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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南疆秘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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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孝也不看书本,只是一板一眼的学着先生的话说:“总角,总角就是……说的我们现在的年纪,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年纪还小,说说笑笑没烦恼……”
没烦恼吗?昔嫆歪着脑袋想了想半天,原来,古人说的话也不全是准的。
可是禾孝兴致勃勃,不想扫了她的兴,昔嫆笑了笑问:“还有吗?”
禾孝抱着头想了半晌,昔嫆跪着的双腿没有直觉了,书上的这几个字禾孝一个也不认识,良久她才摇头晃脑的忆起先生的话:“信誓旦旦,适得其反……”
“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简单,意思是说,人立了誓……还不如不立……”禾孝全然不觉得自己背错了,对自己的解释也很满意,主要是她喜欢在昔嫆面前装个文化人,可不能露怯了。
昔嫆点点头,禾孝头顶是两个小发鬏,白嫩嫩的小肉脸分外可爱,她捏捏她的脸,奶声奶气的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适得其反,嗯,阿嫆记住了”
禾孝得意极了,小大人的做派,昔嫆一刻也不敢偷懒跪的板板整整,小禾孝蜷缩在一旁睡的香,口水抹了一脸。
禾孝是每天笑笑闹闹没烦恼,昔嫆却一天比一天愁云惨淡,甚至一次巫灵祭祀,昔嫆和大巫大吵一架,昔嫆被惩罚跪在祠堂,大巫下令不准任何人给她吃饭,禾孝忍了一天实在忍不下去了,拎着餐盒偷偷去祠堂,她在窗口看见晕倒在地的昔嫆,吓的赶紧去叫人。
因病解了禁,巫医诊治后,昔嫆断断续续昏迷了几天,一直做噩梦,半个多月才缓过来,虽然病是没有大碍了,人却蔫蔫的,禾孝不忍看昔日的小伙伴如此郁郁寡欢,便偷偷的带她溜出巫祀放风,两个人跑到距离巫祀很远的小山丘上,看云,看天,看飞鸟,山坡上漫天的蒲公英像雪一样,霏霏不止,两个人跑累了躺在草地上,枕着彼此的胳膊说话,禾孝看着眼底无限事的昔嫆,终于把心里的话问出来:\"阿嫆,你那天为什么把大巫惹的那么生气,她发了好大的怒哦\"
在禾孝心里,昔嫆一向畏惧大巫,怎么可能如此忤逆她呢?
昔嫆低着头,长长的乌睫闪了闪,娇嫩的脸庞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郁色,良久她才开口:\"大巫她做错了事……\"
禾孝哦了两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巫这么厉害也会做错事啊。
\"阿孝,如果有人做了伤害你的事,你还会原谅她吗?\"昔嫆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不会了\"禾孝脱口而出道,随手拔了棵蒲公英,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个个\"小雪绒\"被风带远。
\"如果有人欺负了我们,我们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这是大巫说的!\"禾孝说完,扭头冲着昔嫆笑的烂漫。
\"可是……\"昔嫆心里很害怕,她怕禾孝讨厌自己了,更怕会伤害禾孝,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再成熟稳重也只是相对而言,心里压着的秘密差点说出来,绕到嘴边又生生吞下去,\"如果……如果是我不小心做了伤害你的事呢?\"
禾孝哈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阿嫆怎么可能做伤害我的事呢……如果是你,那我也不会讨厌你啦,阿嫆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也是唯一的朋友啊!
