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和解 ...
-
呼延灼和杨志的冷战持续到上床睡觉之前。
但此处不同于在家里，他们再是要保持距离，除了同榻而眠，也没有别的床可睡。
耿周早让呼延灼撵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来伺候。蔡安进来伏侍他两个洗浴，这种气氛还能瞒得了谁，自然看出兄弟俩是在吵架置气。
杨志见蔡安这屏息无言、两不相帮的态度，更证实了自己先前判断。他虽没有出言责怪杨志，但呼延灼才是蔡安从小带大又格外懂事的孩子，怎地也不会是呼延灼的错便是了。
杨志虽好使性弄气，小心自保的直觉却是不错，更觉愤懑委屈，凄凉感慨，苦水自咽。
呼延灼才不管那许多，自己迅速地洗了一回就出浴，擦干水翻身上床，扯过被子往身上一盖，面朝里睡了。
杨志气得翻手蹬脚，溅起水花洒落一地，心里绝不能忍受跟他同床睡，洗完了仍赖在浴桶里不出来。
蔡安自然熟悉小主人的坏脾气，相处长了便找到对付他的门道，直接拽他出来，拿浴巾擦干抱上床完事。
蔡安是呼延家世仆，虽无十分武艺，也有一把子力气，抱这两个壮如小牛的男孩子毫不费力。
蔡安给杨志盖好被子，收拾完地下，熄了灯，便出去了。
杨志仰面躺在被窝里气苦。静夜无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就睡着了。
呼延灼睡得不踏实。
他被杨志一句“嫉妒林冲”戳到痛处，才气不过。
及至气过了，才想到老和尚选了林冲未必是实。杨志不会说谎，神情上看得出来；何况还有“我偏不告诉你”，分明是有要事要对自己说，这两句话连在一起，这要事也应与老和尚有关。
想来杨志今日或是见到了法空和尚，或是林冲与他交了底。既是原想说出来的，可见心里还有呼延灼，自己指责他的那些话却是过了。
呼延灼想到杨志未来之时，他爹为预防兄弟不和，教导他的那些话：“便是一时有些个争执，你也酌情饶让他一两分。”
当时呼延灼还暗笑他爹可真会说话，不直说让他让着杨志，教他自己酌情决定，还只让个一两分。
其实他两个这么多时日，虽没闹过别扭，但呼延灼照顾他的又何止一分两分？
只是人只见呼延灼对杨志的好，却不见得能看到杨志的隐忍之处。他爹当时教导呼延灼，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呼延通抚养杨志，虽不似他对儿子所说，完全是为了呼延灼，也确有七分是为此因由。
呼延灼便是晓得此情，才以为兄弟就该是自己的，看到他恋着别人都不快意；
杨志也晓得此情，平日家里不论怎样娇惯，他也还知道分寸。如今日之事他就不敢闹，不敢真的得罪这个哥哥。
因此呼延灼气过了也就心软，心疼他的可怜之处。
………………………
杨志在做梦。这梦颠三倒四，支离破碎，总是跟前世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又常常糊里糊涂地往脱离记忆的方向发展。
枪刀密布，剑戟森森，征夫雄壮，骏马肥黄。这是梁山军正赴远处州府征讨。
杨志跟林冲并马而行，恣意谈笑。下山去打仗的日子不少，但他跟林冲单独带兵去的，可就这么一回。这是去哪里？
他想起来了。大刀关胜新降，为立功向宋江自请与宣赞、郝思文，带五千军马，去劝降朝廷新派、从凌州前去征剿梁山的官军。
宋江表面上大喜相允，置酒送行。人一去，就在吴用的谏言提醒之下，派林冲、杨志带五千军马随后接应。
所谓接应，其实就是教他们去做监军：关胜他们要是能打赢就看着，打不赢就帮着；若是关胜借故投回朝廷，那就要发挥监军的真正作用了。这也是为什么指派林冲去，还真当人都以为关胜武艺高于林冲么？
杨志心里很是解气：关胜那自以为是的草包，最好是打败仗闹他个灰头土脸，看他们日后还好意思拿关胜来压林冲。
凌州城外，战鼓喧嚣，门旗相望。
关胜在对谁说道：“将军，别来久矣！”
