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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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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之北,降魔塔前,万殍横陈,雪白血红。
姚钰撑起一把墨黑的纸伞,走入塔外漫天的风雪里。呼啸的北风如泣如诉,在他耳边嘶鸣着经久不绝的悲歌。他感到有许多记忆逐渐化作了冰冷的光点,飘摇着升上蔚蓝的天空。
他远远地眺望着远方重重雪峰相夹之间,那条蜿蜒醒目如绿带一般的承渊谷。从这个角度,他甚至依稀可以看见谷中高耸的奉天台,以及台上那些他熟悉的殿阁楼宇。
二十年前,天庭为了隐瞒大活井已经导致地脉损毁的秘密,将阆风巅与大活井一带彻底封闭,如此一来,昆仑南麓的承渊谷变成为了昆仑神域之上,距离玉京天宫最近的一处有人之地。
二十年过去,谷中部族非但未因逐渐失常的气候减少,反因近神之地,而大有愈发向内迁徙之趋势。
所有人,都对他们脚下即将化作焦土的大地浑然不觉。
姚钰看着大活井、阆风巅和承渊谷,皱了皱眉。
元册告诉他的,阆风巅地火喷发的位置,比之他设想中,好处在于离大活井更远,而只要大活井不在地火熔浆中受到直接影响,天下地脉便不会一同付之一炬,苍生有望;但坏处在于,地火喷发的位置,离承渊谷,太近了……
承渊谷本就是高山之间,水流冲出的低矮峡谷。一旦地火熔浆抵达谷口,便是顺势直下,整条承渊谷旦夕之间,便会化作一条火河……
“本王还担心,以你的性子,会不会又被元册说得多愁善感,失神之下叫那帮守塔的杂碎钻了空子,触什么霉头呢。”
空中一道金光闪过,岁千生那一身醒目的红衣出现在姚钰眼前。
“如今看这满地的好景,小授玉,你没让本王失望哦。”
“不是我杀的。”姚钰并不看他。
“什么?”岁千生难以置信地张着眼睛,“本王虽替你杀梼杌取了钥匙,却没兴致同那帮无聊又人多的天兵纠缠。若不是你,还能有谁在此时此地,在伏魔塔大开杀戒?”
“……是阿欢。”姚钰默了半晌,“当年与元册和我一同入你府中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凡人小女孩。”
岁千生忽地一愣,极其少有地,仿佛被噎住了一般,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死了。”姚钰机械地,如同下结论一般说道,“元册也随她一起走了。”
“哦。”不知过了多久,岁千生淡淡开口道。
“岁千生,”姚钰负手云端,最后眯起眼睛,看了看远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承渊谷,“传本君令,即日起自青丘沿承渊谷挥军北上,谷众若有缴械投降者,驱逐不杀;有负隅顽抗者,那青丘之国,就是他们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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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更移,时光流转。姚钰也不知自己闭关了多久,只知在此期间,他的幽都鬼军连克天民、无启、有穷诸国,一路以所向披靡之势,直捣奉天台所在而去。
天庭那边,五方势力虽各自都偶有调兵下界,与他的鬼军发生小范围交锋,可最终都无一例外地雷声大雨点小,点到即止。
与之相对应的,是各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就他大闹降魔塔、屠戮承渊谷等事连篇累牍地撰写讨伐檄文,极尽贬斥痛责之能事,仿佛只要骂得够狠,他姚钰就会羞愧难已,自己跑去对天庭投降了似的。
可惜,这普天之下的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晓,天庭的消极应战,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早已放弃了这片人间大地;而对姚钰极尽能事的谴责,正是天庭转移这些无知之人目光的最好手段。
于是,“千古之罪神”姚钰在昏暗而空旷的寝殿中缓缓睁开双眼,听着岁千生带来的,自认为一定会让他“惊掉下巴”的通报,无动于衷地眨了眨眼。
“阆风巅的地脉提前异动了,想不到吧?”岁千生道。
“昨日,阆风巅南麓忽然白烟冲日,露出了一个冒着滚滚热烟的深坑,奉天台下的那些个无知百姓,还以为是你杀人的新手段,如今正齐齐跪在奉天台下,向着天宫方向叩首跪拜,乞求那些神仙的庇护呢。”
“嗯。”姚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岁千生口中的这个深坑,应当就是元册提及过的,当年焚天之祸时,地火冲天而起的那个火山坑。如今它的苏醒,昭示着第二场焚天之祸,已经近在眉睫。
“不排除是天上哪位疯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索性一了百了,让阆风巅地脉的崩溃来得更快一些哦。”岁千生充满暗示性地对姚钰眨了眨眼,“如何小授玉?要是按照这个时间算的话,要等到剑炉落成,是不可能了呢。”
姚钰垂眸,抬手轻轻碰了碰腾空神剑的剑匣。
“随便他们。”
“什么意思?”岁千生歪了歪脑袋,“你不想重铸腾空剑了?”