禾孝好像并没有把昔嫆的话放在心上,无所在意的追着成群的小雀跑来跑去。
\"我不会伤害禾孝的,永远都不会。\"昔嫆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却默默攥紧了小拳头。
山丘那边就是普通苗寨,今天是四月八,苗族上下举行着欢庆活动,狮子舞、打花鼓、打秋跹、青年男男女女都盛装出席,年龄的姑娘着绣花的银衣,上面缀满银泡、银铃等银饰,她们吹着芦笙,男子们应声而舞,更有对山歌的,声音嘹亮动听,举家欢腾,意兴十足。
昔嫆和禾孝也被这样欢跃的气氛感染,可是她们不能随意出南疆,昔嫆托着下巴,眼睛里满是憧憬,她不想整日里穿非黑即白的巫袍,她也想像其他苗寨少女一样穿漂亮的衣裳,跳舞唱歌,可是她头顶的巫女身份就注定与 这些无缘了。
俩人在外面闹到傍晚,回去的时候被大巫逮了个正着,昔嫆被带走,禾孝则被教训的很惨,受了五十鞭笞,差点没被打死,被人像死狗一样扔在床上,她哀嚎到半夜,疼的睡不着,回来的时候那种领着昔嫆出去,在任何地方吃东西都不用给钱的快乐早就烟消云散了。
大巫真的生了很大的气,这和生亲生女儿的气还不一样,因为畏惧大巫,竟没有一个巫医为她疗伤,小禾孝哭嚎的嗓子都哑了,伤口发炎还发了烧,这样挨了半日,禾孝放弃了,她自己也才十岁冒头,竟开始无助绝望的怀疑人生,她不想死,只能自救,把房里那些分不清是毒还是药的东西乱吃乱涂一通,差点一命呜呼。
还好她命够硬,没死成。
也是第一次她尝到了不公平,尝到了屈辱,凭什么昔嫆才只是虚弱晕倒,全南疆最好的巫医一趟一趟的络绎不绝,她伤的都快死了也没人管,那一刻她恨死了大巫。
凭什么,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
只因为她是巫女,是下一任大巫,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啊,禾孝昏睡过去前自嘲的笑笑,肿成鸡蛋的眼睛竟然还能流出眼泪。
自那以后,大巫便不让她们两个睡同一间房子,巫祀很大,尊卑森严,两人竟真的好久也见不了一面,即使连偶尔见面,大巫也会不高兴,会毫不留情的训斥她。
好像她的卑贱会玷污了巫女的神圣不可亵一样,可是既然她们两个有云泥之别,为什么还需要同女呢!
禾孝不明白。
她们长到十七岁,已成娉婷之姿,按照惯例巫女在这个年龄是要找同族男子成婚的,大巫有强大的女婿后备军,都是个顶个优秀的南疆巫师。巫祀上下刚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有一个叫赵禹城的中原男子来到南疆,要求娶巫女,这样大不敬的话要是换做其他南疆人,妥妥是要受刑的,大巫之婿只能大巫指定,从没听过有人求娶呢?还是个外疆人,苗疆上下哗然,可是谁想到那人给大巫灌了什么迷魂药,后来……大巫竟然同意了,昔嫆竟也没有反驳,其中缘由禾孝一直不得知。
历来族规,南疆不可与外界通婚,何况是巫女。
禾孝不知道具体缘由,一并的,大家都像转了性一样,闭口不谈,可能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吧,她指的是赵禹城和大巫之间,当然这些她也是很久以后才想到的。
而昔嫆远嫁蓬莱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她被苗疆除了名,巫灵赐予的巫女名字被收回,她再也不是巫长一脉的人了,当然这些只有巫长高层知道,外界只以为这是一桩打破传统偏见的绝佳姻缘。
禾孝更不明白了,为什么在南疆当着巫女好好的,阿嫆情愿被除名要嫁给其貌平平的赵禹城,还要嫁到离家千里之外的那个叫什么蓬莱的鬼地方,她可不相信什么真爱无畏。
应下婚约后,昔嫆也不见有多快乐,在禾孝的记忆力,很少见昔嫆发自内心的眉开眼笑过,她永远都是端庄高雅的。
昔嫆嫁到蓬莱,也要带走禾孝,可是禾孝不愿意离开南疆,除去那次被罚,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享受这里的一切,大多数时候都快乐自由的,她早已把南疆当成自己的家了。
阿嫆愿意放弃,她可不愿意,可是她劝不动阿嫆,而她和阿嫆只能绑在一起,从出生便开始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出嫁当日,数十里的嫁妆,大巫并没有出现,阿嫆并不在意的样子,没有按照苗疆女子出嫁的习俗,她换上了汉族女儿出阁的红嫁衣,直到盖上红盖头,一直失踪的禾孝才突然出现。
禾孝其实打定主意不随阿嫆离开的,她想了一夜,直到迎亲的锣声响起,她又临时改变注意,想到阿嫆一个人在异乡,若受了欺负,身边都没个娘家人撑腰,那可不行,就这样她义无反顾的回到了她的身边。
扶着阿嫆踏出闺门的那一刻,阿嫆心情紧张,握紧了禾孝的手,小声的说:“我们要逃出去了!”
