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春深桃眠

8、08

　　一班班主任李岩仔细批阅着周测考卷，视线停留在一张字迹清隽疏朗的考卷上。
　　卷面左上角的署名是元澄。

　　卷面上红油笔的痕迹不少，却全都是对号，寻不到一个错处。
　　任李岩百般挑剔想要扣个步骤分，少年的推演也严谨的让他无从下手。

　　难怪校长接到区委人员推荐后，哪怕是空降也要将元澄插到一班中。
　　夸张点说，这就是镇班之宝，冲刺高考状元的苗子。

　　午休结束后元澄被李岩叫出来谈话。
　　自打高二开学以来，李岩便隔三差五找学生谈话，多是批评学生学习态度不端正。
　　因此同学们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蒋雪注视着门的方向，中性笔在手指间晃来晃去，“来了还没到一周，就被老李叫出去谈话，八成是跟不上班里的进度。”
　　虽然周测的成绩还没公布，但同学间私底下都透了口风。

　　这次题难跨度大，大多数人心里都没底。
　　他们这些实验班土著都觉得有些超纲，更别说不知道从哪个小地方空降过来的元澄了。

　　林瑶瞧她一脸笃定，“打个赌啊。”
　　蒋雪纳闷：“赌什么？”
　　林瑶：“赌老李找他不是因为他考砸了。”

　　蒋雪睁大眼：“明摆着要输的事，你也赌？林瑶，你是不是午睡还没醒呀？”
　　林瑶只是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林瑶平时和元澄练习射击后，经常会一起坐在一张桌上面对面写作业。
　　偷看对方的答案后，她才晓得原来有些题还能那么解。

　　这样的元澄会考砸，她不信。

　　最后一节课便是李岩的数学课，他手中捧着一沓纸。
　　他算好份数，递给前排的同学让他们传给后排。
　　“这是这次的周考成绩单。”

　　林瑶低头翻看成绩单，在稍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没什么意外。
　　她目光往上移，终在最顶端处找到了元澄的名字。

　　班级第一。

　　“这次的成绩可以说出乎我的意料，又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李岩难掩喜色，“各位同学要向元澄看齐，人家初来乍到，数学就拿了满分，”
　　讲台下一片哗然。
　　许多人赶紧去看成绩单，第一行便赫然是元澄的名字。
　　逐列看过去，最扎眼的便是数学那一栏。
　　满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难度系数简直拉满，别说做解了，看都看不懂。
　　说它是竞赛题也不为过。
　　他们彼此交流，就没听谁说最后一道题做上来了。

　　谁能想到，竟然还真有人解出来，而且还是元澄。

　　气氛如烧开的水般沸腾，惊叹和吸气声如咕嘟气泡似的连绵不绝。

　　蒋雪同样对此不可置信，她以为元澄这样的空降生转来实验班会狠狠跌落谷底，直摔到倒数几名。
　　这才算让他认清现实，最好知难而退，赶紧离开实验班。

　　结果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蒋雪闭上眼，勉强定了下神。
　　比起元澄的成绩，此刻她更应该关注自己的名次。

　　再睁眼时，视线直对成绩单，蒋雪屏住呼吸，开始寻找自己的排名。
　　她从上往下看，迟迟都没有找到自己名字。
　　这让她有些失望，看来这次测试她的成绩没有很大的提高。

　　到了第二十八名还没有她的时候，蒋雪心中一咯噔。
　　她忍不住，放快速度直接看到最后几行。
　　三十一名，蒋雪。

　　蒋雪看着压在她姓名前的那个序号，半响没回过神来。
　　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蒋雪整个人恍如梦中，忍不住低声去问林瑶：“我没看错吧……我是最后一名？”
　　林瑶知道蒋雪成绩在班级里算下游，却没想到蒋雪这次考得这么差。
　　也只好分给她一袋小零食，安慰道：“只是个小周测。”

　　蒋雪极力想保持面上的平静，可心中的骇浪怎么也无法止住。
　　她竟然一下子掉到第三十一名！？

　　如果这是期中考，那么她这个排名已经被滚动出去了！

　　本就危机感十足的蒋雪此刻呼吸紧促，低下头怕被其他同学看出自己的狼狈。

　　下课后，蒋雪把头一埋趴在桌子上，任林瑶怎么哄都不管用。
　　最后还撂下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

　　得，这位置是没法待了。

　　蒋雪自尊心高这一点林瑶是知道的，蒋雪本来就是普通班的尖子生，家庭环境也好，高一上学期一直是被人羡慕的存在。
　　结果她考进一班后，落差一下就大了，从原来的天之骄子刹那间成为班级里不起眼的存在。
　　更别说一班的制度还是滚动制，更让蒋雪惶惶不可终日。