“我的意思,”姚钰缓缓抬起头,透过大殿的镂窗,看向窗外紫青色的天空,“是随便他们如何做,也阻止不了我。”
无非就是,一场决战而已。
承渊谷的天空,在一片盛大的火烧云中如同翻卷蔓延的红莲之焰,仿佛要将一切生死与爱恨化为灰烬。一份跨越了四千年的信仰,在此时此刻终于走到了终点。
他会带上那个人的份一起,用这信仰的力量告诉所有人他们没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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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渊谷。
姚钰立在云端,他一身纯白的衣裳在热浪中翻卷,恍若投入烈火之中的玄冰。
他岿然不动,身边却早已尸横遍野。那些从高空中坠落的生命,身后拖着来自死亡的白色寒气,犹如坠空的星辰,聊无生气地,坠向雪域深处。
与姚钰相比,岁千生在疯狂的杀戮中获得了无上的快乐。他双目赤红,如同一道焰光一般在空中穿梭,惊起一路血肉横飞,他却只当是为了庆祝新生而燃气烟火,以孩童一般的姿态恣意砍杀,那份欢愉是那样的纯真无暇,但也正因此,令他看起来如神如魔。
姚钰漠然地看着在杀戮找中找寻着欢愉的岁千生,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漫长而空洞的生命,仿佛永无尽头的求而不得,唯有夸张地挥霍自我时才能稍稍找到一些生存的意义。
而这样的永生,正是当初那些神明为表抚恤赐予他的 “无上天恩”。
几番冲锋过后,已无人再敢靠近如同末世神祇一般孤立云端的姚钰。对岁千生则更是避之不及,因为这个疯子一般的人强大到不可思议,而他造成的死状,更是狰狞恐怖,不堪入目。
大地震颤,四处炸开的冥界裂隙中奔涌出浑浊滞重的鬼气。他们的鬼军在这些黑雾的掩护下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不断向着金光笼罩的玉京天宫突围。不断有乘龙御凤的仙人们自琼台楼阁中升空而起,带着一众仙童仙婢,向着更高的苍穹之外仓惶逃去。
如此一番末世景象之下,姚钰看见许多人在哭。或许是哭那些逃离的仙神,或许是哭,此时此刻,已经无能为力的自己。
终于,他轻启双唇,强大内力带出的声音仿佛震动着头顶的苍穹。
“够了。”
岁千生正杀到兴起,但听见姚钰的声音,立刻用袖子摸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鲜血,飞回了他的身边。
“不继续杀吗?这么点人,很快就可以全部搞定的哦!”岁千生正处在极度兴奋的极点,一把搂住姚钰的腰,如同火蛇一般缠着他,好像要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满溢到快要爆炸的快乐。
姚钰并不答他,冰蓝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和他遥遥对视的二人——英泽仍旧是如同当年那般一身绿衣,而楚云深,还是同当年一样落拓放旷,不,刚加确切地说,比当年的他还要落拓一些,甚而让人觉得有些颓废。
与英泽看他的眼神中只是纯粹的憎恶不同,楚云深看他的眼神中除却难以置信之外,还有一丝复杂到他有些无从分辨的情绪。他想了一会儿,在思考那会是什么,可当他觉察到那一丝隐而不露的杀气时,他却蓦然心中一亮,旋即在心里苦笑一声。
原来,是因为银华之死。
“让出一条路,我不杀你们。”他冷峻的声音响彻承渊谷上空。
“姚钰,你已经屠尽了青丘之国,凭什么指望我们相信你!”英泽道。
“青丘国人为鬼气侵蚀是真,却并非毫无救赎之法,我没有杀他们。”
岁千生在一旁听着有些不耐烦,在姚钰旁边道:“把你们这些人杀光本来就是最省事的方法,否则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家君上会站在这里听你们废话!把路让开!”
看见岁千生对姚钰颇为亲昵,英泽面露鄙夷之色,啐道:“姚钰,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当年勾引师兄收你入昆仑,如今又引诱这个魔头助你大杀四方,承渊谷简直以你为耻!”
岁千生见英泽说话尤其难听,甚是不耐,抬手便要放火烧了英泽。谁知姚钰收在广袖中的手却一把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英泽,你诋毁于我,我倒是无谓荣辱。只是你当年倾慕腾空君倾慕得人尽皆知,如何,这种最后输给了一个男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妙?”姚钰低头俯看着英泽,嘲讽十足。
英泽恼羞成怒,出口便道:“是啊,如此‘人尽可夫’的男人,你姚钰怕也是天下第一人了吧!师兄一个,这魔头一个,从前的银雪臣一个,还有那个被你取而代之的幽都君,他怕也是一个吧!”
姚钰那空洞的眼眸蓦地一沉,周身的极寒之息瞬间变得锋锐如刀,如同戳中内心至痛处一般,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仿佛一场六月飞雪,他盯着英泽,声音变得极其低沉而压抑。
“银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