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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君向潇湘我向秦(三) ...

  •   重镇失守的战报已经快马加鞭递回京师,雍州节度使行使战时职权,命河西军点兵一万作为先锋,开赴战场,支援前线。此刻,离前线最近的驻军,是凉州城外的武安旧部。
      未正,凉州城外校场。
      莫起弦强撑着身体,换上盔甲,在薛立恒和莫挽霜的陪同下到了校场。莫家姐妹的出现,引起军营中不小的骚动,武安军合并入河西军之后,经过重新洗牌,莫入尘的心腹都被架空权力或是贬为城门守军,现在校场上这些人,都是征西讨北后重新招募的新兵,一大半都不识得曾经骁勇善战的邠宁县主。
      “诸位,今日我们聚于此,为要清点兵马,奔赴前线。敌人夺我三城,在玉门关外叫嚣,雍州乃大胤的西北门户,我凉州城更是这门上的门栓,今次点兵一万,务要精兵强将,快马急行军。本将会亲率先锋军,夺回我大胤城池!!!”
      雍州节度使以下,官职最高者是莫入尘和南竽,丰襄和莫起弦次之。就在昨夜,丰襄被南氏暗卫控制,现已在押往京师的路上,对外称病。莫起弦虽然继承了莫家家主,重新树起了九黎旗,但她始终是女子,又已经出嫁,即便能力再强,军营中仍有反对之声。这些人中,有丰家的,也有刚招进来的不明真相的新兵,还包括一些曾经比武输给她的同僚。尽管郭副将和商副将极力劝说,但挡不住众口铄金,两个刚经历过丧父的柔弱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方小官,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旧部和新兵就这样争吵起来,推推搡搡乱作一团,一发不可收拾。
      莫起弦见收不住场,朝着独臂的良弓使了眼色。上次扫北,短歌折在了银都,良弓也失去了左臂。良弓会意,掏出火铳,“砰砰砰”三声枪响后,校场上的人安静下来。莫起弦清清嗓子,重新开始讲话:“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都不服,认为我这个凉州将军是凭借着父亲荣光才坐上的。今日我给你们这个机会,场上十八般武器随你们使用,咱们比试比试,手底下见真章,有谁要先来吗?”
      底下兵士窃窃私语,有人跃跃欲试,很轻蔑,觉得自己不可能打不过一个女人,毕竟男女对比的先天优势在那里;有人看她刚出小月,想着趁此虚弱之际总能讨来便宜,万一打赢了也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有人看她面色虽然苍白,但毕竟曾经功绩摆在那里,武状元不可能是个绣花枕头,担心有诈……
      “我来——”人群中飞出一个穿黑衣的男子,银光一闪,枪尖冲着莫起弦就来了。莫起弦耳听八方,顺手抽出良弓的佩剑转身挡了回去,借着那人的力道下了个腰,两人就这样在台子上打了起来,招招致命却点到即止,兵器碰撞间火花四射。台上的人识趣地让出地方,好好让那些小年轻见识了少将军的厉害,这才是传说中的神仙打架。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势均力敌,打斗完毕,那人的枪尖停在距离莫起弦脖子两指宽的地方,而莫起弦的剑早已被打飞,那人很轻蔑:“莫姑娘,你输了。”
      “是吗?你要不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少点什么?”虽然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但良弓的剑更薄更锋利,有时候你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但剑就是划到了,此刻那个挑战的男子脖子上的伤口开始渗血,腰带上的令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割的伤口不深,血还没流下来就凝固了,但用手去摸手指上肯定能沾到血。
      “将军,是在下输了。”男子看着手指上的血,放下枪,拱手冲着莫起弦行军礼。
      身为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懂得利用舆论的力量,底下的兵士中有斥候,趁着莫起弦赢了,良弓朝他们使眼色,便有人高吼出声:“将军威武!”接着所有的将士都开始喊,震耳欲聋,军心算是稳了。
      “冀王殿下驾到!”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太监尖锐独特的嗓音吸引,纷纷寻找声音来源。整个大胤朝辈分最高的冀王派出了全副亲王仪仗,声势浩大地来到了雍州,来到了武威郡,来到了凉州城,来到了校场。随行官员恭请冀王下马车,在场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山呼“冀王千岁”。头发花白的老王爷依旧精神矍铄,步伐沉稳有力,说话中气十足:“都平身吧。”