　　从这一点出发，林瑶是理解蒋雪的。
　　学习成绩方面她虽没有这种顾虑，可在进市射击队这个问题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瑶抓起数学卷，起身去后排找元澄。
　　发闷的天气里，他穿着了老李新给他发的夏季校服。

　　即使校裤是L的尺码，对元澄来说也有些短，能露出淡白的脚踝。
　　校服在他身上好似没有重量、没有形状，随着他的肌骨起伏勾勒。
　　浑然天成的润透干净。

　　林瑶坐在元澄旁的空座位上，把卷子放在他的桌面上，用手指了下最后一道大题。
　　“这道线性规划我不太懂，你能给我讲一遍吗？”

　　元澄先将题干拆分开，再一步步分析出思路，执笔在卷面上清晰写出整个计算过程。
　　林瑶探过头看他笔下划出的繁多公式，颇有些出神。
　　这些宛若天书的东西，在他这里似乎是信手拈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元澄会考满分，是满分的分数只有那些？
　　分数反而不能显现出他的天分。

　　这道题很快就被元澄讲解清楚，最后他问她懂了没时，林瑶还反应了一下。
　　“啊，懂了。”

　　元澄看到林瑶不在状态，翻开草纸本，从里面选出崭新的一页撕下来。
　　用碳素笔将整个思路一笔一画全部写下，附带讲解示意。
　　字体清隽，十分漂亮。

　　元澄用胶带把草纸粘在卷面上，递回给林瑶，

　　林瑶半倚在桌边，笑眼对他说了声谢。
　　元澄抬手将笔盖扣牢，林瑶视线跟过去，他的袖口沾了些未干的笔印，斑驳了乳白的颜色。
　　林瑶刚想提醒他，发现在他袖口之下，还有一片阴影。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才确认那是乌青的瘀痕。
　　明明昨天晚上还没有。
　　这是新伤。

　　林瑶眉头皱得很深，抓过他的手腕，乌青瘀痕正中有着红黑色的伤口。
　　这种伤，不像是随便磕碰出来的，更像是被人用利器摔打划破的。
　　她犹豫半响，示意他跟她来。

　　元澄似是被林瑶手指的温度烫到，骤然收回了他的右手。
　　他还想说什么，可林瑶已经从后门走出去了，他只好沉默起身，跟着林瑶往外走。

　　闷热的夏季让教学楼外成了蒸笼，林瑶站在稍显阴凉的影子里，等待元澄先开口。
　　有些话，她不好问，但却想听元澄说。

　　元澄杵在她身侧，一动不动，下颌线侧看过过去似是紧绷的弦。
　　既是克制，又是忍耐，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害怕。

　　林瑶不太懂元澄此刻复杂的情绪，她只觉得，在元澄眼里他们是两条平行的线。
　　他会陪着她，但却不愿主动与她相交。

　　对于林瑶而言，元澄知道她快乐与烦恼，她却只知道元澄天赋好能力强日子过得苦。
　　甚至现在都不知道他所说的发泄是因什么而发泄。

　　恍然间，元澄就好像是一道她解不开的题。
　　她捉摸不透。

　　可他们现在不是朋友吗？即使原来不算，过了昨晚也应算是能一同分享的朋友了。
　　林瑶一边反思着自己是否太道德绑架，一边又懊恼着元澄被人欺负也不和她说。

　　沉默之中，林瑶抬头看到元澄绷直的嘴角，忍不住说了声：“我都没怎么看你笑过。”
　　她见过元澄笑着的模样，极好看，可她却几乎很难见到笑着的元澄。
　　即使是笑着的，也是那种不好意思的浅笑，而不是肆意张扬的笑。

　　元澄想了想，回答，“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林瑶见他没有继续开口往下说的意思，叹了口气，“那你等会儿我。”
　　元澄失措着应了一声，看着林瑶从他身边跑开。

　　最后在视野里成了小小的影子，小小的一个点。

　　等了约有十来分钟，还没见到林瑶的身影。
　　元澄失落地垂下眼，他又做错什么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林瑶是带着气跑开的。

　　等待的时间越久，心脏绞痛得越难受，像是被刀反复割破划开一样。
　　也许，他不应该故意对受伤的事情避而不谈。
　　可他如果说了，他怕林瑶看向他的目光会变得惊愕与厌恶。

　　他是一个被人唾弃的存在，一个父母都抛弃的杂种。

　　天随着时间黑了起来，雨线藏匿身影砸了下来。
　　元澄站在原地，没有去躲雨，他想林瑶会回来的。
　　哪怕是在骗自己，他也想林瑶能够回来。

　　雨水顺着元澄额前的发滑下，沿着眉心鼻梁，最后坠落在衣领上，洇没进布料里。
　　找不见踪影。
　　元澄闭了下眼，避开如刺的雨水。

　　再睁开眼时，元澄视线突然顿住，连手指都不知道要放在那。
　　林瑶把药盒护在怀里，向他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状态，准备申下周四的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