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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妇人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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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已经晕了过去,包在身上的带帽黑衫已经散开,几乎没有什么头发,整个脑袋斑驳不堪,头皮皱巴在一起,被火烧过的伤痕狰狞醒目。
宋未决看了一眼不忍再看,把火把在地上碾灭,“辛亏她自己懂点巫蛊术,把蛊虫控制在肚子里,要是蔓延在四肢脑子里……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脑子里?还能活吗?”林珩不自禁问出口。
“能”宋未决举起手,郑重其事,“我见过”
“还是我娘领我去看的!”宋未决更低声说,他突然有点想他那个整天不务正业天马行空不靠谱的老娘了。
宋未决走过去,食指和中指并起来在她腹部胸腔多出按压,暂无不妥,脸色缓和许多,他在这周围转了转,没有什么正常的茶碗炊具,估计这夫人平时也不吃饭喝水的,可能时时都在想着怎么和这些蛊虫共生。
如此驱蛊对中蛊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易事,且不说蛊虫临危时横冲直闯对她身体的摧残,但就两人同时在他体内输不同的灵力,对本体就有很大伤害,气亏体弱,少说也得将养几日。
不同的蛊师下的蛊不同,驱蛊之法自然有差异,施蛊之人解除蛊毒的办法多是直接体内化解,而旁人想驱蛊,一般在人体内就杀死蛊,但这个方法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是一尸多命。其实若中蛊时间不长,蛊毒不深,用蛊草熏除即可,这法子听他娘说过一嘴,南疆巫师会精心培育蛊草,蛊草并不常见,但若能采得,让中蛊之人服下去,蛊虫就乖乖出来了。
宋未决并不想老妇人能立马生龙活虎,这人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恢复了又打架,醒了能有点精神说话就行,这样他才能问问题。
但现在人都没醒,闲了下来,宋未决蹲在一边捧着鼍鼓和里面的蛊母互诉衷肠,轻言细语,林珩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安静的坐下。
宋未决抬眼瞧着林珩,刚才驱蛊过程中多亏了他提醒,驱蛊方式太激进容易弄巧成拙,除了火性灵流向蛊虫施压,在之前可以用温性的灵力引导,指引着蛊虫从口中出来。
想来也是奇怪,当时妇人体内有四股气流,多出来的一股引导的灵流肯定林珩输入的,一个人会有两种属性的真气,宋未决好奇心起,想打听昆仑的事,但上修和下修泾渭分明,过分好奇恐有觊觎人家修炼秘法之嫌。
察觉到宋未决的目光,林珩睁开眼睛,道:“蛊母还能活吗?”
宋未决揉了揉鼻子,走到林珩身边在他一旁坐下:“如果是一套的蛊毒,蛊母死,蛊虫肯定会死,所以蛊母受到威胁,蛊虫能感应到,就会焦躁不安,在宿主的体内横冲直撞,折磨宿主,而蛊虫死伤,蛊母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林珩:“这个鼍鼓你打算怎么处置?”
若是他那个爱蛊如魔的娘见到的话定欢喜极了,这么想着宋未决哀哀叹了一口气,举了举鼍鼓,面露惜色:“先放这吧,我没有随身带装它的器皿,正常情况下蛊母生命力特别强,可以活很久……”
他们发现这个鼍鼓并没有什么入口,破损的表面有两处,底下的是支托已经磨损大半,顶部的应该是个装饰造型,和鼓身一样的青铜材质,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形状,只有贴近鼓身的地方有一些不平的凸起,只是仔细看这中间也另有关窍,有一个筷子粗细大小的洞,通到内里,这个应该是妇人日常给蛊母运送营养的通道,只是这个孔这么小,蛊母必不是从这里放进去的,所以应该是在制作蛊母的时候就把沉睡的蛊母放进去,一旦进去,自然再无出来可能。以千年不腐的鼍蛊作为养殖蛊母的容器,可见这蛊母之珍贵,但这样畸形的饲养蛊的方法又不像是南疆蛊师的做法,蛊师用蛊养蛊自然也爱蛊。
很多时候世人习得一技之长并非都是为了名誉财权,更非是杀戮暴行,南疆人修炼巫蛊术最初便是为求自保,护佑族人。
外面天初见熹光,宋未决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看见林珩和妇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林珩在外面山林里随便摘了几个果子,三个人简单吃了点。
妇人无蛊一身轻,主动说起话:“蓬莱是发生何事了?”
宋未决眼皮一跳,随即问:“我们该谈谈韶势剑的事了吧。”
妇人斜靠在一边,神态憔悴,更显狰狞,她双手抚在胸口的位置,咳了几声,缓缓开口:“赵禹城死了吧?”
宋未决和林珩同时看向对方又看向老妇人,她的语气似像在说“咱们中午吃什么来着。”,
宋未决诧异:“你怎么知道蓬莱发生的事?”
“肯定是死了”那人果然不会骗他,妇人激动了,张牙舞爪的站起来,想表达快意,奈何身体已经无法支持她的直立行走,躬着身子艰难的扭了扭,又是哭又是笑,嘲哳粗涩。
她的叫声让宋未决想起在宋未决在双阙阁东苑听到的声音,当时他看到了一些琐碎的幻境,现在想来应该不只是幻境,那天的诡异事有了突破口,宋未决的注意力立马从韶势剑转移到妇人身上,激动的道:“我当日误闯东苑,不知怎得看到了熊熊大火,还听到有一女子在烈焰中叫着‘阿嫆’的名字”
妇人楞住,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目浑浊,怔怔良久。
\"那人是你吧!\"宋未决肯定的说,结合这妇人一身的烧痕,他有了自己的判断。
宋未决:“你当时怎么会身处在火海之中,是谁害你,嫆夫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说到这里,妇人打量着他,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千疮百孔的往事还会被人提起:“你既说你娘是南疆人,那我问你,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如何”
宋未决眼眸低垂,轻声说:“我娘叫丛灵,已逝多年。”
妇人微微愕然,这名字她没听过,她虽对南疆有所忌惮,但人都死了,想来便没什么忌讳的了,本来她苟延残喘至今就是因为几桩余愿未了,而赵禹城死是完成其一,这么想着也懒得和他们俩周旋,她正想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直没说过的林珩开口了:“听闻十五年前,蓬莱苗疆联姻,南疆大巫之女嫁于蓬莱掌门,一年多后其唯一的陪嫁侍女下落不明,再未出现过!”