      黑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冀王身后,神态恭敬,而同样谨小慎微站在冀王身后的,还有莫起弦和莫挽霜的大舅,南竽。莫挽霜觉得事情不简单,在宫里这些时日,她也研究过服集图册,知道今日老王爷穿的是九章衮冕,五爪龙纹,石青底色,远游冠,一样不少,这么正式的着装,肯定有大事要宣布。
      果然,老王爷大摇大摆走上台子,面向众将士,拿过身边人递的圣旨:“莫起弦听旨——”
      莫家姐妹忙跪在冀王跟前,其余人就近下跪,不敢抬头。“帝后制曰:故武安侯入尘,起于武举,戍边多年,今忠义殉国,风烈如存,彰其功德,赐谥武靖。其女起弦,忠义勤勉,有乃父之风,着袭爵武安侯。莫妻南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授五品令人。”
      给的谥号中规中矩,诰命也没有逾越,只是这爵位一袭,便成了世袭,冀州境内武安郡就永远是莫家封地。这是帝后之间博弈的结果,后党死了一个重臣,皇帝必须给出补偿,将这个位置给补上,且还得是忠于皇后之人。冀王是皇伯,有声望,他代表着皇室对莫家的态度,对莫家女儿的态度。
      “臣莫起弦,领旨谢恩。”莫起弦恭敬接过旨意,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起身后交给良弓嘱咐他小心收好。而后众人才起身,可在万众瞩目之下,冀王他老人家竟招呼莫挽霜过来跟前,那神情甚是慈爱:“莫家二丫头,你可还记得本王啊?”正在整理衣饰准备开溜的莫挽霜吓得不敢动,但还是很快平复心情转身向冀王施礼,不敢平视:“王爷安好,臣女不过在千秋宴远远望见过王爷一眼罢了,哪里敢抬头端详,真是折煞臣女了。”冀王倒也不生气,语调依然平和,还有点小雀跃:“丫头不用这么拘谨,老夫我啊,也不是爱端架子的人。悄悄告诉你,我老头子今日啊,就是受侄媳妇之托,提前见见侄孙媳妇,这玉佩啊,你可拿好了。”莫挽霜当场石化,心中大逆不道地咒骂了元日千百遍,原来大哥你是带着令箭来专门耍我的。
      随着亲王仪仗的缓缓离开,莫挽霜还是没回过神来,她特别不争气地愣在原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玄英按着行礼。
      南竽和大外甥女夫妻俩交换了重要信息便匆匆走了,约定好会在先锋军到达疏勒城之前让南骋送来详细的城防图。原本军中是有行军地图的,但南氏手中的地图刻画之细,包括城内下水道系统、城中地道、密室等等,可以很好地补充行军地图的空白。

      老王爷在马车里端坐主位,朝着躺在右手边正闭目养神的某个纨绔子弟踢了一脚:“小子,这下你可满意了?”
      “爷爷你干嘛?我是太子!太子你知道吗?都不给我留点面子。”装睡的某人一下子惊醒,甩了甩衣袖,见老人家脸色不对,忙正襟危坐陪着笑脸作揖道:“满意满意,伯祖父您亲自出马,孙儿我能不满意嘛!”适时奉上一杯茶,“还请伯祖父您回到王府之后安心休养,过几年孙儿大婚,还指着您主理呢!”
      “好说好说,只要你父皇母后消停些,本王多活个三五年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你小子,是真认定了这莫家丫头吗?前两年不还是那秦……”老王爷很是受用,毕竟当朝皇太子亲自斟茶递水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话未说完便被元日打断:“伯祖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您也知道,这天地君亲师,我俩之间隔着纲常伦理,除非我不做这个太子,也不做我自己。但……这怎么可能呢!莫家姑娘好歹也是得了母后认可的,我想就她了。这回真的不改了。”元日盯着老人家的脸色,不做太子是大逆不道的话,也只能私下说说,及时将话锋转回,用真诚挽回局面。

      大军出了玉门关继续往西走,莫起弦一直在研究行军地图和三城的城防图,并且和军师他们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各自驻扎高昌城外和楼兰城外,互为依托,一路由她亲自领兵夺龟兹,一路由郭商二将带领围于阗,而后两路合为一路,齐攻疏勒。
      所谓兵贵神速,龟兹距高昌城很近,莫起弦精选了三百千机卫,跟随她绕道北面,奇袭敌军运往龟兹的粮草,又派了十人小队去阻断水源,不到三日就逼城中敌将不得不出城献降,兵不血刃拿下一城。
