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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天地为炉 ...

  •   他觉得忽然犹如万箭穿心一般,那空洞的胸口疼得撕心裂肺。脑海中闪电一般,疯狂涌现出当年那张桀骜不驯,却又常生恻隐的脸,以及天钺巨斧骤然落下的青光,和他就此滚落的头颅……

      姚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腰间不可控制地弹出一道恢弘的灵光,所过之处,冰封三尺,四周弥漫着一片经久不去的寒意。就连身负太阳神鸟之灵的岁千生,面对这样的极寒之气,亦是眉心一凛,连退数步。

      楚云深难以置信地看着今日的姚钰,眼中不知是喜是忧,只有无尽的怅然。

      那是他曾经开朗顽劣的徒弟小子,那个仿佛永远都无忧无虑的少年,而如今,却沦为了一个游离在苍凉过去和残酷现实之间的魔鬼……

      英泽看着姚钰突然间爆发出的力量,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激将是多么的不明智。一时间瞠目结舌,足下缓缓向后退去,已然生了临阵脱逃之意。

      “钰……”岁千生终是迎着逼人的寒气走向了她,“不生气啊,本王帮你杀了那个女人就是了。”

      英泽的瞳孔因为恐惧而蓦地放大,他目睹过岁千生的手段,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就像豹子口中叼着的兔子,只要豹子稍一用力,他就会筋骨俱断!

      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英泽倏地转身,抛下与她并肩而立的楚云深,眼看着便要拈起瞬移之术,逃之夭夭。

      然而,岁千生的手在空中无形地一拍,便仿佛玩弄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一股巨大而又无形的力量有如千斤之石,瞬间将英泽击落地面,重重地压在她的背上,仍她如何挣扎也不能动弹。

      眼前就是被岁千生以同样的手段,最后压作肉泥的尸体。英泽面无人色,失声尖叫了起来:

      “别杀我!这一切都是颛顼让我干的!不是我要同你们过不去的!”

      “呵。”岁千生轻蔑地笑了笑,转向姚钰,“这种东西,要我替你剖了还是剐了,授玉你说吧?”

      然而,姚钰却只是摇了摇头,沉声道:“都不必。”

      英泽闻言,心口一松,居然哭了出来。

      但紧接着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姚钰忽然如同厉鬼一般抬起双眸,强大的灵力在他身边周旋,如同掀起一阵飓风。雪浪翻滚,在灵力的激荡下掀起滔天龙卷。

      姚钰伸出手,英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向他飞去,她穿过他周身刀锋一般的极寒之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洞穿了一般,她的腰蓦地一折,再回过神来时,姚钰冰冷如鬼骨一般的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

      “我自己来。”

      姚钰厉鬼一般的声音宣判了英泽的死刑,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经脉逆行,在姚钰冰蓝色的眼瞳中,她看见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美丽的容颜变得狰狞扭曲,她的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伴随着姚钰的加力,她听见自己颈骨发出咯吱咯吱恐怖的错位声响,她拼命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算起来,禁室之变,花知之死,你通通都是有份的吧?”

      说出“花知”这个名字时,姚钰那空洞的双眼如今因为烧起熊熊的仇恨而变得极其恐怖。

      “我原本不想杀你,因即使杀你,也对我要做的事毫无助益。可是如今,你却给足了我杀你的理由!”

      岁千生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英泽因为无法呼吸而面色紫青,之后又因为经脉逆行而双目暴突,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残忍,就连他见状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伴随着“咔嚓”一声骨骼折断的声音,英泽的身体一阵激烈地抽搐,旋即便如同折断了的半截藕荷一般,身体在风中飘摇,脸上仍然保留着临死一幕的痛苦和挣扎。

      姚钰随手将英泽的尸体从半空中丢下,看着那一袭绿裙坠入弥漫无际的黑色鬼气中,姚钰喃喃道:

      “理由就是,我喜欢。”

      方才这残忍的一幕给足了在场诸人震撼,楚云深藏在袖中的双拳不由攥紧,姚钰杀了英泽一个人,却给足了在场所有兵士恐吓,如此一来,即便他强迫他们再次上阵,他们只怕也无心无胆在与姚钰和岁千生正面交锋。

      “小子……”楚云深上前一步,盯着姚钰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师父,就请你放承渊谷谷众一条生路。毕竟……这里也曾是你的家啊!”

