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换男友之电话费》明月疏星

10、电话费10

　　“他说，我妈这几个月跟大舅大姨混的已经够熟了，让我妈趁这个机会跟大姨借点钱，他想加盟一间连锁家具城。”

　　“原来你爸允许你妈跟你舅舅阿姨拉关系，他早就想好了目的。”

　　“搬家生意越来越难做，他想转行，我可以理解。开家具店跟他以前的老本行有点关联，他二十多年累积下来的客户，还可以用，这我也能理解。加盟连锁家具店，投资很大，他的收入大不如前，开销却越来越大，他钱不够，要借钱，这我也能理解。但我和我妈不理解的是，他一开口就要借五十万。”

　　“五十万？！疯了吧！别人再有钱，也不可能一下借五十万吧！”

　　“我妈一听这个数字，就恨不得马上跟她弟弟妹妹断绝来往，好让我爸死了这条心。她先答应了下来，然后来找我想办法。我哪有什么办法好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钱的执着，就跟狗对大便的执着一样，一旦闻到一点气味，就绝不会松口。我妈说，那看来演唱会是去不成了。我一听就急了，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如果真去了省城，我爸问起来借钱的事来，她没话回答。我说，我门票都买好了，我们先去看了演唱会再说，回来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就是了。毕竟借钱不是抢钱嘛，总不可能一说借钱，人家就把那么大一笔钱打过来吧，人家怎么样也要想一想，准备准备啊。可我妈不这样想，她说她打算把这几个月的事向我爸坦白，争取让我爸从宽处理。只有从源头撇清跟她弟弟妹妹的关系，才有可能打消我爸借钱的念头。”

　　“这五十万给你妈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她这么说，肯定是准备好挨你爸的打了。”

　　“我当时一听这话，心马上凉了半截。她有这样的反应，不仅仅说明她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更说明她跟你妈怕你爸一样，我妈怕我爸也已经怕到了骨子里。一有事发生，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逃不掉了，你爸早晚会发现，我早晚会给他打死。我讨厌她这种反应，我以为这几个月她已经慢慢地变了，慢慢地找回了自己，慢慢地意识到，她可以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她的生活里除了打骂声，也可以有笑声，有平等的聊天声。但她这一句话，让我瞬间明白了，她没变，一点都没变！我的努力白费了，我对她失望透顶，从那一刻起，我打定主意，再也别想着去改变她。我甚至觉得，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也救不了她。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可笑，同时我再一次觉得我爸就像是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恶魔，他的黑气已经渗透到我妈的血液里，他的力量充斥着我们身边的每一寸空间，虽然有时候我们看不见，但它无时不刻不在那里，监视着我们，压迫着我们。”

　　“听你这么说，你失望透顶，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你以为你妈开始越来越依赖你，实际上她还是依赖你爸更多一点，所以你心里有点不平衡？”

　　“有，会有这种感觉。几个月我和我妈并肩作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秘密，有共同协商出来的作战计划，任何一次小小的胜利，我们都会共同庆祝，我和我妈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就在我把我妈当成最亲密的盟友，准备再次享受我们的胜利果实，升级我们的战友情谊的时候，忽然，她说她要投降，你说，这是什么感觉？这是背叛！是欺骗！我以为她相信我可以把她带出阴霾，可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的潜意识，从始至终都是站在我爸那边的。”

　　“或许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不足以获得她们的信任。”

　　“强大？谁生来就强大？什么东西不是由弱变强的？我爸强大吗？他当然强大，但刚开始，他不是照样求着我妈嫁给他，给我外公做牛做马，求我外公借钱给他，那时候他强大吗？他这个皇帝位子，也是他一步一步，从奴才的位置上慢慢爬上来的。为什么我妈就不能一步一步地改变自己，一步一步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至少她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并肩作战，一小步一小步地夺回她失去的尊严和地位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那么懦弱，那么甘心做奴才呢！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你妈性格就是这样，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后来还发生了什么让你痛心的事啊？”

　　“到演唱会当天，呜呜……你知道我对这场演唱会有多期待吗？我妈她不是不知道……自从她说过那句话以后，我虽然心里恨她，可为了看演唱会，我还是想方设法想说服她陪我去。可是她不但不去，还找各种理由不让我去！我对她不再抱任何希望，就想让我大姨陪我去，谁知道她说……你知道她什么吗？”

　　“说什么了？”

　　“她说，要是我坚持要去，她就去告诉我爸！”

　　“哦……”

　　“转眼间，她从我的盟友，变成了皇帝脚下的大太监。我听了这句话，我的心死了。我看一眼我妈，可怜她的同时，我也可怜我自己，同时，我更加豁出去了，我对自己说，这场演唱会我非去不可，就是死，我也要去！”

