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劈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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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眼见熔岩沿着阆风巅山壁滚滚而下，昔日的朝和殿如同破碎的积木一般吞没其中，很快便将烧到山脚处的大活井。
他心一横，毅然沉下一口灵气，引爆周身数十个大穴，周身极寒之力随之奔涌而出，随着他的意念，尽数涌向地脉燃着之处。
远古钟山的烛龙之灵，带着天地初开之时最为精纯的至阴至寒之力，如同涓涓而下的天水，将熊熊燃烧的地火熔浆阻隔在大活井之外。
四千前，他也曾这般张扬地独立云端，却是为的与昔日挚友操戈相向，所以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明白那时一代神君的苦心孤诣，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也有信仰，神也可以为了信仰，而生，而死。
地火在鼎沸之势下，和涌来的极寒之气相冲对撞，激起的汹涌火浪贯宵而起，摇撼着不远处犹如浮岛一般的玉京天宫。而姚钰无法克制的另一侧，熔浆冲下山坡，直向承渊谷方向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楚云深一人歃血结印，一张巨大结界以他为阵眼迅速张开，勉强挡住了即将涌入承渊谷谷口的岩浆。可熔浆滚烫的力量扑在结界上，震得楚云深心肺俱损，当即咳出一口鲜血，结界眼看着便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背上被人推了一把。旋即整张结界如同得了加持一般，迅速地修复如初，甚至还发出了先前没有的，透着森森寒意的银色灵光。
楚云深回头一看，这才看见自己的身后之人，正是北天玄帝，颛顼。
“云深，你带着所有人，不论将士还是平名，当即撤出承渊谷，动作要快，越快越好。”颛顼看着眼前末世一般的冲天地火，平静地说道。
“可是此处？！”
“此处有孤，足矣。”
颛顼温和的笑了笑，他的目光捕捉到了火焰之中，那道明月一般耀目的纯白光芒。
“那个人的愿望……孤就帮他完成一次吧。”
楚云深皱了皱眉，颛顼的话虽然在他听来突兀又有些费解，可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觉得那一刻的北天玄帝十分飘渺，却又叫人无从抗拒。
地火的烈焰与姚钰的灵力激烈地冲撞着，他一面以封天印促成双剑融合，一面自散神力阻止地火烧到大活井。一时之间，万里雪原，浩荡青冥，烈焰焚空，一片火红。
有人在哭，有人在逃，有人匍匐在地，遥遥对着奉天台旁的葆江巨像叩首忏悔，以为这是神降的天罚，要将他们从这数百代人的安逸中惊醒，回忆起当年那赤焰焚空的惨祸……
就在此时，九条熊熊燃烧的地火呼啸而起，如同九条浑身赤炎的巨龙，从烟尘与灰烬中破空而出，带起九道从火焰中倾泄而下的尘埃飞瀑。
而半空之中，有一团纯白的神光，清辉泽世，如同一轮遗落人间的明月。
火月相映之时，九道烈焰逐渐合拢，最终托出了一柄如金星一般的，恢宏耀目的神剑。
浴火而生的神剑剑气破空，在充斥天地的火焰与烟尘中，生生荡开了一圈浑浊之上的清明苍穹。
所有人看得嗔目结舌，没有人看到此刻正在承渊谷口抵御这熔浆的颛顼，眼中泛起了温热的晶泽。
“宁舍吾生济苍生”，这是祖神曾经说过的话，当年天地浩劫，人间涂炭，古时诸神，包括他与葆江在内，一呼百应。
可如今仍然坚守着这一誓言的，却只剩了他一人啊……
姚钰迎着焚风烈浪缓步上前，从半空的神光里，握住了那柄依然烧得赤红的神剑。
“腾……空……”
姚钰将那柄滚烫的神剑抱入了怀里。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在如此爆冲的地火正中变得雪上加霜。他的足踝处开始烧起幽蓝色的火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陡然之间神识清明，他要做的，还没有做完！
他双手握剑，飞升高空，向下俯看着已经烧作一团焦火的阆风巅，以及远处，早已被鬼气侵染一尽的承渊谷。
然后，他看见了谷口，独自一人张开结界，抵御着熔浆奔流的颛顼。
颛顼也正抬头仰望他。
“前辈，”姚钰听见颛顼的声音传入耳中，“谢谢您。”
“其他人呢？”姚钰问。
“您重铸腾空的这段时间内，孤已命人将谷众尽数撤走了。”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嗯。”颛顼淡淡，“毕竟您是孤的前辈呀。”
“那你呢？”
“我？”颛顼笑了笑，他抬起头，正了正头上的高冠，也理了理身上的衣袍。
“我不走了。”颛顼道，“承渊谷很好，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里，您是知道的。”
姚钰双目微张。
“这许多年，真是快累死我了呢。”
仿佛久违一般，颛顼大大方方地，甚至有些不熟练地伸了个懒腰。
“虽然还没想好到了那边，见到葆江要怎么同他说。不过嘛，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少不了是要被他揍一顿的。”
“……因愧自尽，没有意义。”姚钰压抑道，“你是北天玄帝，位高而责重，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也没有非我不可的道理。”
颛顼笑了笑。
“我这一世，坚信神族无所不能，为此自欺欺人，做错了很多事，也辜负了很多人。如今，我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了，神族的千秋万代也好，丰功伟业也罢，谁还想背，就交给谁去背吧。”
姚钰语塞，只觉天地苍凉，宿命狂流。
终究，他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手持神剑，默然转身。
眼前地火烧灼苍穹，即使他散尽一身神力，也不可能阻止这般无穷无止的熔岩最终不可避免地烧毁大活井，继而毁去天下地脉。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滚滚熔浆，流向它们应该流向的地方。
姚钰紧紧握住这柄新生的，神剑的剑柄，他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犹如一个人笃定有力的心跳，相隔无尽的岁月，在他的掌中鲜活地跳动着。
