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春深桃眠

9、09

　　滚红的落日醺不热雨，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林瑶捧住药盒，一步一步透过雨幕朝他跑来。

　　元澄的心空了一拍。

　　林瑶跑到他跟前的时候，看见他额前的发丝被雨水弄湿成缕，颈线和锁骨处都落着雨珠。
　　校服全湿了，紧贴在他身上，白的部分趋于透明，似是刚历经过退潮。

　　林瑶蓦地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元澄，也是这样的大雨天。

　　“怎么不躲雨？”
　　林瑶捏了下元澄的衣角，过饱的水珠立马沁到她的手心上。
　　一手的湿冷。

　　难以想象元澄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寒风中站着等她半天。

　　元澄声音有点哑，“我怕走了你找不到我。”
　　他的状态不太好，相比于初次见面的拘谨，此刻的他更像是等待批评的乖小孩。

　　林瑶心里一团乱麻，有后悔也有自责。
　　学校附近的那家药店今天关门了，她再找其他药店时耽搁了

　　想到元澄站在雨里快等了她四十分钟，她胸口就酸酸胀胀的。
　　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林瑶憋不住，气他也是在气自己，把他拽回到学校走廊。
　　“这里是学校，我有什么找不到的，比起这个，当然是躲雨重要，你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元澄挨了她的一顿教训，不恼不怒，只是乖乖听着。
　　若是细瞧，能看到他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林瑶拿他的好脾气没辙。

　　说来也怪，元澄在人前都是冷眼冷脸的，形容他冷若冰霜都不为过。
　　可在她面前，总像是从冷淡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嘴角也会偷偷小幅度弯起来。

　　“还笑。”林瑶小声嗔怪。
　　再一瞥，他笑容弧度扩大。

　　林瑶把怀里的几个药盒全堆在窗台上，拆开纱布，撩开元澄的袖口。
　　映入眼帘的是透白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这是林瑶第一次如此正视元澄身上的伤痕，只是看上一眼，她都觉得疼。
　　林瑶捏着他袖口的手渐渐攥紧，手指不自觉地在抖。

　　伤口被盯着看，元澄的手腕也不自在地轻微晃动。
　　他想收回手，可林瑶的手指坚定有力，不让他再动分毫。

　　冰凉的软膏贴在淤青上升温化开，林瑶指尖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几分痒意，元澄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稍微低头，他便能看到弯着腰全神贯注为他上药的林瑶。
　　认真且温柔。

　　这个人这么好。

　　元澄喉咙动了动，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柔软。
　　他还以为，林瑶会嫌弃他的。

　　很快淤青上蔓延开软膏凝成的凉气，林瑶又小心翼翼在上面吹了吹。
　　等到软膏有要变干成膜的迹象，林瑶才轻轻放下袖口，盖住伤痕。

　　不知是软膏的药效快还是林瑶的动作太温柔。
　　原本隐隐作痛的伤痕不疼了。

　　林瑶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去问这伤口是如何来的，她想，元澄既然不告诉她，那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就像林瑶也从未和元澄说过她家庭中那些不如意的事。

　　这件事，还是她小气了。
　　元澄有不说的理由。

　　沉默过后，走廊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林瑶后知后觉发现刚才的举动稍显亲昵，有些心虚地转移起话题，“我们回教室收拾东西吧。”

　　尴尬的是，林瑶去按教室门把手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
　　看来是负责值日的同学看见外面下雨就早早锁门离开了。

　　她家的钥匙可还在书包里，裤袋里只有一个俱乐部的门钥匙。

　　元澄察觉到林瑶面色不对，“怎么了？”
　　林瑶有些丧气，“我的家匙都被锁在教室里，我妈妈又去当评委了。这下好了，我只能在俱乐部里过夜了。”

　　就在这时，走廊的灯也灭了，应是看门大爷关的。
　　一片昏沉，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黑和寂静。

　　林瑶挪动步子走到窗前才算是找到些许光亮，窗外不再是橙红色，更像是被墨色的天幕覆盖住。
　　沉重的大雨点一颗一颗砸在玻璃窗上，是疾风骤雨的响动。
　　有种窗子都要被风扯破的错觉。

　　林瑶不讨厌暴雨，也不害怕雷声，唯独害怕闪电。
　　因此每次临下雨的时候她都会赶快回家，拉好窗帘，窝在被子里听歌看剧分散注意力。

　　即使有很多遮蔽，闪电骤出的光亮还是会让她心悸。
　　红色、金色、蓝紫色，闪电扭曲挣扎成任意颜色任意形状，然后在她的头顶眼前炸开。
　　那劈开一切的势头让她惊恐不堪。

