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傲霜枝》林非汐

21、总有人间一两风

　　“臣女接旨，不胜庆悦，深谢天恩。”莫挽霜今日特意早起梳妆打扮，容止有度，端庄得体，引得传旨女官连连夸赞。
　　莫摇光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多了几分疑虑，要说她二姐姐装淑女是驾轻就熟的，可今日……二姐姐分明早有准备。居然没有赖床？！不正常，绝对不正常。恭送完天使之后，莫摇光来到清极阁。
　　一进门，就看见莫挽霜在埋头苦读，厚厚一本宫规。莫摇光明白了几分，又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有些阴阳怪气：“真是佩服二姐姐啊！昨日还在担心二姐姐走不出来，没想到出去一趟，二姐姐就给自己挣来了新的出路，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里是自己挣来的，分明是有人堵了我原本的路，非要我走她安排的这条路罢了。”莫挽霜如是说道，翻书的动作却没有停：“不过还是要多谢三妹妹昨天带我出门。不然姐姐我哪来的机会遇见贵人？对了，我的路是走定了，你自己呢？”
　　莫摇光强装镇定，眼神飘忽：“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不劳姐姐费心。只求姐姐能真的飞上枝头，也不枉母亲为你辛苦筹划。”
　　“那是自然，就算我愿意做一滩烂泥，就这么消沉下去。那又能逃避多久呢？我毕竟是莫家的女儿，要为家族考虑，要替阿达分忧，更要替阿娜争一口气，要活的比任何人都漂亮。”
　　莫摇光欣慰地笑笑，但想到莫挽霜被安排好的未来，深宫险恶，她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挺过去。青黛在一旁伺候笔墨，一言不发，但莫摇光很清楚她是谁的人。终于，莫摇光鼓起勇气，走到莫挽霜身后：“姐姐真的甘心被人当做提线木偶一般，随意操纵吗？”
　　“一动不动的，那是布娃娃；能被灵活操纵的，才是木偶。”翻书的动作停止，莫挽霜把头抬起来。而后，她站起来面向莫摇光，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是汶水唐氏造出的机关鸢，是可以飞上蓝天的。我想做的，是连火，也烧不化的鸢。”
　　这一刻，莫挽霜眼里的火苗再次出现，凝成一只鸟的形状，那不是凡鸟。
　　莫摇光不再追问下去，她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希望，要是二姐姐真的做到了，她就不用再做质子了，她就可以回凉州，看看阿达，看看阿娜。“我明白了。那妹妹便祝愿二姐姐真的是那北溟之鱼，能够生出羽翼，扶摇直上九万里。”莫摇光理了理衣服首饰，右腿后撤使膝盖抵住左小腿靠近腘窝的位置，上身端直，两肩持平，两手于胸前两掌处交叠，右手盖在左手上，两只手皆是手心向下，同时点头，向莫挽霜行了一个大礼。

