了。
　　南家的宅子坐落在城南，占了一整条图南街，从前成国公府的牌匾撤换下来，如今，是嘉义伯府了。
　　一行人骑着马，刚到街口，便有老管家带着家丁出来迎接：“谢天谢地，白泽大人保佑，可算把姑娘们和少爷盼回来了。太太吩咐，让小主子们先去梳洗，晚膳前再去正厅拜见老太爷。”
　　莫起弦和莫挽霜还是跟之前一样，住在南笙未出嫁前住的景风轩；南骋和南骄跟父母住在一起，分别是林钟居和夷则院；元日是客，昭阳安排他住的是中吕院。
　　青石板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雪，踩上去吱呀作响，冬日午后微弱的阳光里，若有若无的兰香在空气中飘散。
　　莫挽霜轻嗅着香味来源，果然是到了绿云阁。
　　去景风轩，必会经过绿云阁，二十年前，这地方叫做庆云阁。
　　南笙曾经有个妹妹，她们的居所名字来自《列子·汤问》：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
　　景风，庆云。那么吉祥的风和云，终究是留不住一个人，也许，改名即改运。
　　庆云是五色祥云，见之则喜，可她的喜，在于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绿云是春兰，江南的冬日也会开，可这里是西境，她想留住花，就只能以自身血液为引，施展咒法。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家中长辈对此讳莫如深，除了年纪比较大的莫起弦和南骁有些模糊的印象，剩下的孩子们对此一无所知。
　　而莫挽霜，有人说，她的眉眼之间，有这位小姐的影子。
　　白雀元年，她的弥月宴，才会有那么多人来参加，他们都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相像。
　　可惜绿云阁大门紧闭，是南家的禁忌，已不开多时了。

　　南辞特意等在中吕院，正要跪拜元日，却被他扶起：“伯爷不可，今日，我是您的孙女婿。”
　　老爷子愣了愣，终于定过神，笑道：“殿下，自古先君臣，后父子，您心疼臣这把老骨头，臣铭感五内。可国法不可废，老夫便是不跪，也该拜。”
　　元日见实在说不通，只好让老爷子拱手作揖算罢。入座时，也竭力劝阻，要和老爷子一同坐主位。元日所问之事，南辞一一作答，唯独对金素叶闭口不谈，顾左右而言他。
　　世人皆知，碎叶南氏以情报行天下，持金素叶，可号令天下谍者。
　　碎叶城，又名素叶城，因依傍素叶河而得名，乃是丝路往来之中转，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其实西境之地，并非所有居民均是异族，南氏原本来自扬州，是苍梧郡的南野氏，于前朝末年内乱时出逃。一部分南野族人，选择了东渡，漂洋过海，寻找生机，据说，他们还是姓南野。而逃往北方的南野族人追随常征，定居素叶城，改姓南氏，成为大胤的股肱之臣。
　　南氏家族，专司情报，为大胤太zu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太zu定都长安后，为彰显其功，重新为其所居之地赐名，碎叶城，意在突出情报工作的琐碎繁杂。
　　高昌夜氏承巫术，碎叶南氏掌情报，化叶南宫氏善辩，姑苏慕容氏有声望，太zu方平天下，定江山。故，太zu登基后，封四族家主为公爵，赐下丹书铁券，令世代相传。
　　高昌夜幽，封开国公，封地高昌；碎叶南同昌，封成国公，封地碎叶；化叶南宫仲，封定国公，封地宣城郡；姑苏慕容英瑶，封辅国公，封地会稽郡。这四个家族成为王朝开创伊始的一等世家，地位仅次于皇族常氏，被称为开国四公。
　　传位三代后，四公之家势不如前，各个家族分地域抱团，呈现出新的局势，以西境世家和江南世家居首，平分秋色，河东世家次之。
　　元嘉年间，辽东有玉氏崛起，前朝后宫两处开花，一度威胁到世家的地位。
　　竞争白热化阶段，肃宗骤然崩逝，睿宗出乎意料登上皇位，立睿敬皇后。
　　皇后本为夜氏女，托名金陵安氏，睿宗一反大胤封国丈为承恩侯的旧例，破格封安韫晖为安国公，封地丹阳郡；当今陛下常颂登基，册立太子妃安亦乐为后，也照样封夜深为镇国公，封地陇西郡；南家在南辞这代丢了成国公的爵位，降为嘉义伯，封地也改为琉球岛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帝后顾念着他们过往的功劳，又因现下也还用得着，便恩准他们一家暂时还住在碎叶，等南老爷子过世后再行搬迁。余下的族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南辞的两个弟弟年过半百还要折腾搬家，拖儿带孙地跨江渡海。
　　至此，五柱国并立，各自为政，皇族、后族，和世家明争暗斗，纷争不断。
　　至今白雀年，以夜、安、南三家为首的西境世家，倾全族之力护佑皇后，又收拢了梁州、徐州、荆州和雍州的大部分势力；冀州是冀王封地，扬州的一半属于越王，两家属于宗室，自然是支持皇帝；江南世家和河东世家联合起来，其势力范围覆盖豫、青、兖三州，已经属于皇帝阵营；京畿势力帝后各半。