      郭副将和商副将带领剩下的兵马围城五日,期间城中也有出来小股敌军时不时打上一阵,伤亡都在少数,动摇不了大局。众人实在是不明白于阗尉迟氏刚坐上都护之位,城中防守严密,怎会被突然围困,且一下夺了三城,消息也阻滞了。看着地上被炮弹砸出的小坑,莫挽霜灵机一动,派出玄英出去查探附近有没有更大的坑,得到确切消息后连夜召几名将领商议暂时撤退的事,并且在军帐里亲自给大家演示她的办法。于是大军佯装败下阵来,退到二十里开外的一个巨大陨坑里藏了起来,又在头上罩了“神隐”,顾名思义,能把这将近一万人给藏起来,只要不发出声音,沙漠里就没他们这号人了。这是出发之前莫流画给的,说是逐鹿殿刚刚研制出来的隐身神器,还在试验阶段,要保持不动,不能发出声音,一般是两个时辰,但是喝了人血之后可以延长到六个时辰,不过要注意换人,别被吸干血,一碗血可以维持半个时辰。于是乎,城里的敌军见围他们的兵马突然没了,先是不放心地派出斥候打探,确定百里沙漠无人之后,竟也不想想短时间内人能到哪里去,就放松了警惕,开起了篝火晚会。二将派人混入其中,探听得是于阗尉迟氏内部不和,引狼入室酿下的祸事,便在他们喝的酒里下了药,第二天这座城就又回到元氏手中。
      郭副将带了一千人将俘虏和伤兵押送回去,剩下的人休整后赶赴疏勒。那里是商家的故地,至今还有不少族人,因为有一座军火库,地位在四城之中很重要。敌军隔断了城中和碎叶的联系,这些日子南氏一直派暗卫打探消息,也带府兵前去营救过几次,但都无功而返。有几个暗卫来给大军报信,守着疏勒的是突厥王的儿子比霍王子,此人好色,在城里蓄养了一大批姬妾。前次南骄领着府兵从地下暗河进城,落入他手,他还口出秽言,不过比霍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多亏了南家的习惯,小姐出任务的时候就不是小姐了,是上官。
      元日这段日子见证了莫家姐妹的英勇和谋略,便也明白过来是朝廷裁撤武安军太过草率。他对莫挽霜更满意了,上过战场的太子妃,将来在朝堂上会更有话语权,不必担心孤儿寡母受人欺负。
      前方战火四起,不少逃出来的百姓往东边跑,玉门关守将不敢轻易放人,再三盘问,好几天才放一个。难民越聚越多,身上带的食物不够吃了就去求将军分他们吃食。那些个难民呢,部分身强力壮的都趁夜偷跑了,剩下年老体弱的干脆就赖上当兵的不走了。主将看着势头不对,赶紧着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请州官的示。
      丰氏父子下野,新的节度使任命还未下来,莫起弦出征,现在南竽是州署里的最高长官。尉迟檀听闻于阗失守,一时心血上涌,卧床不起,才四十的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都护府一下没了主事人,有几个机灵的小官就来求南笙,可南笙根本不在,出殡后就借着心情不好搬去了城外的庄子。南竽下令紧闭城门,不准放外人进来,又派暗卫挨个细查难民身份,暗中给他们指路去寻南笙。南笙带了足够的粮食和药材,附近好几座庄子都是她的陪嫁,收容这些难民不是问题,又是施粥又是送药的,难民得了恩惠,心里越发感激她。

      豫州,颍川郡,云来客栈。
      “老人家,这画上的人,您可认得?”南骁说着拿出一幅画像,那是从将军府点翠斋拿来的莫染尘生前之作,画的是他印象中的母亲。
      “看着眼熟,像是莫大屋里头的,嫩找她干啥?这都搬走多少年了。”
      “老人家,莫大,是谁?”
      “啥?嫩连莫大都不着,当兵的,还是个不小的官儿嘞,学名叫莫忠一。”
      “您确定是她吗?”
      “确定确定,俺俩当年经常搁一条河里头洗衣服呢!都是邻居,咋能不熟呢!她儿铁蛋还尿过俺家床嘞。认得她,这不,嫩看她右眼底下有颗泪痣,她娘家女的都有,是遗传。”
      “那您再看看这幅。”丫鬟春时手里拿着一幅朝服坐像,名曰《昭惠皇后朝服像》。
      “咦,她换身衣裳还怪贵气,多排场!”
      “老人家,这不是莫夫人。”
      “不是,那指定是她娘家人,嫩看这多像,泪痣,那双眼,嫩看这嘴,就是这脸上肉比她多,这是她姑吧。不是都说这侄女像姑,长真像,错不了。她娘家还真有钱,我还以为是她妈胡说嘞。”
      “她妈?这莫夫人的母亲不是刚生下她就没了吗?您还见过她母亲,跟人家说过话啊!”南骁的丈夫邵为柯适时拿过另一幅图来。
      “说错了说错了,她奶妈,看我这记性,她没亲妈。哎,就是她,你男人拿的那个,那就是她奶妈!把给她养大勒!”
      南骁回头一瞥,看到是当年乌家登记在册的大丫鬟,笑着对老人家说:“多谢您了,下去领赏吧。”
      这是来这里一个月的第十六个人指认了,莫吴氏老太太,昭惠皇后,乌家大丫鬟,越来越有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九黎族,远古部落联盟,居住在黄河中下游及长江流域一带,大酋长蚩尤,被称为主兵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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