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脆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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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呼延灼和杨志洗浴了上床。白日里总有旁人在一起，却没法商议机密的事，这时便可从容地讨论了。
呼延灼问道：“你这半日便闷闷的，敢是为听说了提起吴用？”
杨志道：“本来高高兴兴的，听见他名字我便不自在。”
呼延灼道：“既到这里来了，免不得有遇上的时候，却怕他怎地？”
杨志道：“宋江还比他好些，若是吴用时，想起这一世还要和他打交道，我心里便一阵堵的慌。”
呼延灼道：“想太多，谁没吃过他的亏呀，我也吃过。”
杨志道：“你还好些。”
呼延灼道：“我怎么好了？我想起来了，你怎么吃亏了？不是你们请他下来暗算的我么？”
杨志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那次么？上一次。”
呼延灼问道：“上一次是哪次？”
杨志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生辰纲那次。”
呼延灼恍然大悟，却不以为然地道：“老黄历了。”
杨志道：“对我可不是。”
呼延灼笑道：“你才小小地栽那么一下，却不想我可是陷了朝廷几千精兵，也没恁样想不开。”
杨志道：“那也是你先能带几千上万的兵呀！我能么？只给我十几个押运的军士，我也带得鸡飞狗跳。”
生辰纲被劫只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证明他什么也干不成。而他的无能无力全让吴用等人看在眼里，便戏弄他，在他的屈辱册上更添上一笔。
其实前世里他也始终没恨过晁盖等人，后来面对他们也没什么不自在。只除了吴用，因为他就擅长隐私算计人，始终如此。看见他就好似眼见自己一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屈辱得透不过气来。
呼延灼不知他怎地又想起这来，说道：“前两月你不是还跟着训练那几千军士，也做得不错，有谁不伏你来？”
杨志道：“那是伏我么？不都是看爹爹的面子，还有你帮着。”
呼延灼道：“偏你这么胡思乱想。”一展被子，躺进去，道：“快睡罢！”也不再听他胡说八道。
呼延灼在这里养精蓄锐，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志当晚又做了一夜的噩梦。
…………………
赤日当空，黄沙盖地，天上没半点云彩，一切暴露在野外的生灵都快被骄阳烤熟了。
杨志戴着毡笠，提着朴刀，走在黄泥冈上，焦躁地回头看那些挑担子的军汉。
“快走！早走完教你早歇！只顾一步一蹭地磨什么？”
军汉道：“我们拿着这死沉的担子，不比你空手的走的，再逼真要死人了！”
这些时日早已撕破面皮，各个都不怵跟他顶口了。
杨志恨恨地看一眼落在最后的三个人影，两个守备司的虞侯，一位梁中书家里的老都管，同时也是蔡太师府里的世仆及中书夫人的奶公，和他一起领这差事。
虽说梁中书当面吩咐一行人只听杨志调遣，这老儿他又怎能得罪，连这两个虞侯一路懒惰使绊子，他也不能像对军汉似的打骂他。
你们几个身上可没担子，却比谁都能磨。
杨志没好气地冲着虞侯道：“你两个还想挨到几时？知道这干系是俺的，错过了期程也不干你事？”
虞侯道：“不是我们故意慢走，这般热天谁能走得动？”
旁边军汉见有人撑腰，接口道：“就是，这时节谁不赶早晚凉了走路，有见专挑白日里大日头下走的？”
杨志再忍耐不住，脱口骂道：“你这厮说话全似放屁！这荒山野地的尴尬去处，谁敢半夜五更行走？”
又有军汉道：“这里也尴尬，那里也尴尬，一路上哪有好地方？就只听你吓人！”
杨志气得拿起藤条，劈头盖脸便打过去，众人才忍着气，喃喃怨怅着向前走路。老都管便又扮红脸安抚众人，惹得人都更多恨上杨志一分。
杨志早已放弃争取这些人的好感了。自打他从一个配军提做军官，这大名府军中就没一个看他顺眼的，他能立足靠的只有梁中书一人的赏识。
等完了这趟鸟差事，他再也不受这些鸟气了。他身上有梁中书向蔡太师举荐他的书信，只要这一趟成了，便能脱离这鬼地方。
上了冈子，前面一片松林，这时众人却走得飞快，上前便倒在树荫下。
杨志几步赶上去踢起，叫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敢在这里歇息？快起来走过这冈子再说！”
众人实在走不动，都叫道：“你就把我剁成八段，也起不来了！”
杨志心内如着火一般，劈头便打，打起这个又倒下那个，再没一个起得来。
老都管便“求情下气”地劝他，杨志跟他好言好语地磨叽了几个来回，双方都恼了。
杨志道：“都管，你是城市里生人，哪里知路上险恶？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谁敢在此停脚！”