　　不过这其中还有变数，因冀王元益曾是元嘉年间议储之选，即便他本人对此已经看淡，他的儿女也依然惦记着；而越王常颜以女子之身继承父爵，处理封国内事已然自顾不暇，实际上是个中间派。
　　元日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光凭个储君称号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可惜皇帝的疑心太重，舍不得放权，唯今之计，他从接管母族势力入手是最稳妥的。毕竟娘永远是亲娘，爹，可不一定是亲爹。

　　沐浴更衣后，再用些小食，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南家的少爷小姐们纷纷朝着若木堂进发，去给老爷子请安。
　　昭阳当家，御下是极有心得的，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这趟回家来，虽不曾亲见两姐妹，但给她们准备的换洗衣裳和首饰也没有敷衍。丧期里是要素净不假，但花一般的年纪，谁不想打扮得好看些。衣裙是浅淡的，用银色丝线绣花，银饰的图案简单，白色的发带压有暗纹，熏香悠远绵长，淡淡的，很好闻，很合时宜。
　　她的家里有很多人，但是每个人都很爱她，这种爱不是嘴上说出来的，是长年累月通过行动表现出来的。即便是她一直念叨的很奇怪很冷漠的二舅母，也会在她回家的时候送来亲手制的糕点，有牛乳的香味，放了糖，但分量应该把握得恰到好处，甜而不腻，因为她吃得很香。
　　南家吃饭不是一人一个小案分食，而是一大家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这张桌子是专门定制的，足有一间房那么大，就放在若木堂的后厅。桌子正中摆放了时令的鲜花和瓜果，不用香料，也会有自然的清香。嘉义伯坐在主位上，慈眉善目，看着底下的一群儿孙。他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这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很和谐，是他理想中家的样子。
　　他看见他的姑娘在吃面，眼睛睁得很大，刚夹起一筷子，还没等张开嘴，却很快转过头去，悄悄用手指拭去眼泪，又接着吃，长寿面可不能咬断了。今天不是她的生辰，可是过去的一个月里她都在军营，昭阳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生辰没有好好过，一定得补上，便亲手给她做了这碗长寿面。
　　远远地看着她，慕容听风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他掀开盖头，满头珠翠的新嫁娘缓缓抬起头，是他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姑娘，她的眼睛是亮亮的，朱唇弯弯，双颊酡红。
　　这副模样，他确定从未见过，可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真实到他还记得盖头上绣的是龙凤呈祥；那嫁衣上有孔雀羽的装饰；她的腰间系了双鱼玉佩和金素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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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南骋一家的居所、南骄一家的居所，以及元日作为客人在南家的居所名字均来自古乐的十二律。
2.若木之名来自山海经，是生长在日落之地的神树，具体位置应该在昆仑西，而碎叶城恰好位于昆仑山的西北方。
3.查资料时偶然发现南野这个姓氏是中国姓，是根据当时的居住地取得姓氏，而且在历史上有族人远渡日本，仍姓本姓，但是留在国内的大部分都简化为南姓，就稍微加工了一下。
4.小说中的设定是有封号比没有封号尊贵，封号代表实权，基本上以地名来作为封号。但开国四公是例外，以开、成、定、辅作为封号，显示与众不同。后期增加的安国公和镇国公，灵感来自安国相王和镇国太平公主。
5.小说中主要有两种情况，爵位属于男主人，或者爵位属于女主人。比如男主人是冀王（元益），女主人相应就是冀王妃（秦白鹭），他们共同掌管整个冀州，权力是一样大的，但同时为了分割他们的权力，又会将他们封地之中的郡县分封给别人；男主人是辅国公（慕容独步，有官职的称官职），女主人相应就是辅国公夫人（秦紫衫，一般称秦夫人或者丞相夫人）；女主人是越王（常颜），男主人相应就是越王君（顾泽）；女主人是郡主（清河郡主元颖），男主人相应就是郡君（清河郡君张五郎，名字现在还没定）。需要注意的是，只要是受国家、本家，这种官方认可的正头夫妻，不论哪一方受了爵位，TA的另一半都会有相对应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