　　“演唱会已经不是简单的演唱会了，而是变成了反抗压迫的战争。”

　　“晚上，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去找大姨，叫她陪我去省城。但是另一张票在我妈手里，我问她要，她不给。我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明天一早，等我爸我妈一出门，我自己一个人去省城，不管进不进得去场馆，我都必须要去！哪怕在场馆外面站两个小时，我也要去。可我没想到，我妈竟然没出息到那种地步。她猜到了我的计划，虽然没跟我爸告密，她却找了个借口赖在家里，想守着我，不让我出门。我爸就说，今天你们不是约了大姨去泡温泉吗？我妈支支吾吾，我爸生怕他借钱的计划泡汤，就开始盘问我妈，我妈刚开始撒谎说，大姨今天身体不舒服，改了时间。我爸虽然有点意外，但他对有钱人极其包容，没说什么，只让我妈跟他出工。我妈又撒谎说，她今天腰疼，想休息半天，下午再去。我爸当即就有点怀疑，说哪有这么巧的事，问我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我妈当时紧张地说话都结巴了，我爸更加疑心，问我妈大姨是真病还是假病，让我妈当着他的面给大姨打电话，这通电话一打，所有事都会穿帮，我妈哪里敢打。我爸就知道事情有诈，硬逼我妈打电话，我妈吓得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在我爸跟前，说泡温泉的事是假的。”

　　“完了……”

　　“这话一出口，我爸马上逼问我妈，让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要不然别怪他手下不留情。我妈的心理防线这时候早就崩溃了，被我爸吼几句，立马把这几个月的事，一股脑都交代了，从故意跟她弟弟妹妹拉关系，到为演唱会找借口，说了个底朝天。我在房间里偷听，越听越怕，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我爸的滔天怒火。我马上把房门反锁，他们俩要打要杀，让他们闹去吧，只要别把火烧到我身上就行。这时候，我把我妈已经完全当成了敌人，我对她的死活，已经完全没放在心上。跟我想的一样，我爸取下皮带，抽打我妈，皮带啪啪作响，光听声音就知道打在身上有多痛，我妈痛得像鬼一样乱喊乱叫，在地上爬着躲闪，我爸一边追，一边打，一边骂，骂我妈无能，骂她狗胆包天，连他都敢骗，骂她把五十万弄没了，骂她是扫把星，生意不好都是她害的，家具城开不起来，以后一家人吃不上饭，都要算在我妈头上。算下来，前半年落下的打骂，今天一顿差不多都补齐了。”

　　“还说坦白从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直瞒下去。”

　　“这还没完。打完以后，我爸交代我妈，让她看好我，我今天要是走出了房门，等他回来，我妈还得再挨一顿打。”

　　“估计你妈……”

　　“想都不用想，她敢不听吗？她爬到我的房间门口，靠在门上，哆哆嗦嗦地跟我爸保证，说她一定看好我，不让我出房门。我爸走后，她真就推了张椅子，坐在我房间门口，守着我。我实在没想到，她听话听到了这种程度。我尝试跟她沟通，说我的高铁票马上到时间了，我必须马上出门去赶车。她不理我。我说我肚子饿了，想出房间吃点东西，她仍然不理我。她坐在门口，一点声响都没有。沟通不了，我也就只好回到床边干坐着，等到十点钟，我急了，因为高铁开车时间是十一点半，从我家去高铁站还得个把小时，再加堵车、进站的时间，十点钟再不出发，可能就赶不上了。所以我就推着行李箱，把锁打开，把门拉开，正看见我妈堵在门口，她盯着我说，你爸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让我守着你，不让你出门，你就好好在房间里待着吧。我看她从头到脚到处都是淤青，但我只当没看见，说，你让开，我要出去。她说，你可怜可怜妈，听妈的话，演唱会咱别看了，行吗？妈求你了。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不好受，可我不想同情她，不想和她同流合污，我说，你让开！然后从她的椅子边往外挤。她突然抱住我的腰，把我往屋里推，我抓着门框，往外挤。她毕竟受过伤，腰上没力，被我挤得往后退，被椅子绊了一下，摔了个屁股墩。行李箱摔倒，正好顶在她腰上，她痛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妈受伤了？”

