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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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林关的都府大堂里灯火通明，这几天来一直人来人往，忙碌不堪。
先是宇文玥被困，元嵩指挥营救，蒙枫坚决请缨带队深入燕北。
后来，元彻到来，全面指挥对燕北大军的系列战役，终于稳住危急的形势。
再后来，赴冰湖救援宇文玥的残兵归来，蒙枫护送宇文玥的遗体也一起回城，各方势力齐聚这里商量对策，吵的不可开交。
争论集中的焦点在于宇文玥。
以赵阀为主的一系抨击宇文玥独断专行，肆意冒进，致使魏军进入燕北圈套，损失惨重。其中刻薄者甚至直接指责他有意袒护秀丽军，与大魏叛逃奴隶妖女楚乔不清不楚，有通敌叛国之嫌。
元彻元嵩兄弟一致对上述观点嗤之以鼻，指出宇文玥审时度势带领将士多次重创燕北军队，为保卫美林关功不可没。他统领碟纸天眼，为探燕北虚实深入腹地无可指责。
天下哪有常胜将军，宇文玥因一念之差受敌围困也是意外。他与燕北黑鹰军主力血战而逝，杀敌无数，通敌叛国之词纯属一派胡言。
另一派人则保持缄默，他们既不赞同门阀一系的大肆讨伐，也不认同宇文玥只有功没有过。
由此，大魏的边防军队军心浮动，全面进入防守状态。宇文玥的旧部纷纷受到排挤，有的敢怒不敢言，无奈接受现实；有的满腔愤懑，很为他的行为所不值；还有一些人憋着一口气，保持观望。
只有蒙枫我行我素，心里早有明确的打算。
她历尽艰辛、浑身浴血护送宇文玥的遗体回美林关时，不但身体受伤，还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冷言冷语。她都以沉默回应。
她只草草医治了伤口，坚决不肯休养身体。而是摇身一变，俨然成为大总管，率领一众幸存月卫把临时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宇文玥和月七等贴身侍卫这一次全军覆没，将军府并没有发生外人想象中的混乱。
府中虽为宇文玥设立了灵堂祭拜，却日夜严守宇文玥的灵柩，不许任何人打扰。
元嵩在蒙枫回来当日就迫不及待赶来想见宇文玥的遗体。
蒙枫面带病容迎他入府，却委婉谢绝了他的请求。
她眼带泪光对严嵩说，公子经历恶战，受伤无数，现在仪容不雅，实在难以示人。
严嵩是个温润的君子，也素来知道宇文玥注重仪表、孤高清冷的性子。又见蒙枫楚楚可怜却异常坚持，到底不忍为难她。
灵房内紧靠门口就横摆着一个长长的香案，案上香炉正燃着香。房正中停着一口木棺，没有盖上，两个高大的烛台立在两侧，上面的白烛发出摇曳的光。
严嵩燃香拜了三拜，以此和老友告别。
隔着香案，朦朦烟雾中，他隐隐看见宇文玥身穿暗纹织锦白袍，头蒙白色锦帕躺在棺椁中，腰上的还佩戴着泛着冷光的传家美玉。
这块玉严嵩太熟悉了，它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他心底的记忆之门。没多久以前，宇文玥还是风姿卓著的冰公子，燕洵还是鲜衣怒马的潇洒世子爷，淳儿妹妹还是活泼美丽的待嫁公主，还有母亲……
严嵩甩甩头，强行把回忆压回去，喉头哽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蒙枫上前来请他到前厅用茶，并拿出宇文玥留下的调兵令牌还给严嵩。看着令牌，两人同时想起宇文玥从容调兵遣将时的模样，一时间相对无言。
末了，严嵩叮嘱她保重身体，照看好随她回来的伤员，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提出来。
临送他出门时，严嵩忽然说到，“墨儿还好吗？这里如今气氛不适合孩子，我先带他回去住一阵子，好不好？”
蒙枫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墨儿还不知道爹爹的事儿。蒙枫回来后，只说外面正乱着，让他呆在房中不要出去，并派府中年纪最小的月三九专门照顾他。
墨儿好想见爹爹，拉着小月卫和送水送饭的下人反复追问，却始终没得到答案。但见到他们一个个满脸沉痛的模样，他似乎猜到了爹爹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躲在房中角落里偷偷抹泪。
