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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间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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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唱曲儿。
咿咿呀呀,戚戚婉婉。
“陆姑娘,陆姑娘。”有人在推搡她。
陆迟猛然睁开眼,身体从椅子上弹起,一个趔趄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手里拎着茶壶的小二哥关切的看她。
“没……”陆迟摇摇头表示没事。“我没事。”她心有余悸的道。看恍惚的神情并非是话语里说的没事。
小二哥还想说什么关切的话,但这时身后有人招呼他倒茶,便没再多言,转身去给客人斟茶。
陆迟抹了把脸长出一口气。转头打量起四周,这是一座戏楼,戏台上演着霸王别姬,周遭的看客们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的表演,时不时发出一声声的喝彩。
低头看了看手掌,手指指腹上有一道并不太明显的伤痕。她用力的握紧又松开,重复了几次确定当下所处的环境并非是幻境。记忆的前一刻,她记得很清楚,她应该是被囚困在白衣女修放置傀儡的储物空间里。
外界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种疑惑,陆迟站起身从喧闹不休的人群中离开,朝着戏楼外走去。等走出戏楼,她站在冬日的街道上,见的是苍凉的长街,到处贴着喜庆红字的门户,看氛围似乎是快要过年了。
隐隐约约,陆迟觉得眼前的长街很眼熟,她的脚不受控制的朝着一边走去,拐过一条条街巷,她的步伐越来越大,走的越来越快。
直到小跑起来。
她微喘息着停在了两条街巷的交汇处。
在视线的尽头,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一方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字。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在铺子里忙活。
陆迟僵在了原地。僵了那么片刻,她转身离开,走进了另一条长街。长街的尽头,长青的松树笔直的伫立着,在松树的后面是一间学堂。
学堂里阵阵读书声,声声入耳。
陆迟三两就趴在了墙头,学堂里女夫子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熟悉的,陌生的脸一张张,一面面。傅子美坐在很靠近女夫子的地方,认真的听着夫子的讲解。阳光落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落在书本上。
陆迟的眼眶泛酸,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活着的。一切灾厄都似乎没有发生过。陆迟没继续呆下去,她从墙上跳下去,用袖子擦了擦脸颊。
刀一般的风割在脸上,隐隐有种皮开肉绽的痛感。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陆迟的心底疑惑更甚。这就像是个美梦,美到让人丧失所有悲痛,只愿沉沦于此,可又如此的真切,真切的不像是个梦,不像是个幻境。
天,渐渐的黑了。
陆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记忆里属于陆蔓蔓的家。她回到家,屋内刚点燃起烛火。
“怎么才回来。”叶夫人埋怨似的说了她一句,收拢了担忧的神情,转身朝屋里走去。
陆迟又有点想哭,她努力憋着心底难过的情绪,无声的抽了抽鼻子,低头跟着叶夫人走进室内。桌子上的饭菜还热着,但已经失去了最开始滚烫。
沉默而压抑的吃完饭,在陆迟撂下筷子之后,叶夫人忽然开口。“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陆迟的嗓子又开始疼,干巴巴的回答道。
听陆迟这么说,叶夫人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饭后,陆迟将桌子收拾干净,把碗筷刷完,用肝抹布擦干手上水渍,裹着厚重的棉袄揣着手手坐在了屋外的院子里。夜晚的天空泛着浓稠的墨黑色,点缀其上的星光熠熠闪烁。凛冽的寒风穿透厚重的棉袄敲打在皮肤骨骼上。
她想,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诡异的很。
眼看四下无人,剑修的眼睛四下瞄了瞄,揣着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了,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微弱的剑气出现在陆迟的指尖。
经脉运行依旧晦涩,却并非是以往那种身体与灵魂不够契合而产生的阻塞,而更像是,这具身体本身没经过修行强行运转之后的状态。
时间溯回?随后陆迟否定了这一点,如果是时间溯回,学堂里应该还有个人。但是学堂里没有赵芝兰。
现在的境况不是时间溯回造成的。
是小世界吗?还是说这只是她的幻觉?她的潜意识里?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陆迟叹息着,重新揣起手走进了烧着火炕的室内,甩了甩身上的寒气,在月色下摸着黑的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日,陆迟在叶夫人醒来之前睁开眼,在一片黑蓝色的清晨冷意中穿上了棉袄,走到院子里开始活动筋骨。等叶夫人醒来时,陆迟已经练完了剑,正在扫院子里的雪。
后半夜下了场雪,早上的时候地上堆积了一层末过脚踝的雪。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
蔓蔓好像忽然长大了,望着在院子里扫雪的陆迟,叶夫人的内心冒出了这个念头。
时间在平静中度过了六天,在第七天的午后,陆迟拿着从家中仓库里找到的废弃短刀,独自走到了城外的断崖下。陆蔓蔓是死在这里的。
在脖颈上虚虚的比划了两下,陆迟横刀架在了颈项上。如果这是幻境,她能以此脱困。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她或许会重新涅槃。
答案会是什么呢?