一个声音高声喝骂关胜：“无耻狂徒，上负朝廷之恩，下辱祖宗之名……”
杨志虽乐见关胜碰灰，不知怎地也听不过去了。
而关胜还认真答道：“将军差矣，目今主上昏眛，奸臣弄权……”
杨志鄙夷，莫非每一个降将学起这一套来都这么溜的？
两军终于交手了，那个只闻其声的将军显出面目来。只见那人威风凛凛，手持双鞭，坐下的马是踢雪乌骓。杨志吃了一惊，原来竟是呼延灼。
不正是呼延灼使反间计擒的关胜么？怎么他又成了官军。
这时梦境的混沌发作了：是了，正因如此关胜才认得他。他又回归朝廷了。
杨志此时只认得是呼延灼，却不记得呼延灼是他的什么人。咦，却如何这样说？我跟他还有什么更近的关系么？
两军交战，关胜这边很快就被呼延灼的大军杀败了。林冲和杨志赶忙率援兵杀出，与官军奋战。
这时场景又乱了，似回到了呼延灼领兵围剿青州三山，他们在桃花山下交战之时。
杨志手持大刀与呼延灼捉对厮杀。
你们这些该死的官军，侵犯山寨，害我和林冲连最后的容身之地都没有。
不对，究竟是二龙山还是梁山啊？他和林冲这时还没在一起罢？
且不管这许多……你呼延灼就是我的死对头，我和你势不两立，并个你死我活！
杨志发狠，一刀朝呼延灼猛地砍去，将他砍倒了。连人带马嘭地坠地，鲜血流了满地。
杨志心里忽然空落落的，生起了强烈的悔意。
场景一转：一个小孩骑着枣红马，兜转回马头，策马朝杨志奔来。英气活泼的面庞，漆黑的眸子，狡黠的神情，左手拿鞭，右手拿枪。
“兄弟，我来扮尉迟敬德，看你这回能挡住我几合！”
他忽地明白了，这是呼延灼啊！
小孩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尸首和遍地的血痕。
杨志追悔莫及，心都疼得抽搐了。
我把他杀掉了，我为什么要这样？
他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
“怎么了？快醒醒！”
杨志醒过来，泪眼朦胧地看到他的小呼延灼毫发无伤地在他身边，伸手隔着被子抱住他。
杨志心痛的余悸仍在，抓住他的手臂不放松，抽泣着说道：“哥哥，我错了！”
呼延灼知道他这噩梦是因跟自己吵架而来。憋了一夜的气，醒来居然还能先向自己道歉，不禁有些愧疚。
只是看他这个样子，呼延灼用手替他擦了泪，忍不住道：“看谁家男孩子有你这么爱哭的？真是不嫌臊的慌！”
杨志把哭音咽回去，说道：“法空大师选的不是林冲，他在找你。他住在酸枣门外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
呼延灼听了他这话，心里有了底。
此时天色才微明，还不忙着想这些事。他还在刚睡醒的惬意中，在温软的床上……
呼延灼道：“你进我被子里来，我抱着你睡。”
杨志听见了，又是开心又是羞窘。他喜欢呼延灼抱着他睡，也不止一回那样睡过，只是今天不一样。
他缩在被子里没动，半晌才回道：“我没穿……”
呼延灼噗地一笑，道：“我也没穿。”
昨晚蔡安大约是让他俩闹的，忘了给他们拿换穿的小衣。他两个正在赌气，谁也没提这回事，就这么光溜溜地睡了一夜。
呼延灼道：“那又怎地了？”
他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感染到了杨志。
杨志掀起他被子就钻了进来。
呼延灼将他翻转个身抱在怀里，背贴着胸躺在一处。
杨志一瞬间想起上一回做的那个梦，不禁羞耻难当，却又没想挣脱，自己心里也很有些负罪感。
呼延灼天真无邪而又故意使坏地以腿蹭得他痒痒的，火候却控制在他恰好痒得能承受的限度内。蹭了一会便缩了回去，好好睡着。
呼延灼问道：“你究竟梦到什么？哭成那样。”
杨志道：“我梦到你被人砍死了。”
可不能说是我砍死的。
然而这话一出，他明显感到呼延灼身子一颤。
杨志一惊，脱离他怀抱，挣出身子转过来看着呼延灼。
“怎么，难道你真是被人砍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