那妇人还是保持着刚才从容的姿势,盖在黑衣下的手指却紧紧的绞在一起。
看她还是装傻,林珩循循善诱:“抛开蓬莱不提,你一个南疆人怎么会出现在有刔山,还中了蛊?”
那妇人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也不理林珩,只是转向宋未决,尽可能露出一丝温和:“你娘既是南疆人,想必给你讲过很多南疆的事吧?”
宋未决摇摇头,态度诚恳:“极少提。”
妇人满意的点点头:“我这有个关于南疆巫女的故事,你有没有兴趣听?”
听她的语气是愿意松口了,别管说什么,愿意说就有希望,宋未决没想到自己亲娘这个身份还能给自己开绿色通道啊,郑重的点点头。
老妇人不知为何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种笑有挣扎有快意更透露出满满的悲怆,她先是良久没说话,脑海里却浮现起两个女童的身影,笑声郎然无暇……
这两个姑娘,一个叫昔嫆,一个叫禾孝,两个人都生于苗疆,苗疆又分为生苗和熟苗,熟苗和常识的苗疆无异,苗疆世代在一个地方,有苗寨上百说的便只是熟苗,苗寨有自身的传承和风俗,苗疆人和汉人亦可通婚,冠汉姓,说汉语。
而生苗是苗疆特殊的一支,因全族生活在南疆地带,所以生苗也被常用南疆代替。而南疆人口不多,平民数千人,巫师上百,族人也被禁止和外族通婚,必须世代生活在南疆,虽然数量少,但却在整个苗疆占极高地位,因生苗人掌控巫蛊之术,几百年来承载着守护苗疆百寨,抵御外敌的使命,苗疆上下无不尊崇。
南疆的巫长被称为大巫,地位最高,大巫必须为女,众巫长巫师辅佐大巫,因虑与汉人通婚,血统不纯,所以先祖曾立下祖训,南疆自成一体,禁与外界交流,除非世代生活在南疆,不然纵为苗人为不得习巫术,这些规矩延承几百年,有所张驰,但并无大的变动,久而久之生苗熟苗之间更加泾渭分明。
南疆有一个传统,巫女出生当日,要在苗疆寻找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婴,最好是南疆人,没有的话,父母皆为苗疆人的熟苗女婴也可,这样的女婴便被称为巫女的同女。
苗疆人一般的认知里,能与大巫之女同时出生是至高的荣誉,因为巫女也会是未来大巫,听闻巫术高深,容颜长驻,在苗疆拥有最高的权威和荣誉,被选中的女婴会被大巫接走,同女巫女要从小养在一起,而女婴父母会得到一笔可观的费用,单是将女儿和小女巫一起教养,对女婴父母来说简直是祖先恩赐,祖坟冒青烟的荣耀,且不说还有这么银子拿,自然喜不自胜。
禾孝便是被选中的同女,而昔嫆是巫女,虽然从小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但巫女扮演的是未来族长的角色,从小就被要求学习各种秘术,洞识苗疆历史,甚至被禁止学习汉字,每天围在身边只有各种教习的巫师。
而禾孝却是从来都不用担心这些,她只需要学的一些苗疆女子都会习得的东西即可,还被允许学一些中原文化。昔嫆从小便羡慕禾孝,在她看来这巫女的身份没有带给过她任何快乐,反而是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桎梏。
两人相互陪伴,长到七八岁的年纪,这天禾孝学里回来,哪里都找不到昔嫆,后来在族祠找到了。原来昔嫆只是因为在习巫术的时候多问了一个问题,便被母亲惩罚一天不许吃饭,跪在巫灵面前思过,小巫女不懂为什么要受如此严厉的责罚,但她习惯了,禾孝也不懂,怂恿她偷懒,还把揣在怀里的蜜果拿给昔嫆,昔嫆咽了咽口水拒绝了。
她不敢,她若是吃了连禾孝一起连累了。禾孝看昔嫆心情不好,也陪着跪在一旁,和她说着学里的事或者是南疆外面发生的轶事,她虽然自由些,但也受限,只包括南疆和特定的苗寨,从小连父母什么样都没见过。可是昔嫆呢,她连出巫祠都得先给大巫报备,和她一比,自己简直不知道有多幸运,禾孝这么想着有些洋洋得意。
禾孝把书摊在阿嫆面前,“看,今天学的。
两个人跪趴在地上,认真看着禾孝拿出来的书本。
“你怎么今天学的什么啊?”昔嫆眼眶未干,水灵的大眼睛眨了眨,红彤彤的小脸格外认真可亲。
“嗯……\"禾孝歪着头想了想,说:“学了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今天读了一百遍!”
地上铺开的书本也不知道翻到哪一页了,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反正她也不认识,只是死记下来这八个字,每次学了新的都会来给昔嫆分享,她知道她喜欢听。
昔嫆只识的简单的一些汉字,还是因为家里的有些巫术记载是汉字写的。可她不想看这些,也不想学习巫术,禾孝话本上的外面世界,是她从不曾见识过。
“禾孝好厉害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昔嫆跪着直起身子,认真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