蒙枫和元嵩来到他房中时，他马上跳起，紧张地问：“我爹爹在哪里？”
严嵩上前拉住他的小手，安慰他道：“墨儿别着急，你爹爹遇到了些麻烦，一时回不来。他捎信儿来，让我带你先去读书，慢慢等他回来。”
墨儿不信，他急得大哭起来：“你骗人…… 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
蒙枫忙心疼地抱起他，边为他擦眼泪，边柔声说：“墨儿别怕，要相信你爹爹。他救你来时，那么多人拿着刀拦着，他都没有不要你。这次他也一定会回来接墨儿的。墨儿要好好读书，快快学本领，爹爹回来时一定会高兴的。”
墨儿眨了眨眼，打了个哭嗝，默默点了点头。
元嵩回去后安顿好墨儿，就发出一份文书，告知所有部下，去吊唁宇文将军的一律不得擅入灵堂，不得打扰他的身后清静。
元彻赶来看宇文玥时，也和元嵩一样遇到蒙枫的劝阻。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单独和蒙枫长谈了很久，将宇文玥遇害的过程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
蒙枫没有像对外宣称的那样隐瞒楚乔救宇文玥出湖的部分，还和盘托出自己以楚乔为人质，换回宇文玥遗体的过程。
元彻听后沉吟良久，在心里一声叹息，为宇文玥惋惜，感叹命运弄人，他和楚乔真是一段孽缘。
离开前，元彻告诫蒙枫，一切到此为止，楚乔救人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几日后，京城圣旨到了，魏帝定罪宇文玥，称其擅离职守、肆意妄为，贸然深入燕北，致使魏军损失惨重，危及大魏要塞安危。令褫夺其所有职务和封号，以罪臣就地火化。
宇文家对此也发声斥宇文玥为不肖子孙，有违家族期望，将不受其归入宗庙。
元彻、元嵩分别紧急上书请求皇上念及宇文玥战功累累，死后能得宽待，给予厚葬，均被驳回。
兄弟二人都因此受到牵连。魏帝命元彻交出军权，立即返京等候彻查。
元嵩也被彻底剥夺兵权，由原美林关来自赵阀族中的副帅暂代指挥，等待由京中新任命的钦差全面接管美林关。
蒙枫和月卫们已经为宇文玥的后事做好准备，送葬的日子就定在接到圣旨后的第二天。
这一天，尽管因皇命按罪臣处置宇文玥，大多官员和将领都没有露面，元彻和元嵩还是来送了宇文玥最后一程。
美林关下，布置庄严的薪台上躺着白锦覆面白袍加身的公子。十二名月卫们身披战甲，并未着孝装，一个个面色肃穆、哀戚地围在薪台周围 。
当着两位皇子和不多的将领的面，蒙枫手持火把，站到薪台前，朗声说道：“宇文公子一生为国为家，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愿他此去挣脱所有束缚，重获新生！”
元彻心情激荡，移步上前，示意蒙枫稍等。蒙枫郑重地将火把交到他的手中，自己退向一边。
元彻大步走近薪台，再看了一眼宇文玥的遗体，就慢慢点燃下面的薪柴，同时口中喃喃道：“宇文玥，你一生睿智，忠勇无双。我得你一挚友今生足矣。你安心去吧，我终要为你讨回公道！”
这一次宇文玥惨遭杀害，连遗体都面目全非，令人不胜唏嘘。若不是蒙枫等人的拼死照护，他最后的尊严都难以保全。
思及此，元彻不禁心中惆怅：
你身边人都如此忠心周到，为何你单为那朵夏花赔上自己……罢了，你本非凡夫俗子，想是也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你慢慢走，那朵夏花也许很快就来陪你了！
火光渐渐升起，烟雾中元彻微闭上眼，却仿佛目送着音容依旧的宇文玥白衣飘飘潇洒而去。
东方忌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不远处升腾的火光烟雾，心中不住盘算着这里面的诡异之处。
他如今在元彻帐下，一直密切关注着近来大魏和燕北的各种风吹草动。来自燕北的探报说，宇文玥被燕洵射杀落入冰湖，楚乔也跟着投入水中，再也没有上来。
可几个时辰后，在湖边隐密处发现了他们上岸的冰洞。后来燕北军多方围堵追赶，还得到了一群蒙面人的指引，才好不容易在他们逃离隘口前拦下了他们。
那个女杀手蒙枫最终以楚乔的命换回了宇文玥的遗体。
他反复琢磨，楚乔和宇文玥是自己从冰湖里上来的？还是被蒙枫救上来的？