都管道：“四川、两广我也去过，不曾像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就该剜口割舌！如今怎不是太平世道？杨提辖，休怪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人，不过是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芥菜籽般大小的官职。
当日我在太师府做奶公的时节，门下多少军官，见了我都喏喏连声。就凭你，也值得恁地逞能！”
杨志听了他这一篇话，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当街杀牛二时那一股热血又涌上来。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一个奴才秧子，也敢骑在他头上拉屎！
杨志刚要回言，忽见从树林里闪出一个人影来。
果然有歹人！杨志吃这一惊，把满腔愤恨都忘记了，心下却突然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
……………………
这时场景一转，老都管变成了蔡安，军汉只有李牌、张牌两个。
杨志看见这些亲切的面孔，却没有平和下来。这里的杨志是那个浑身缟素的十三岁孤儿，正由这几个还未熟悉的人接去完全陌生的新家。
杨志病得头晕目眩，停在路当中。他难受得想吐，但两天没怎么吃饭，却吐不出来，只一阵阵干呕，接着便涕泪齐下地大哭起来。
蔡安哄了半日，要抱他回车里去，杨志几次挣脱，蹲在地下不肯挪动。
蔡安也让他闹得乏了，只得还拿旧话来劝他：“小哥哥，你先忍着难受，早回到家去好生养病。咱们不能再延误了，家里不得消息，相公、夫人岂不担心？只要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将养，包管马上就好起来了。”
杨志只是哭，他心里也不大忍心折磨别人，但他满满的苦痛没个出口。并且他认定这人在欺哄糊弄他，那是呼延灼的家，不是他的，他一个寄人篱下的，怎能奢望这家人真心的疼爱呢。
蔡安也有苦说不出，这个就是他的小主人了。呼延灼一向多听话、多和气啊，怎么这一个就一点不体恤下人。
他这种心态让杨志看出来了，更觉委屈。果然这些人都势利，还没到那个家便教训起他来了，暗示他不要惹养父母不喜欢。难道他指望他们喜欢了么？
杨志朦胧睡去，他们以为他睡着了。
在他面前还不敢多说多管的李牌，悄悄向蔡安笑道：“任性啊……”
张牌到底好性儿，反驳他道：“还小呢……”
他突然清醒了一下，记起张牌、李牌那时还是普通军汉，接了这趟差事回来才提做副牌军，后来极得呼延通信任，又升做正牌军。
天气暄热，恍惚听到有人唱着歌，挑酒来卖。
李牌和张牌商议要买酒吃，旁边一群卖枣子的客商吵吵闹闹，先买了一桶来吃。李牌和张牌好说歹说，才回了一桶卖给他们。
杨志忽然心里一惊，睁开眼跳起来，叫道：“你们不要吃，当心这酒里有蒙汗药！我能尝试出来，我先吃给你们看！”
他抢上去便拿过一瓢，吃了一口，登时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倒地。
………………………
场景又一转，意识更朦胧了。杨志又变成一个极小的孩子，跌倒在家中地下一堆玩物里。
五六岁的呼延灼在一旁跳跳舞舞，他生得极可爱，浑身上下有股活泼生气的劲头。
杨志跌得痛了，抬头看见他爹坐在角落里榻上，便想扑过去要人抱，可是却怎地也挣不起来。
他爹却根本没有帮他的意思，眼睛只盯着呼延灼。
呼延灼拿起一把小木刀，挥风舞动起来，舞到杨志面前，叫一声：“看刀！”便朝他身上挥砍。
杨志震惊极了，呼延灼真的一刀接一刀砍到他身上。虽然木刀伤不了人，但小孩子肌肤娇嫩，挨一下生疼。
呼延灼砍得够了，扔了刀，又捡起一条小竹鞭，对杨志叫道：“看鞭！”劈面便打过来。
杨志一下子站起来躲过这一鞭，心里明白呼延灼真的是在欺负他了，回身就跑。
呼延灼比他跑得更快，三步两步追上，挥鞭又打来。不一时杨志身上便着了好几下，又急又委屈。
呼延通看着说道：“还手都不会，真没出息！”
他爹对着呼延灼，眼里满是骄傲和宠溺，对杨志便有些不悦，尤其发现他指望求救时。
杨志只听见说道：“这小的不但生得不如他哥哥，性子也不讨喜。生下来时我便说他那青记太晦气，一辈子也只是背运。原还指望能养得好，如今可看出是扶不起来的。”
杨志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绝望，哭倒在地。又爬过去，扯着他爹的衣襟哭，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为人世所弃。
一双有力的手抱起他来，杨志看见他爹的脸，才转悲为喜，这才是他熟悉的宠爱的眼神。
“都是假的。幺儿，爹爹怎能不爱你？”
小呼延灼跑过来，伸手抓住他，叫道：“给我，我的！兄弟是我的！”
呼延通把他也抱上来，将他两个一起搂在怀里。
………………………
杨志终于醒了。呼延灼还在身旁熟睡，也不知梦到什么，翻身舞手地不老实，有几下便招呼到杨志身上。
“难怪梦到你欺负我呢！”
杨志一挤把他挤到一边，才又消停地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