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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在汎京编来诓人的名字是周恒,因我是周人。以前我叫阮恒,也算是我自己起的,以表达对恒京的喜爱。字是谨山,也是自己起的,觉得顺口。其实我爹也给我起得有名字,只是那名字后来不能用了。至我九岁,我被我爹秘密送去渝榕山拜师,貌似对我寄予厚望,甚至我娘以为要立我为储,还为此忧心忡忡。其实我才走一年,后宫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终我被姨娘中我爹暗中憎恨已久的一位残害致死,姨娘后家势力也被连根拔起,从此世上无我,他给我起的名字,再也不能用。我在渝榕山,从我娘的信中得知此事,心下愕然,也曾惶恐,还怕我爹会为事情不暴露而彻底毁灭我痕迹。

      后来我却也想明白了,再上一世,我已英年早逝,莫名来到这一时空。无论长与短,都只是偷来的岁月,我看开,又开始渝榕山上与师弟疯跑。

      师门规矩,入了师门再无姓名,我是师父第五个弟子,师父和师兄喊我小五。我当时只有一个师弟,小六很不把我当一回事,总为我担心,说师兄这么不勤奋,将来如何行走江湖。但我与他关系不错,于是他也说过以后会罩着我之类的屁话,之所以是屁话,是因为后来他也混得不行,行走江湖终成亡命天涯。

      后来我救过小六一次,代我爹娘前来问候我的一个老太监很不正直,似乎看上了我师弟,想把他带到宫里,被我一通教训后灰头土脸地走了,其实这么容易被吓走也还因为到底有一层主仆关系在,只是我师弟傻,以为是被我打跑的,从此把我当英雄。

      我师父很难过,小六是山上最正直的那个,不成想最终以我做榜样。我师弟,仿佛生来就是要报效大周的那一类型。但我懒得出奇,只仗着自己是个关系户横行霸道,其他师兄弟多有不满,我师父无可奈何,不能暴露我身份,只好胡诌其实小五天纵奇才,不那么勤奋也会有出息,于是傻师弟更崇拜我,以为我天生家国栋梁之材。

      我虽懒散,但师父确实疼爱我。常与我比试,我一招不胜,他却总说只有我最懂渝榕山。再几年,我娘病重,我爹写信让我回恒京,而我娘写信让我千万别回。我师父说若我想留,他有办法。我无奈,说,只有恒京才是我的宿命所始所终。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么玄乎高深的原因才要走,只是怕给渝榕山带来麻烦而已。

      师父与我最后一次过招,随后宣布我够资格出师。傻师弟舍不得我,临走那天,哭得很大声,被诸位师兄嘲笑。我也笑,承诺不会与他断了书信往来。

      那年我十四,再回恒京,在恒京治下疏州遇刺,险些丧命,不知是谁所为,合理怀疑出自我爹手笔,但我不敢问。直到最后见到我爹,我爹问我路途可平安,我也只答“一切无事”。而他并无其他言语。

      我娘确实病重,我扮作太医模样,守了她四个月,没能守住她。

      天地仓皇,自此我少一个亲人。

      一日深夜,我爹带我见阮相。阮相四十多岁,自发妻病逝后再未娶妻,膝下无子。我爹不杀我,给我改姓而已。从此我成阮相送去渝榕山拜师学成归来的儿子,只是京城中太多人知晓阮相家里事,于是不免因我多了许多风言风语,较为中肯的猜测是我是阮相私生子。阮相全不放在心上,只问我想叫什么名字,我说就叫阮恒,恒京的恒。他略为难,问我如此国都岂不是该改一个名,我答,我是阮相之子,又非皇室中人,何须避我的讳。

      我回恒京后,多和恒京纨绔交往,年纪轻轻便成恒京知名纨绔,辱没师门,也辱家门。阮相不介意,常与我下棋谈天。阮相视我如己出,未强求过我什么,我这样的人,出人头地才是罪过。

      又一日,我爹带一个人来见我,不比我大多少,一身玄衣,腰上佩剑,说此人从此跟我。我并不满意,因我爹往阮府安插的眼线实在很多。我爹似乎看出我所想,于是说:“有他保护你,至少你再面对回京时那种场面,能不那么狼狈。”

      我默然,原来我爹都知道。

      阮二一开始没名字,于是我随意喊他阮二,他并不恼火。他有盖世武功,不过我看是禁军那路子,中规中矩,意思不大。起初他不爱说话,我骗他不说话我就生气了,他“扑通”一声跪下,面色很不耐烦:“请少爷责罚。”从此我不再执意和他聊天,好在到后来他终于不像小时候沉默,毕竟后来岁月中,只有我最爱搭理他。他偶尔两句话,多是嘲讽我,但无他陪伴,这世上必定许多寂寥。

      再后来,阮相过世。相爷生前诸多操劳,也都一并随他去。我泣不成声,又失去亲人一个。

      阮二说:“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无意落进这一时空前,我靠编故事做营生。这句话我向来觉得俗,不乐意写,但阮二说出口,我却只觉得动人。

      我在汎京醒来,对渝榕山有诸多想念,却也只记挂恒京,恒京人事中,最记挂阮二。

      那年冬雪厚,院中积雪未扫,我抱手炉,倚回廊,阮二听说我一个人在院里看雪,找了件裘子来,绯色,我不喜欢,但暖和。我突然问他有无父母亲人,他摇头,又说,小时候,一直很想知道自己身世来历,禁军总管不说,东厂督工不说,他总悄悄哭。

      难得他话多,我听他讲了一会儿,不忍瞧见眼底落寞神色。但这话头由我而起,我须为他感伤心情负责。我说:“我帮你查,一定查清楚。”

      我对他胡乱承诺许多,其实一样没实现过。此刻我最挂在心上是他,不知他又把谁挂在心上。

      宋却回府很晚,守夜的告诉他,我还在等,于是他来院里找我,身披夜露,疲态难掩。

      我很不体谅,问:“宋却,什么时候回恒京,你可有计划?”

      “靳军此去前线,我做监军,你跟着我走。”

      “没有商队出境么?”

      “靳周已断商,若要跟着商队,必定只好从大沅或西昭绕,时间太久。再者,我一举一动皆有人观察,安排你进商队回周,必定有人起疑,怕是要参我通敌。”

      “那你多一个随从,不是也……”

      “无事,”他说:“全京城都传我是个断袖,没准儿天亮不久后,京城人人都知我捡了个要饭的养在王府,若他们要参我有伤风化就随他们去,比通敌强。”

      我看他,又低下头,说:“为难你了。”

      他笑出声。我再抬头看他。

      是明月照他眸,是清风拂他袖,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阮郎的事,不算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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