如没有极高深的功力，想在冰层下那么远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救人谈何容易？
是楚乔或蒙枫身怀绝技？还是另有高人相助？
如确另有高人，为何宇文玥最终仍不治身亡？
就算他确实是伤重难愈，楚乔也没那么容易幸存的？
宇文家一定恨她入骨，救不了宇文玥，断没有放她生路的道理。
细想来，楚乔自己救人的可能性最大，她难道真的是寒冰诀的继承人，功力已恢复了？
想到此，东方忌心中不禁一阵激动。江湖令终于要现身了，他多年的等待就要有开花结果了。
……
元嵩眼睛被烟尘熏的难受，心中更是郁闷难当。
宇文玥去了，楚乔除了大魏叛贼，又多了一个诱杀魏将的祸水之名。如今大魏和燕北战事虽暂停，敌意却更浓。如今他被夺了权柄，和谈已遥遥无期，未来越发堪忧。
这几日来，元嵩还一直担心着蒙枫。
这个曾经的杀手，宇文玥帐下得力的谍者，这几日如中了邪一样，决绝地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冷眼面对一切冷眼和对抗。直到宇文玥火化，她也没流过一滴眼泪。让人差点儿忘了，她只不过是个同淳儿一般大的年轻姑娘。
如今一切结束，她好像脱了力一般，满身满眼的疲惫和失落，连脚步都有些踉跄，看着让人心痛。
元嵩望着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儿，那个倔强地独自护送他和淳儿的女孩儿，脸上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回到府中，元嵩一直心神不宁，想找蒙枫谈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踟蹰时，蒙枫自己却来了。
“殿下，我来向您辞行！”蒙枫依旧一身玄衣，脸色苍白，向他行礼后，缓缓道。
“为何？……你要去哪里？”
“公子不在了，随他去的月卫都已殉难，他们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元嵩一时无语。
蒙枫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公子被如此轻贱，美林关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你 ……要去燕北替你家公子报仇吗？”元嵩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知道。”蒙枫模糊地答道。
“蒙枫，我相信楚乔绝不会设计陷害你家公子，这其中定有隐情。”元嵩觉得他不能不为楚乔说句话，“也许，她现在己经身处危险之中。”
“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我不会草率行事。”
蒙枫在心里佩服严嵩的见识，这个看似儒雅文弱的十三皇子，总给人温暖知心的感觉，他对楚乔的信任真是坚如磐石。
“殿下，蒙枫此去恐短期内难再回来，墨儿就请您多多照护了。”
“那是自然。”
“我已经为您挑选好了可靠的卫士，明日就能到府中护卫。蒙枫告辞了，请殿下好自珍重！”蒙枫向元嵩深施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蒙枫！”元嵩扬声叫住她，“你近来太辛苦了，自己也要多保重，且不可过于苛待自己。” 蒙枫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回头。
片刻沉默后，元嵩望着蒙枫的背影，郑重补上一句：“记住，你已不是“杀手”，是被关心的“人”，除了厮杀你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蒙枫眼中忽然有种温热的感觉，她不敢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元嵩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升入些许难言的不舍。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