“我们，一起。”
那一刻天地浑浊，赤焰焚空，玉京天宫之中，仙神仓惶窜逃；人间大地之上，苍生惶恐颤栗。哭声，喊声，绝望的祈祷声，响彻这片昔日祥和的昆仑神域。
紧接着，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震撼一幕出现了：
火红天地中，一位一身白裳的神君手持神剑，对着眼前几已被熔浆覆盖的神山高高举起，神剑之光有如日月之辉，迎着漫卷飞舞的火舌，悍然向着火焰喷发的豁口一剑斩去。
巨大的神光切开山腹，斩断山脊，半壁神山随着这惊天一剑，轰然塌落。
阆风巅，倾斜着断为了两截。
巨量的熔浆自懒腰斩断的山腹中泄水一般涌出，而这劈开的豁口避开了大活井方向，正对着阆风巅之下的承渊谷；与此同时，斜向塌落的山体摇撼大地，终于将将倒地，横卧在大活井以西，如一柄巨大的天斧切入大地，彻底阻绝了从山的另一侧漫溢流向大活井的熔岩。
而另一边，倾泻流淌的熔浆沿着蜿蜒的承渊谷，一路向南流去，最终在承渊谷南被无皋山截住——整片承渊谷盛下了所有的熔浆，也化作了一条火河。
惊魂甫定的仙神，劫后余生的众生，玉京天宫上，神原大地上，爆发出一阵嘹亮的山呼。他们看不见那神光的中心是谁，也看不见持剑之人是谁，可他们跪了下去，眼泪重开满面狼狈的灰尘，朝圣一般，向着那明月一般的光辉稽首而拜。
而姚钰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条火红明亮的河谷，落泪了。
火焰烧上了他的双手，也烧上了他的眼睛。阆风地脉震颤着最后一口火焰，如同翻起的巨浪一般，吞没了他的身体……
一切，终于到了应该了断的时候。所有的是非善恶，爱恨纠缠。
恍惚中，他看见了自己燃着的身体，在冰与火的撕斗之中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如同陨落的星辰，朝那片赤红的火河中落下。
漫天的神光，就像一场隔世旧梦。直到梦中一袭熟悉的银色身影，就这样闯进了他的世界。
那是他漫长的生命中，做过的最浑噩，却也最美好的梦。
就这样沉浸在飘飞的回忆里，姚钰向着火光的深处坠去。恍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银白色的身影。在那些飘飞的火烬中，他有着一双比它们都明亮的眼眸。
“阿钰……”
姚钰蓦地睁开双眼。
空中没有了神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他银色的衣袍在风中烈烈鼓动，颀长的身影如同星河的余晖，瞬间照亮了姚钰漆黑的世界。
他在飞向他啊，又一次地，无数次地，他一直都在飞向他啊……
他记得有人同他说过，对于那个人而言，他不是选择了一个人，而是选择了他的信仰。
“再遇见他的话，请你不要再推开他了。”
姚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那人的衣袖，却以一种无法抗拒地力量，将他拉向了自己。
“这一次，我不会再推开你了。”
灿烂天地之间，众生注目之中，姚钰捧起腾空的脸，毅然地，用力地，吻了上去。
“我爱你，腾空君。”
这奔腾灿烂的火河，是他们的劫数，也是他们的救赎……
如星如月的两人拥抱着，深吻着，被火河喷起的焰浪吞没，消失在了这场浩劫里……
撑过一场大灾的楚云深半躺在无皋山的一方山石上，他流着泪，一会儿开始笑，一会儿又开始哭，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天兵也不敢随便靠近。只有奉命前去寻找的人，时不时回来几个硬着头皮报告，什么也没有找到。
什么，也没有找到……
劈开火山的神剑，被火焰吞没的神君，什么也没有找到……
楚云深不知从那个裤袋里掏出最后一小袋酒，昂头猛灌一口，大笑几声，唱道：
“身健在，且加餐……”
可他只唱了这六个字，便哽住了。
八尺大汉，嚎啕痛哭。
这苍茫人世的寂寞，终归还是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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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蜀州，天水湖。
湖畔的茂林里，窸窸窣窣探出几只或黄或白的脑袋。这些少年少女看起来似乎个个都有些身手，衣冠佩剑，也不知是左近哪家修仙门派的子弟。
“你、你们说，掌门会不会是诓我们的啊？”其中一个少女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伸手去拽身前少年的袖子，“这天水湖一直是远近闻名的妖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神仙伉俪住在这里嘛！”
那少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抬手指了指湖心一片葱郁的小洲。碧空之下水天一色，波光嶙峋，而那湖心的小洲则犹如琼玉，镶嵌在镜面一般的平湖深处。
“绝对是真的！”少年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我亲眼见到过！那仙人夫妇之中的夫君，一身银衣，御风而行，绝对是天人之姿！”
“其实我也见到过的……”另一个少女怯生生地举手道，“有一天夜晚，我奉师命追一妖兽至此，亲眼看见一位仙君三两下便降伏了那妖兽。那、那位仙君一身纯白，有如明月，我、我那时看得呆了，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诶？这不太对吧……”不知谁摸着下巴来了一句，“你们俩看见的都是男仙人，一个银衣，一个白衣，那掌门说的神仙伉俪，岂不都是——”
那人话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顿时哑口无言。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大眼瞪着小眼。天水湖上的风氤氲地吹过疏林，绕上白云，女孩子们掩面低低笑了起来，少年郎们红着脸，挠挠头，面面相觑。
“哎呀，掌门这个老不正经。”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劈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