　　“她的腰本来很脆弱，现在又摔一下，顶一下，痛得她额头直冒冷汗，我当时在气头上，本来想丢下她不管，反正死不了，捡起行李箱就往外走。她抓住我的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意如，你不怕你爸，我怕他，你这一走，我与其让他打死，不如一头撞死。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脑袋里好像有个气球，突然被针扎破，气球瞬间爆炸。我把行李箱往地上死命一甩，尖叫说，你怕他什么！他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让他打死，死了也比你现在强！我妈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愣了几秒才说，我怕他什么？我怕他打我啊！怕他不要我啊！是，我现在的样子是不好看，可我有什么办法？你也看见了，你也试过了，结果呢？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我说，那是因为你太软弱，你稍微硬气一点，结果总比现在好！我妈说，硬气？谁不想硬气，但硬气得有本钱，你以为我忍着不说，他就不打我了？他就没办法了？万一他把我赶出去，把我们娘俩赶出门，我们靠谁去！我听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了，我妈从来就没想过靠自己。我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你就只会想着靠别人，难道没有别人，你就活不下去了吗！可是我没说出口，因为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承认了我爸骂我妈是废物的那些话。我妈看我不说话，又说，等你长大了，上了大学，结了婚，妈就算熬出头了。”

　　“所以你妈想的，仍然是等你长大，然后再靠你养她，在这之前，她只能抱你爸这根大腿，哪怕日子再难熬，她也会坚持下去。”

　　“我当时恨不得把她大骂一顿。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当时就跟虚脱了一样，或者说，就像一个没气的气球，瞬间就瘪了，对我爸的恨，对我妈的怒，对演唱会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在那一瞬间都化成了灰，变得无关紧要了。唯一的念头，是问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不是变成了我爸，变成了恶魔吗？这个念头填满了我的脑袋，让我感到恐惧，感到浑身发冷。我连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都忘了，只记得我靠在床头发呆，突然听到房门从外面锁住了，我妈把我锁在了房间里，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让我体谅她什么的。我就那样坐着胡思乱想，想了很多，想到我妈没主见，没能力，的确跟我爸说的一样，蠢得跟猪一样，是个废物。想到我爸在家里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人能推翻他，制衡他，我和我妈要想在家里生存，就只能服从他的统治。想到我跟他的理念冲突，对我的冷暴力，对音乐的痛恨，我就浑身无力。想到我和我妈的联合反抗之路，最终以失败告终，想到我以后跟我爸再有冲突，我只能孤军奋战，以一敌二，我就感到绝望。想到他们指着我面前的岔路口，说，你只能走这条路，其他的你看都不能看。想到他们只关心我的学习，不关心我的梦想，只关心我胖了还是瘦了，不关心我开不开心，交不交得到朋友，我就想逃离他们的视线。想到摆脱他们的控制，得等到上大学，结婚，就觉得遥不可及，现在这样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日子，还要熬五六年，就觉得自己挺不过去。”

　　“孤独，绝望。我明白这种感觉……”

　　“我眼睁睁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从十一点二十九分跳到十一点三十，再从十一点三十跳到十一点三十一，我知道我买的那一趟高铁已经开走了，我却没有感觉。中午我妈把饭菜端到房间里，我一口也不想吃。到晚上七点，我鬼使神差地拿出门票，放在眼前，戴上耳机，开始听王菲的歌。我想象自己坐在台下，听她在几万人的欢呼声中唱《人间》，唱《百年孤寂》，唱《致青春》，唱《执迷不悔》，当听到九点钟，耳机里传来《末日》的声音，‘美丽流着眼泪，向自己告别，虚伪展开笑脸，在人群中周旋，道理说服不了自己，决定放弃。’我从想象中苏醒过来，我知道，演唱会我终究没有去。看着门票，我哭了，我第一次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我慢慢地躲进被子里，用被子包住头，想闷死自己，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让我变得不再是我的家。”

　　“你第一次想自杀，跟我第一次想自杀，导·火·索虽然不同，但是根本原因却是一样的。”

　　“……”

　　“我们都害怕成为我们父母那样的人。我是因为我爸把我逼成了杀人犯，又想让我走他的老路，成为一个没知识没见识的土鳖。而你是害怕成为你爸那样，瞧不起你妈，践踏你妈，对你妈失望透顶的人。而且，我们也都是因为对父亲的压迫无能为力，同时母亲却站在父亲那一边，导致我们失去最后一线希望，最终只能选择独自解脱。当然，你比我想的更多，你面临的困境比我更复杂。”

　　“……沙……澌……唰……”

　　“什么声音？”

　　“一点多了，街上已经没人了，车也少了很多。”

　　“你、你又爬到围栏上去了吗？”

　　“我被她们关在牢里，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他们的掌心，逃不出他们的控制，我认命，我投降，我现在只想失去意识，只有这样我的脑袋才会安静，才会停止想那些让我头痛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