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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黑云压城城欲摧 ...

  •   大胤皇室的先祖,自这千里黄沙之中揭竿而起,那时候他们抵御风沙侵袭,靠的是各色的头巾和宽大的衣袖。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军中将士们的装备也跟着更新迭代。
      逐鹿殿中汇集了九州的能人异士,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潜心钻研,将大胤的尖端科技应用于军事——特制的面罩,可以帮助士兵抵御风沙侵袭,看得清前路;特制的盔甲不算沉重,再加上特制的靴底,能让人脚下生风;就连军马也安上了特制的马掌,可以大大减少磨损,加快行军速度;将士们统一配备的军粮,是经过特殊方法炮制的,既便于携带,又能长久保存。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随军的巫师或以寿命为代价设下阵法,帮助大军瞬移,保存实力,以待东山再起;或以血驱动法器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军队能否顺利逃出生天,在于这个巫师的道行高低。
      于阗和龟兹的事情了了,两路兵马的主将互通书信后便吩咐拔营,他们会在疏勒城外会,倾全军之力进行最后一战。
      腊月十二,两路合为一路,大军隔护城河陈兵于疏勒王城之外,黑压压的一片,甚是壮观。
      莫入尘留下的规矩,军中将士皆着黑甲,玄色沾了血看不出来,以此麻痹敌军。莫起弦又让人在骑兵的盔甲边缘嵌入各种不规则的铜镜碎片,通过反射阳光来刺伤对方的眼睛,从而赢得先机。
      城楼上的突厥军严阵以待,没有打开城门,也没有贸然发起进攻,不像他们之前的作风。
      元日不解,但见莫家姐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仿佛这座城已是她们的囊中之物。他哪里知道,莫起弦取胜,靠的从来不是她的拳头,而是她的脑子。只不过世人大多浅薄,看不得女子统帅千军万马,她才需要拿真刀真枪的搏杀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让那些迂腐之辈闭上嘴巴。
      这场为了收复失地的夺城之战,她们这一辈年轻的孩子尽数下场,为的正是向帝后展示本领,展示忠诚。之前在于阗和龟兹,南骋是沙漠里的活地图,莫起弦运筹帷幄,莫挽霜有奇思妙想,还有一个人,她的作用便是在这疏勒城。
      大军赶路至此,整军列阵便算作稍事休息。巳时三刻,良弓报了时,玄英随即拈弓搭箭,向天空射出信号箭。两军继续对峙,接近午时,城楼上的弓箭手被人从背后偷袭,扭断脖子倒了下去,接着疏勒城城门大开,一个异域装扮的红衣女子缓缓走出来。
      没有废一兵一卒,靠的是敌军的“内讧”。元日感到不可思议,这两姐妹打仗的方式和她们的父亲截然不同,她们始终作壁上观,但吩咐下去的每件事最终执行出来,就组成了胜局。他一直以为除了鬼谷子他老人家,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看来大胤这一辈的年轻人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红衣女子摘下面纱,将两手交叠搭在胸前,微微颔首:“禀将军,任务圆满完成。”
      是碎叶南氏的南骄,莫家姐妹的表妹,南骋的堂姐,那个因为冒籍进宫而被逐回碎叶的女子。
      莫起弦颔首:“辛苦了。”
      南骄看到了后面的元日,眼眸微微闪动,讳莫如深。南骋下了马,朝南骄拱手,然后扶她上去,自己则替她牵马。
      南氏的规矩,长幼有序,非为夫妻,男女不可同乘一马。
      元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不过晚生了两日,这待遇倒是天差地别。随侍浮云不以为意,对南骋嗤之以鼻,小声说着他丢了男子气概的话,被元日用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莫起弦清了清嗓子,颇有威严:“进城。”大军就这么进了城,战马们高昂起头颅,迈着矫健的步伐,将军们单手持缰,一副王者之姿。百姓夹道欢迎,有人提着花篮撒花瓣,有人喝彩。
      有位花甲老人看着为首的莫起弦,高呼着“莫将军啊!是二十年前救了咱们疏勒城的莫将军!今日又是他救了我们啊!”但那副面孔太过年轻,又让老人怀疑起自己眼花,小声嘀咕起来“不过这将军,怎么不老啊!”