      “我说过了,只要尔等退让,我不会多杀无辜。”

      “小子,你一意孤行,不怕天谴么?!”

      姚钰冷笑一声,“天谴?尔等自己回头看看那玉京天宫,究竟是逃跑者众,还是来援者众?天庭没空为了你们降下天谴,在我这里,我自己就是天谴!”

      姚钰一席话,说得楚云深身后的承渊谷驻军军心涣散。私下一阵窃窃私语,那种悲哀的绝望,即使相隔遥遥云端,亦清晰可闻。

      岁千生在一旁看着,唇畔浮上几分的笑意,他绕到姚钰身后,在他耳边附耳道:

      “你早就算好了的吧,先装模作样地杀几个人,然后再宰了颛顼的首座弟子英泽。这些原驻军本就少经战事,被你这么一恐吓,还有几个愿意打?”

      岁千生他扶了扶姚钰的肩膀,走上前,调皮地故意对着那帮驻军摆出一个要结印的架势。而那些人果然吓得魂飞魄散,不自觉地已经替姚钰让出了一条通往阆风巅的路。

      那座巍峨高耸的神山,上通苍天,下接大地,乃是天下地脉之源,九州龙脉之祖——这还是姚钰初来昆仑时,花知告诉他的。

      只可惜,佳人已逝。就连当年那段美好的岁月,如今亦作云烟散,再去回想,世事白云苍狗,不过如此。

      姚钰犹自沉浸在这段美好而短暂的回忆里,也正是在这时,他脚下的大地忽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一声巨响,旋即高树茂林,楼阁屋舍,皆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与此同时,阆风巅上黑烟穿云,伴随着方才那声仿佛撕裂大地的巨响,红龙一般的火舌自阆风巅的山腰之处冲天而起,又在空中四散飞溅,滚滚熔浆,如暴雨一般洒向周遭大地。

      “地、地火焚天……”

      岁千生近乎虔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与所有人脸上那副面如死灰的绝望神情截然不同,他却仿佛看见了末世的救赎一般,瞳孔因沐浴着巨大的希望而放出了黄金一般耀目的光芒。

      “地火焚天!哈哈哈哈!地火焚天!”

      岁千生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纵意地放声大笑着,金红色的身影在天空中飞旋狂舞。

      “烧死他们!烧死所有的神!烧了那座玉京天宫!”

      持续喷发的地火在空中散开巨大的,黑红色的妖异之花,滚烫的岩浆毫不留情地溅上玉京天宫的防御咒界,与先前鬼气明显相形见绌的攻击不同,凝聚大地之灵的地火如同燃烧的箭矢,轻而易举地将天宫自以为如钟罩一般的防御咒界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破洞。

      笼罩在纯然神光中,如明珠高悬一般的玉京天宫,此刻已是火中之栗。

      楚云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双拳紧攥,露出了姚钰从未见过的,凄惶的神情。

      “你执意要去那里,与现在这一切……有关么?”楚云深回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姚钰。

      “有。”姚钰直白地回答,丝毫没有过多的解释。

      “你想杀了所有人!?”

      “不,我只是想救所有人。”

      楚云深的眉毛诧异地轻轻扬起,可是很快,便重新恢复了原样。

      此时,姚钰的手中也已经多出了他之前甚至不屑抽出的,神剑画影。

      “信不信随你,但我不想杀你,所以请让开。”姚钰道。

      楚云深垂下眼眸,默了半晌,开口道:“小子……你还真是一辈子,都没点徒弟的样子啊。”

      姚钰倏地一愣。

      随即,楚云深利落地收刀入鞘,侧身让至一旁,“你杀人如麻,我楚云深就当没你这个徒弟。是以今日我既不敌于你,也管不了你,你想做什么,就自行做去罢!”

