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傲霜枝》林非汐

20、白露既下白草兮

　　莫流画被侄女的想法惊到了，但略思索了一会儿，她脸上就堆起笑意，拉着莫挽霜过去坐下：“真真啊，你能振作起来，还有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这姑苏啊，是在扬州境内。咱们凉州城呢，属雍州管辖，两地来回就要十几日，而且咱们家还是颍川出来的，要敬告宗族；要去官府销案；再加上咱们两家这身份……退婚之事，尚需些时日。”莫挽霜的脸立马就垮了，小嘴一瘪，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但是——姑母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快解决此事。明日一早，啊不，今夜，姑母马上给你父母修书，让手下人八百里加急，定在你进宫前把婚约给解除。”
　　“多谢姑母，那，我何时可以进宫啊？”这下泪珠子确实掉了，可以说是喜极而泣，莫挽霜笑得花一样。
　　“你别急，今日是二十三，下月初二为宫中女官的考核日。你虽已迟了半年准备，但我会给你历年考试的真题和答案，并请储秀宫来人教你宫中礼仪，明日起你专心复习备考，我三十那天送你入宫。”莫流画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十分郑重地说道：“真真，你记住，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走下去。”
　　“真真明白。进宫，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弃的。”莫挽霜坐的板正，一字一句，眼神坚定。
　　“姑母虽不清楚，这'照影'是为何物？但总归，是让你有个盼头的物什。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进了宫，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你得明白，在你身后还有家族，丝毫的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要谨言慎行。”莫流画语重心长，但一两句话显然无法把她的经验教训传授给这个看上去依然天真的侄女，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领悟了。
　　“姑母，真真记住了。”莫挽霜往屏风那边望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莫流画，再次郑重地点头。
　　想来那位周郎君心里也是极痛的，他的出身不能选，经历又是不得不选，姑母为他任性一次，代价之沉重，影响至今。姑母大约真的是怕我步她的后尘吧，失去圣宠的滋味，莫家不能再受一次了。莫挽霜如是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重了。从前她只活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所思所念无非是吃喝玩乐，功课过得去就可以了，阿娜每每说她浪费天资总是不以为意。眼下，毫无基础的自己要想通过女官考核，还真就得靠过目不忘了，还好，宫里是应试教育，一张考卷上全部都是客观题。七天，那就让她创造一个奇迹吧。
　　“那就好，青黛，送二姑娘回房！”莫流画可算是要把莫挽霜送走了，“放宽心，一切有我。”
　　“真真告退。”莫挽霜向莫流画道了安，看了屏风一眼，对青黛说：“走吧。”
　　莫挽霜一走，莫流画的表情立时严肃起来：“周郎，你去库房挑些金银细软给真真带上。”
　　“知道了，我明日就去办。那我们今夜……”书房里哪还有莫流画的影子，周郎有些落寞。大胤、皇后、家族，不知道在莫流画的心里，周郎君排在第几位。忙着政事、忙着军备、忙着给她的侄女铺路，单说这个月就有一大半的时间根本见不到面，好不容易今晚……“莫挽霜，你怎么天天都有让人操不完的心呢？”