　　姑苏慕容家，百结轩。
　　秦夫人接受不了独生女慕容揽月去世的消息，伤心之下，终日缠绵病榻，汤药不离口，原本保养得宜的一头乌发竟白了一大片。从丞相慕容独步送慕容揽月进宫以来，秦夫人便收拾些包袱回了娘家，说是要跟慕容独步和离。不为别的，慕容揽月是她秦紫衫三十岁才生下来的头胎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要去选秀，她不愿意女儿去吃这个苦，明明凭着两家的权势，慕容独步是可以向帝后求情免了女儿参选的。后来慕容揽月撂牌子回家，还去秦家见了她，那时候还和她说，等参加完莫家大姑娘的婚礼就一起回姑苏去。没想到，那竟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秦夫人不是不知道慕容独步后悔了这门婚事，近年来皇帝培植的清流势力如雨后春笋，后党虽然仍居高位，但大部分国民依然有根深蒂固的思想，科举考试报名的女子少之又少，前几年老开国公夜兮寿终，皇帝居然颁布旨意让金陵安氏无诏不得擅离封地，非勤王不得用兵。皇后自然不甘示弱，加足了马力搜罗全国，誓要找到天命凤凰做太子妃，还给老祖母精心选择了“献”字作为谥号。此番选秀的场面就可以看出来，作为后族最忠实的追随者，西域三十六国不遗余力地贡献适龄女子，积极参与竞选储妃的伟大事业。金陵安氏自己不可能明目张胆派人选秀，他们一直以来都致力于给人家太子妃改成安姓。武安侯莫入尘原本是能吞下雍州的，结果半路杀出个姓丰的，截胡了本该属于他大舅子南竽的节度使之位，现在雍州成了两家分庭抗礼，赢面不大。
　　秦夫人在知道慕容独步打算只让慕容揽月去凉州后，就给女儿加派了人手，还给慕容听风写了信。可惜都成了无用功——人被慕容独步截杀，信被慕容独步扣下，连一点风声都传不到慕容听风那里。
　　再次见到丞相，是慕容揽月灵柩返乡，心如死灰的秦夫人被威胁着“押”回了姑苏慕容家。
　　青丝不忍心看着自己家小姐这样，天天变着法给她做好吃的，淘换各种美容养颜的秘方，给她讲奇闻异事，可秦夫人的眼睛再也不会亮了。她已经许久不说话了，每日喝完药后，总是跑出来坐在廊上，抱着个枕头，盯着慕容揽月的房间，偶尔从眼前走过一个跟她女儿年纪相仿的丫头，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姑娘！你就开开口吧！哪怕是骂青丝几句也好啊！”
　　丞相也许是觉得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又或者是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就向金陵城传了封信，请她们派个巫医来治治。
　　安亦禾很快就回了信，字数不多，“解铃还须系铃人”。
　　慕容独步当然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女儿的早逝，但他又不是神仙，能让死了的人重新活起来？更何况揽月根本就不能存活。
　　又过了几日，青丝专门过去慕容独步的院子，脸色冷冷的，敷衍地请了个安就说：“夫人说了，她想再要个女儿。”
　　慕容独步很错愕，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夫人能开口说话了？”
　　“夫人说她想再要个女儿。”青丝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他们家老爷是个傻子。
　　“我没有聋，我是问你，这是夫人亲口说的?她想跟我再生个女儿？”慕容独步有些生气青丝没听懂他的话，但他的话让青丝更加摸不清头脑，但是他可就来劲了：“你不知道劝着点夫人啊！夫人都四十多了，当年生大小姐的时候多惊险啊！那虚亏怕是现在都还没补回来。你让夫人好好养着身子，实在不行从她娘家或者慕容家本家过继个好的来。”
　　青丝属实是被老爷的想法给惊到了，谁给他的脸？但是自己只是个下人，骂是肯定不能骂出来的，深呼吸：“老爷，夫人是说……”
　　“这样吧青丝，夫人要是实在想自己生孩子，我马上就给柳大人的外祖母苏神医写信。请她老人家出山，给夫人好好调理调理，听说还可以给孩子找一个更好的母体来发育，让别人替夫人生孩子，但是生下来的还是夫人自己的孩子。你觉得怎么样？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跟夫人说啊，我同意跟夫人再怀一个孩子。虚中！虚中！来伺候笔墨！”说着，慕容独步就往书案那边走，准备开始写信了。
　　“夫人的意思是说她想过继一个女儿！”青丝的声音震穿了耳朵，虚中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慕容独步瞪大了眼睛看青丝。青丝尴尬地笑笑，接着用正常音量说话：“老爷，是您没听我说完，夫人的意思是要过继一个女儿。”
　　慕容独步放下自己拿着毛笔的手，重新端坐，清了清嗓子：“虚中你退下吧！青丝，你接着说，夫人为什么突然想过继一个女儿？”
　　“昨个城西的三爷带着小姐来公中拿月例，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小姐误闯了百结轩，夫人见到了，当时就能说话了。这事三爷也是愿意的，所以今天来回老爷。夫人想择个吉日，把过继的事给办了。”
　　“城西？慕容阔步？他也配？”慕容独步轻蔑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管配不配，夫人就是看上了那位小姐，想要她做女儿。”青丝态度强硬，听上去有些得寸进尺，但她也是知道有夫人在，老爷不会为以下犯上的由头责罚她。
　　“瞧瞧，洗一洗，多漂亮的孩子啊！娘的乖宝贝！”秦夫人又变成了慈母，新小姐才三岁，跟夫人一起住，刚洗了澡，白白净净的，就是有些瘦。“嗯……娘的亲亲宝贝该叫什么名字呢？让娘好好想一想。”
　　“从前在家时，三老爷叫小姐‘哑儿’，因为小姐到现在还不大会说话。想着怕是她娘把那不会说话的毛病过给她了。”丫鬟坠儿是当初老夫人听说住在城西的三爷刚得了个闺女，专门拨过去伺候的。谁知道到了那边就很惨了，就她一个丫鬟，又得伺候老爷，又得伺候小姐，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秦紫衫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算计了，拨个刚生过孩子的去伺候，又是乳母又是保姆，结果慕容阔步给她发挥了第三种功效，在丫鬟的本职工作之外，又加了通房一职。好在慕容阔步是个有良心的，送女儿回本府还是把坠儿一起带着了，秦紫衫提拔她做了小姐身边的一等女使。
　　“你们都记住，我才是她娘。”秦夫人有些生气，声音大了些。
　　房间里立刻跪了一片，众人齐声说：“奴婢知错了，您是小姐的娘。”
　　“都起来吧，下不为例。这名字以后不许再叫了，老是‘哑儿’‘哑儿’地叫，难怪她不会说话。还有，这名字冲撞了睿宗的生母昭惠皇后，不得再提。”秦紫衫御下，讲究严慈相济，罚的厉害，但是赏赐也多。“慕容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都从手，然后配一个天上的物件。你姐姐叫揽月，你就叫……摘星吧。慕容摘星。都听着，从明天开始，摘星小姐就住在隔壁的璇玑阁，你们作为第一批服侍她的人，各赏半个月的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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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莫摇光行的礼参考了永安公主李乐嫣所行的大唐最高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