生锈的刀割开了柔软的皮肉,浓烈的血气蔓延,有绿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中滚滚涌出,滴落在衣衫上。生锈的短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生命在消亡,这是个很短暂的瞬间,但又漫长的仿佛能穿透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
陆迟的身体栽倒在地上,她嗬嗤嗬嗤的喘着,却怎么也没办法呼吸,身体对于求生的本能让她的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脖子上,粘稠的血染满了双手。
午后的天空上,太阳炽烈的光芒将双眼刺痛,也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光芒消失,一切归于黑暗,沉寂。
……
“陆蔓蔓。”女人严苛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声音的还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在了耳畔,如同惊雷巨响。
陆迟猛然睁开双眼,身体本能的向后翻去,动作在做到一半时,被身体的疼痛所限制。
夏日的风穿过屋舍,一身青衫的女夫子正不悦的看向她。“现在从课堂里出去。”
陆迟的手下意识的按在脖颈上,疼痛似乎还未从皮肤上彻底的消失。她沉默着站起身,扶正桌子与坐垫,在注视下走出学堂。
学堂外的夏风与烈日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烈日将皮肤灼烧的滚烫,夏风又带走了浮留在皮肤表层的那种灼痛。
发髻上的发带被微风吹的在空中飞舞摇曳,青灰色的发带轻飘飘,光影穿过纵横交错的经纬线织物。
日光一点点的偏转,学堂今日的课终于结束。
“你的书箱,我帮你整理好了。”傅子美将手中的一个书箱递给陆迟。
陆迟接过,又听傅子美又问。“蔓蔓,你今天怎么了?”
“我……”陆迟望着故人的脸,少女的脸上没有憎恨,没有血迹,也没有苍白。半晌她才讷讷的开口,“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她小声的嘀咕着,这不算是撒谎,她确实短暂的睡死过去了。
“感觉你状态不是太好,是昨天没睡好吗?”傅子美关切的问她。
“啊,嗯。”陆迟僵硬的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记忆里的故友开口。
“走啦,我一会先回家放东西,晚点去找你。”
“今天晚上?”陆迟不知所以干巴巴的问。
“你果然是状态不太好。”傅子美说着,用没提着书箱的手去摸陆迟的额头,“也没有发热呀。”少女嘀咕了一句。“今天可是七月七。”她提醒道。
“哦。”陆迟应了一声。倘若是过去的陆蔓蔓对此应当是期待的,毕竟豆蔻少女春心萌动,可现在装载在这副躯壳里的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死亡,背叛,绝望的陆剑修。陆剑修的年纪已经能装下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人不会一直年轻,即便外表年少,经历过的岁月也会在灵魂上留下痕迹。年少时会产生的心情,想法,期待,种种青涩的反应,只有那么一次。
看来,自尽并不是解决困境的办法。只会让自己陷入到另一个困顿中。陆剑修摸着自己脖颈,如是想着。
七夕是什么样的光景,陆迟已经忘记的七七八八,大抵上只还记得晚上会有七夕灯会,男男女女会在灯会上相逢。定情。
陆迟挠了挠脸颊,这些似乎都与她很遥远了。从她拜入相思门之后这种充斥着世俗色彩的事情就成了过往烟云。
傍晚吃过晚饭后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傅子美果然如约来找陆迟。少女换了一身衬身形窈窕清丽的鹅黄色衣裙,发髻间插着一根造型别致的银簪。
“你的针线准备的怎么样了?”傅子美问她。
陆迟想了想,也没从这副躯壳里找到一丝一毫的记忆,剑修倒也毫不心虚。“我忘了。”
“……”傅子美一时间被震惊到,似乎还是怀疑友人的脑子发热了。又抬手摸了摸陆迟的额头。“也不烫呀。”
陆迟想她得想办法换个话题,便道。“你晚上是不是要去见……”话没说完的机会就被傅子美用手捂住了嘴。捂着陆迟的少女面上绯红,与此刻昏黄天际上的晚霞一般无二。
“不要说出来。”她道。
陆迟点头表示了解,这才被放开。
“我们赶紧去和另外几个姐妹汇合。”傅子美红着脸咕哝,说着就拉着陆迟的手往前走。陆迟也就这样任由傅子美带着。
等天空染上一层墨蓝色,纵横交错的长街上点燃起橙红色的灯火。陆迟手里提着兔子灯笼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傅子美在不久前‘偶然’遇到了提着花灯的少年。
长街上尽是人来人往,仿佛一整个镇子和附近村落里的人都乌泱泱的在这个晚上涌出来。陆迟感受着难得的烟火气,虽然她并不喜欢热闹,但偶尔独自穿行在这热闹的人群中也觉得有趣。
“你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小剑修。”有人在喧闹声中这样的低语。
陆迟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笃定就是那个人在喊她。那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目光正穿过人群,他与她的目光遥遥的对上。
他是个长相相当英俊的青年,皮肤很白,眼眸如星,长发乌黑如墨。他在笑,他笑的时候有种令人目眩神迷为止痴狂的力量。
陆迟穿过逆流的人群走到那人面前。“你知道。”
“你是谁?”陆迟又问。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会做无端善事的家伙,你有什么目的?”
“问题太多了,不过姑且时间还早,我们有机会慢慢的说。”男人道。
在陆迟戒备的注视下,男人悠哉悠哉的道。
“你可以叫我。”
“王元知。”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也都是不存在的,这是属于过去与现实的间狭。”王元知将答案徐徐的道来。
恰一阵风吹过,陆迟手中的兔子灯在风吹来时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