禾孝委屈的撇撇嘴,她不想啊,她也不理解,逃什么呀,她在南疆待的好好的。
为什么要去蓬莱!
出了南疆,过了百余苗寨,再往前便彻底出了苗疆地界了,蓬莱与此相隔几千里,阿嫆想她这辈子再不会回来这里了,心里略略一酸,回望了一眼,内里是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情,她这半生,能选择和不能选择都只在这一次了。
反观她的多愁善感,禾孝在轿子睡的香,余下的路只有她和禾孝了,还好,还有她!
禾孝一肚子牢骚的跟着颠簸跋涉,可在蓬莱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再没人一日三晌的提教问术了,也没人限制出入自由了,连阿嫆也不必整日习学巫术,赵禹城为阿嫆专门在东苑建了一座庭院,里面的草木凉亭,房屋构造一律仿照南疆,其实阿嫆未必多喜欢这样的安排,可她从来没驳反过,不在意才会无所谓。
赵禹城对阿嫆很好,但阿嫆对他一直淡淡的,两个人说话见面,淡如远宾,并没有丝毫新婚燕尔的样子,禾孝闲的无趣问过阿嫆喜欢赵禹城吗,阿嫆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但到了蓬莱,阿嫆生活的明显比在南疆时轻松多了,禾孝也安心啦。
年底的时候见到了赵禹城的儿子赵景深,原来这姓赵的还是个二婚,一想到这禾孝就想为阿嫆打抱不平。
赵景深,七八岁的毛崽子,平时不养在东苑,一般也见不到,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领出来,小哥儿怕生,见了人也不会叫,不叫阿嫆也不叫她,阿嫆倒是无所谓,她对什么都无所谓,禾孝不行,一点亏都不愿吃,再怎么说阿嫆也是赵景深名义上的母亲,在家宴上对阿嫆如此不敬不尊,这让她俩如何在蓬莱立足。
宴会过半,她用一块百合绿豆糕把赵景深骗到后院,本想趁着四下无人,把他堵到哪个小角旮旯,吓唬教训一番,让他也知道知道南疆来的后娘姨妈不是好欺负的。可她也是个不争气的,走了没两圈便迷了向,宴上又吃的几碗酒,更不中用了,没教训成赵景深反被他戏弄了,禾孝恼羞成怒运势要揍他,赵景深表面上看着唯唯诺诺,但也只是做给他爹看,现在没人在前,他也暴露熊孩子本性,禾孝没想着真的动手,赵景深这小子却仗着学过几天功夫差点把禾孝从桥上撞下去了,辛亏被出来散一散酒的赵禹城救下,当即斥责了捣怪的赵景深,看他一小孩被训的这么惨,禾孝也有点过意不去了,毕竟是她起了顽心在前,也是不想让阿嫆为难,便开玩笑说是她和赵景深两人闹着玩呢,小孩子也是不小心,这事才罢……
禾孝一直不懂阿嫆既然不喜欢赵禹城,为什么偏偏要跟他来蓬莱,若只是为了逃离南疆,大可不必如此,只消来日做了大巫,什么做不得,哪里去不得,何苦如此难为自己呢,一年之后禾孝才明白其中原委。
等到南疆执行巫师找上她的时候,她才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作为昔嫆的同女根本不是被选来当候选人或者侍女的,她的作用竟是巫女的续命人,或者说,是巫灵的祭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