　　这样的天气，要她一个人待在俱乐部里过夜，她不知道怎么捱。

　　“我陪你。”
　　元澄声音很轻。

　　林瑶没有听清，“什么？”
　　元澄又认真复述一遍：“今晚我陪你在俱乐部过夜。”

　　林瑶眨了下眼，“那你晚上不回家可以吗？”
　　夜不归宿，对家长来说可是个严重的事情。

　　元澄摇摇头，“没关系。”
　　林瑶见他坚持，也没再拒绝。

　　事实上她是抱有私心的。
　　如果有人陪她的话，起码她不会那么害怕。

　　俱乐部所在的长街位置很好找，离学校位置也很近。
　　林瑶买了把透明雨伞，元澄主动为她撑开，将伞面斜到她那一侧。

　　两人进了俱乐部，林瑶取了两瓶汽水塞到元澄手上，“你跟我来。”
　　她拿着钥匙串，上了三楼，开了小阁楼的门。

　　元澄从未上过三楼，这才知道如此狭小的空间还能如此精致。
　　覆着奶油色被单的小床，淡蓝色的沙发，挡住墙面的影音架，对面白墙上则有着整面投影。

　　“这里原来是我妈让我复盘看各级比赛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我的影音小天地。”
　　林瑶整理着沙发上堆叠的影碟，按下遥控器打开投影。
　　本是漆黑的阁楼亮起幽蓝色的光亮。

　　元澄看着林瑶挑捡碟片的手，柔软得像是一团酥雪。
　　若是握住，一定是棉花糖的触感。

　　正当他走神的时候，听到林瑶问了一句，“看这个可以吗？”
　　元澄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林瑶拍着沙发上空出来的位置，“坐过来呀。”

　　窗外的雨并没有分毫示弱的态势，两人坐在温暖的沙发上，元澄瞥到林瑶手中的碟片封面。
　　她选的是《极地特快》。

　　电影是浪漫盛大的圣诞色调。

　　林瑶看起电影时总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怀里抱着圆滚的抱枕，手指随着剧情细微抓捏着抱枕。
　　这些小动作都被元澄尽收眼底。

　　电影看到一半时，孤独的小男孩在靠近风雪的车厢轻轻唱着：
　　I guess that Santa\'s busy cause he\'s never come around.
　　I think of him 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

　　这首《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是林瑶认为最好听的圣诞歌曲。
　　因此在小男孩低声歌唱时，林瑶几乎是无意识地也轻轻哼唱出声。

　　元澄从这一刻起，视线动也不动定格在她身上。
　　窗帘外亮光骤起，林瑶的哼唱停了一瞬，手臂不自觉拥紧抱枕。

　　“No one will be sleeping on the night of Christmas Eve.
　　Hoping Santa\'s on his way.”
　　元澄对着字幕，凭着刚才的旋律自然而然接起下一句。

　　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撩人。

　　这是林瑶头一次听元澄唱歌，他的声线配着电影里纯粹的童声，有种落雪的氛围。
　　林瑶本来因为闪电而生出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消散大半。
　　她看着电影里如梦如幻的雪景，感叹一句：“真希望圣诞快一点到。”

　　元澄侧头问她，“你很喜欢圣诞节？”
　　“喜欢呀。”林瑶抱着抱枕，“圣诞节那天是我的生日。”

　　元澄哦了一声，然后说了句我记住了。
　　说得煞有介事。

　　林瑶向他身边凑了凑，双眼亮亮地问：“那你的生日是哪天？”
　　元澄垂眼，“我没有生日。”

　　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

　　元强把他的存在当成一辈子的耻辱，又怎会给他过生日。
　　甚至连他生日是几号元强都没有告诉过他。
　　或许元强连记都懒得记。

　　这个答案让林瑶本来的笑意僵了一下，很快，她又恢复过来。
　　“那我把我的生日分给你，以后我们一起过生日。”

　　两人同时看对方，眼中倒映着彼此，然后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
　　然后林瑶听到，元澄认认真真说了声好。

　　看完电影，外面风雨稍歇，林瑶窝在床上讲了不少她小时候的趣事。
　　而元澄长腿缩在沙发上，静静地听她说东说西。

　　林瑶半张脸埋在羽绒枕里，最后越说越困，顺势闭上眼睛。
　　嘴角有个弯起的弧度，“我要睡啦，晚安，元澄。”

　　“晚安。”元澄有些不习惯地回应着。
　　他这辈子没有过机会和人说过晚安。
　　说也只是说给自己听。

　　良久，等到林瑶呼吸绵长时，元澄才缓缓起身，望向正酣睡的林瑶。
　　似是在确认，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他起身撩开窗帘。
　　雨水倾斜，今夜却有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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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I guess that Santa\'s busy cause he\'s never come around.
I think of him 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
No one will be sleeping on the night of Christmas Eve.Hoping .
Santa\'s on his way为《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