      一个黝黑的壮汉拉住他:“爹,您认错了,那是个女将军。二十年前救咱们的莫将军是个男人,您忘了?我那个嫁到凉州的姑母给您来过信,说人家上个月就已经去世了。”
      安和二十二年春,疏勒城被围,沙漠中行军不易,援军来得慢,莫入尘带领守军苦苦支撑,直到深秋。那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作别新婚妻子远赴战场。刚到这里的时候,他没有名字,疏勒人提起他,是“年轻的后生”,“听说是个探花”,“娶了商小姐生的大姑娘”。当这个面孔白净,眼神却坚毅的小后生为疏勒人拼死守住这座城,人们开始赞扬他,开始记住他,莫入尘这个名字,刻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庆功宴上凯旋之音响遍四野,有家里人来报夫人已平安生产,这一刻,他哭了。他离开的时候,刚刚得知南笙有孕,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未曾尽情享受,便得了支援疏勒城的旨意。此时感慨万千,唯有大醉一场,方能尽兴。宴会上觥筹交错,将士们赞他英勇,贺他得了千金。
      他为长女取名,起弦。
      弦是这世上最为坚韧之物,文人雅士拿它系于琴瑟,军中将士则将它系于弓弩。
      弦起,可奏凯音,亦可发锥矢。
      元日注意到了这对父子,朝浮云使了眼色,浮云当下会意,跳下马去扶住老人家:“您老没认错,咱们将军也姓莫,都说这女肖父儿肖母,您说的那位莫将军啊,正是她老子。”“当真?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莫将军骁勇善战,想不到小将军也是这般的巾帼英豪。好啊!好啊!”老人家长舒了一口气,热泪盈眶,被儿子拉走了。
      商羽生于斯长于斯,所以她的儿孙有个习惯,无论谁到疏勒,总要去商家祠堂替她上炷香,尽尽孝心。故而,莫起弦入城后,没有先去官署安顿,而是带着弟妹去了商家祖宅。莫挽霜不动声色,却没有拒绝元日的跟随,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她应该做的,什么是她的责任。
      “商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莫起弦,”莫起弦是老大,先跪下给弟弟妹妹打样,接着按长幼排序依次给祖宗磕头“莫挽霜,”“南骄,”“南骋。”齐声:“拜见列祖列宗!”
      元日身份贵重,不太适合给臣民下跪,况且诸事未竟,名分还有待商榷,便只是鞠躬见礼。
      拜祭过家祠后,众人回到正堂叙话。气氛有些微妙,商九捷觉得自己有必要发挥一些作用,他搓搓手,轻咳了两下:“这,姑祖母出阁,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平日离得远,各自的事又多,也没多少来往。咱们这些小辈都还不认识呢,要不,趁今日,大家认识认识?”
      在座资格最老的,是和商羽同一个太爷爷的三个隔房兄弟,一个眼花了,一个耳朵聋了,还有一个没有牙,但好在精神正常,互补着能和人正常交流。近年来商氏的旁支倒算是枝繁叶茂,只是疏勒留不住人,年轻的都出去谋生计了,读了书的去考功名做官,脑子灵光的去做生意,有力气的去种地,功夫好的从了军。商九捷倒是血缘最近的,他的祖父是商羽的庶长兄,从小养在正房太太名下,和嫡小姐养出了亲情。可惜父子两代都是病秧子,早早就去了。好不容易生出来商九捷,跟着莫入尘在军营里锻炼,身体还算健壮,只等着他娶了夫人生下孩子,便可做这商家的家主了。
      三个老头搁那交流半天,终于决定从莫起弦开始:“是,舅公。莫起弦,家母南笙,外祖南辞,娶于商氏,即,故疏勒侯,商公以诚嫡女,商羽。外祖父母共育有儿女四人,家母为姐妹中长者,育我姐妹四人,起弦居长,今次二妹挽霜与我同至。大舅南竽,为外祖长子,有一子一女,这位是南骋表弟。二舅南竺,有一独女,南骄表妹。”莫起弦依次介绍,各人也起身给老爷子们见礼。到了元日这里,她竟无法开口,“这位是……”袖中的手不断搓捻,脑子飞速转着,同时给莫挽霜使眼色,“他叫明秦,京城长安来的,丧期过后会同我成婚,因此特来向三位舅公见礼,告知外亲。”莫挽霜突然站起来,向长辈行礼致歉,接着莫起弦未完成的介绍。
      上头又是好一通交流,这才理清突然插话的是谁,讲的什么意思。
      “噢,孙女婿,是吧。这孙女婿头一次上家门……那个,小九啊。”发言人招呼未来家主,“上令牌。孙女婿不用客气啊,这娶了咱家的姑娘,那就是咱家的人。别看现在商家人不齐,都在五湖四海招呼着呢,拿了令牌,走哪儿都认你是商家的女婿。”
      元日看着莫挽霜点了头,向上头长辈作揖,恭受令牌。
      那令牌是玉质的,用的是昆山墨玉,上面雕刻着羽毛状的花纹,正中一个篆书的“商”字,小小一个,很像令箭的样子,正是疏勒城用以开启军火库的钥匙。
      军火库,是疏勒人安身立命的本钱,多次被侵占,都是靠着这个解困局,如今轻易便给了他。不是因为他是大胤的储君,只是因为他是商家未来的孙女婿。
      这是他此行的目的,联络妻族,壮大自己。
      楼兰的玉斧令、精绝的石眼珠、龟兹的箜篌坠子、于阗的双鱼玉佩……今日拿到了疏勒的玄羽令,现在还差,碎叶南氏。