      姚钰垂下眼眸,或是出于本能,或是出于某种不可抵抗的心绪,他持握这画影剑的手紧了紧。

      其实,“杀人如麻”的魔头,真正亲手杀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的英泽,而另一个,是四千年前的,他自己。

      再抬起头时,姚钰只是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岁千生的肩膀,“走了。”

      岁千生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只有那几乎微不可查的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同他并肩而去。

      走过楚云深身边时,姚钰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一堵无形的时光之墙。至此过往的一切都被留在了墙的那头,如今他从他身边经过,两人便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一般,形同陌路。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忽然感到掌心一暖,原来是追上了他脚步的岁千生,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前面就是终点了哦,”岁千生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冲天而起的地火在他脸上洒下一片红晕,“小授玉,不想对本王说些什么吗?”

      姚钰本能地想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脱出来,却忽然感到此刻岁千生的笑容之中藏着一丝反常。他一反常态地,用力地,将他的手攥在掌心。足下却仍旧若无其事一般,随他踏着金色的流云,走向那座焚烧天宇的神山。

      “你之前与我的约定,随时反悔都可以。”姚钰道。

      “是么?说老实话本王是挺想反悔的呢。”

      岁千生耍无赖般笑着,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

      “谁叫本王这辈子唯一信奉过的神,既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又不懂得兼顾自己的名声,最要紧的是,本王为他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华裳美服,可他穿上之后颠倒众生的样子,本王该看不到了……”

      他忽然一顿,分不清是哽咽还是犹豫。就像盛大的太阳,终于走向了残悬的薄暮

      可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头去看彼此的脸。两个人默契地并肩而行,地火的辉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金云之上,如同一副铜画。

      “我……”岁千生张了张口,终是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对着姚钰浅浅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神剑画影,将两支修长的手指抚过剑上凸起的花纹。

      “其实,我的父母,当年便是为了铸就这对双剑,而投身剑炉的信徒之一。”

      火光中的岁千生,语气格外地温柔。

      “他们直到死,都认为自己的一生,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姚钰解下肩上背着的,神剑腾空的剑匣。他打开匣子,残剑幽银色光芒冲散火光,轻柔地扑上他的脸颊。

      “他们就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姚钰将剑匣递给岁千生,“为信仰而生而死,是人类最伟大的本质之一。”

      “是吧……”岁千生将画影放入剑匣之中,画影感知双生之剑的残骸,剑鸣不绝,如泣如诉,“你看,人类的情感,即使失去了生命,依然令人动容。”

      他合上剑匣,将它抱在怀里,最后看了一眼姚钰。

      “我这一生,活得比任何人都长,却也比任何人都痛苦。”岁千生淡淡道,“所以我对这世间没有眷恋,对来生也没有期许。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你这一生,都只在做你自己。”姚钰低下头,道。

      “哈哈,是啊,小授玉。”岁千生迎向通红的火光,金色的眼眸中有一瞬的水波流转,旋即他抬起手,指了指姚钰身后,“你看,谁来了。”

      姚钰回头。

      同一瞬间,岁千生松开了握住姚钰的手,张开双臂,向后纵身一跃,如同冲破黑云火焰的金色星辰,坠向脚下磅礴而出的地火。

      “不再见哦,小授玉。”

      这是他苦心孤诣一生,向苍天神明最终的复仇,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隆重的结局。

      以山为炉,地火为焰,阆风巅沸腾的熔浆中爆发出一道惊人的剑光,火龙一般的赤焰冲天而起,构成了这天地之间,旷古烁今的,最宏伟的一座剑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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