　　坤仪殿里，皇后安亦乐上坐凤椅，阶下站着六局一司的长官共十二人，她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女官考核日的考题。每有一道皇后认同的题目出现，一旁的两位司籍就会赶紧记下来。以往的女官考核，考题都是各司自己出具，内容多是“现任职位；官居几品；所掌何事；直属上司；下辖几人；相关宫例；本司历史……”等有据可循的题目。偏今次皇后以参加者皆为储妃之选为由，要求难度提升，但仍保持在一页纸的题量，且包括答题区间。是以，尚宫、尚仪们各显神通，从午膳后一直讨论到晚膳时分，除了中间有尚食局送来些糕点垫肚子之外，殿中一直给她们上着浓茶提神。
　　尚食局来人奉上皇后的晚膳，一道雪梨银耳汤。近日安亦乐的胃口不太好，晚膳用得不多，夏茉特意挑选了梁州的苍溪梨和通江银耳制了这道雪梨银耳汤。“原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把刚才讨论出来的结果整理好，明日早朝后呈上来。”
　　“臣等告退。”众人松了一口气，齐声谢恩告退。
　　安亦乐用膳的时候，有侍卫进来禀报说太子在今日巳初时分离宫，游遍长安街市，申时在两市交界处的会宾园用了饭，而后又是逛，直到晚膳前方才回来。
　　“娘娘不是不让太子殿下出门的吗？殿下这是把您的话当耳旁风呢！娘娘，要不要……”小艾为安亦乐愤愤不平。在她看来，皇后娘娘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谁也不能违背，太子殿下作为皇后娘娘亲生的儿子，怎么可以公然不听亲娘的话？
　　“予不让太子上朝，又没说他不能出宫。太子既然不喜欢现在宫里这些，那就让他出去找自己喜欢的，”安亦乐倒是不在意这些，元日是她生的，脾气秉性她当然清楚。
　　“禀娘娘，兵部尚书莫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让她先候着，予就来。”安亦乐很满意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抬手招来小宫女：“这道汤不错，吩咐尚食局赐给参与出题的女官各一碗。”
　　一般来说，御膳主菜都是由司膳亲手烹制，典膳和掌膳负责其他配菜，尚食局之首的尚食大人只需饮食进御前试菜即可。但夏茉一直是亲力亲为，即便做到了尚食的位置，也不将皇后的吃食假手于人。所以尚食局的两位尚食中，夏尚食专注烹饪艺术，而孟尚食负责行政工作，倒也一度和谐。
　　“臣莫流画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莫流画从书房出来便吩咐管家郝得意备车，只带了松烟在马车里为她整理。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宫门已经下钥。不过还好，她有夜氏令牌，又拿了银两给当值的禁卫，总算从小门进来，又是行色匆匆往坤仪殿赶。
　　“爱卿快起。”安亦乐冲小茴使眼色，小 茴立刻过去扶起莫流画。“谢娘娘。”
　　“爱卿这个时辰前来，所为何事啊？莫非……是前线战事又起？可予没有收到消息啊！”安亦乐着急起来，自己先脑补出一场大戏。“没有没有，娘娘多虑了。微臣是为着选秀一事来的，臣想……臣想……”
　　“太子妃择选？此刻宫中有十三名秀女，已做了三四个月的女史，下月考核日会筛下来三个，余下的，便是终选秀女。爱卿是知道规矩的，此时……是又有侄女可以参加了？”安亦乐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但莫流画还是有些颤抖，索性跪了下来：“回禀娘娘，家兄次女挽霜，愿意参加太子妃择选。臣请娘娘垂怜，召她入宫。”
　　“爱卿这是做什么？你家二姑娘能参加是好事，不过……丞相……”安亦乐嘴角不经意地上扬，缓缓起身，亲自下来扶起莫流画。
　　“臣兄与慕容大人达成共识，婚约早已解除。请娘娘放心！”
　　“解了就好，解了就好。予会让圣上下旨，召你侄女入宫。正好，快到考核日了呢。她若能一战成名，像她父亲武安侯一般，自然就堵得住悠悠众口。”安亦乐握住莫流画的手，轻拍几下，转身走向凤座。“不过，说到武安侯，你哥哥他已是武将的最高阶品了；你嫂嫂又管着西域各城的风土人情；你又是一部之长；你三哥哥现在，走私的生意干得风生水起是吧？前些日子你们家刚和河东薛氏结了亲，过几日又要送女儿参选太子妃……”
　　“臣家的一切，都是娘娘给的，荣耀，自然也是属于娘娘的。而且……而且是娘娘需要挽霜进宫的。”莫流画没有惊慌，她敢于面对皇后的试探，她不介意把曾经极力遮掩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讲。皇后是君，她是臣，本就一无所有的自己，再输，也不过是将得到的一切还给皇后而已。
　　“说说看，予为什么需要她？”安亦乐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明确的，所有人都是她棋盘上的棋子，赌对了就是车，错了便是卒，但总有一个帅是需要去保下的。
　　“皇后不能不爱皇帝，但也不能太爱皇帝，太子妃亦然。挽霜虽然天真烂漫，但心性坚韧，宁折不弯。娘娘看中她，是她的福气，更是我们莫家的福气。可她之前被我们保护得太好，温室里的娇花，经不住世间的苦难。娘娘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忠心，所以要毁掉她的全世界，再为她重新建立一个世界。有什么比至亲挚爱的不信任带来的伤害更大呢？”
　　大胤白雀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皇后降旨：“吾尝闻西北大将军、武安侯莫入尘次女莫挽霜，门著勋庸，淑声益茂，今储妃大选，特招为复选批次，着封为尚仪局司宾司女史，于九月三十日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