      拜过商氏家祠之后,便该去处理那比霍王子,他正关在地牢里。
      毕竟是一国的王子,终归是要放虎归山,但轻易让他走了,却不是莫起弦的风格。
      南骋主动请缨,愿为表姐分忧,说得了老爷子的亲笔信,有几句话给比霍,保管他走得不安稳。
      莫起弦乐见其成,就让他放手去做,自己则接着和商九捷他们商量疏勒城的战后重建问题去了。
      来到地牢,南骋支开看守的士兵。他隔着牢门,恭恭敬敬朝着比霍王子行了礼:“在下碎叶南骋,是骄骄的堂弟。”
      比霍一直背对着他,语气有些颓废:“怎么?我这个阶下囚,还能劳动南公子亲自探望,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紧接着,他突然转过身来,是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凌乱的头发下憔悴的面庞开始变得扭曲:“骄骄呢?她为什么不来?她不敢见我吗?她怕见到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比霍很用力地往牢房的柱子上撞去,缠着他的锁链被紧紧扯着,他的手腕和脚腕磨出红痕,往外渗着血。
      南骋始终面不改色,淡定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骋这里有一封信,是家中祖父亲笔,此来,为的是传老爷子的话。关于,王子您,和家姊。”
      剧烈晃动的锁链不再响动,比霍王子安静地跪坐,神情很是恭敬,看来他很看重南家老爷子的态度。
      “祖父很感激王子对家姊的厚爱,但,您是草原上的王子,天潢贵胄,理应相配一位金枝玉叶。家姊蒲柳之姿,不过是被发回原籍的秀女,并非您的良配。祖父空有闲爵,家父堪堪七品,叔父更是一介庶民,这样的家世,会成为您的拖累。所以,这门亲事,请恕南家高攀不起。”比霍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南骋话锋一转,音量抬高:“但若是您执意如此,回去请令尊修一封国书给吾皇,我家的确会骑虎难下。只是您是否有替骄骄想过,她到了异乡,该如何生存?”
      比霍不解,回怼他:“既嫁了我,便是王子妃,我自会护着她。”
      南骋步步紧逼:“可您总有不在的时候,如何能时时处处与她一起。您能保证骄骄身在异乡,不会因想家而落泪吗?您能保证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尊重她,喜欢她,爱护她吗?您能保证骄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听着陌生的语言,看着一群陌生的人不会感到害怕吗?真嫁了过去,骄骄就是孤军奋战,您是她唯一的依靠,你能保证数十年如一日,始终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吗?还有,突厥和大胤连年征战,多次重创你父汗的是我的姑父,你能保证大王不会拿骄骄出气吗?”
      “我……”比霍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草原上的糙汉子,不懂得疼人,他以为自己是王子,喜欢便喜欢,要娶便娶,很多决定都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可他这次看上的是中原王朝的大家闺秀,世家,总归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骄骄是我叔父的掌上明珠,他膝下只此一女,爱若珍宝。你们的风俗是多妻,不分大小,女人只不过是战利品,要多少有多少。这是草原上的规则,是大王制定的,而你只是王子,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你改变不了什么。”南骋语重心长,耐心地告诉他,在中原的世家里,女儿和儿子是同样重要的,有不少丈夫心疼妻子,不要孩子,或者只要一胎的。
      “骄骄是你们的珍宝,我也视她如珠如宝。请你转告骄骄,请她等着我,我会在她二十岁之前回来娶她的,我会改变规则,明媒正娶,只娶她一个。”
      比霍离开了,在他回草原之前,给南骋留下这么一段话,感谢他为他拨开迷雾,找到人生目标。
      两年前的一次邂逅,让比霍念念不忘,这才有了南骄巧取疏勒城。
      南氏暗卫遍布天下,她怎会不知比霍是谁?
      这场偷心的局,没有赢家,只是输的最惨的,不是她。
      她也奇怪,明明是乐书楹的徒弟,怎么她学得最精的,偏偏是伊非棋的狐媚呢?
      不过也不赖,至少未来四五年,大胤的边疆,算是安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楼兰的玉斧令,对应主人屠氏家族。
    2.精绝的石眼珠,是鬼吹灯的后遗症。
    3.龟兹的箜篌坠子,因为我是一个神烬病,很喜欢苏苏的重羽。
    4.于阗的双鱼玉佩,对应主人尉迟家族的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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