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一梦》郭橙橙

4、人要往前走

　　江燃本来打算找个专卖店买自行车，他以前在家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品质方面要求很高的。可许斓桥临走前给他指了个地，他和秦梦生就先去了那家。
　　二阳大名王小阳，家里排老二，高中没上就辍学了，现在在自家店里看店。二阳家的店是一个杂牌子的专卖店，还兼顾二手自行车电动车买卖。
　　秦梦生走在前头先进的门，二阳正在柜台里头窝着玩手机，身后的老板椅破的都掉皮。
　　一听见有客人，二阳抬起来，脸上堆着笑，看清楚是秦梦生之后，笑容收敛了很多。“来了哥。”二阳可能比秦梦生都大，但是他看谁都喊哥，叫秦梦生是因为许斓桥的面子。二阳私下里看不起秦梦生，同样是跟着他后头玩的，秦梦生就是他兄弟，自己就是个小跟班，还得天天挨着损。二阳家开着这个小店，不少挣钱，秦梦生这种没什么家庭背景的，他也多少有点瞧不起。
　　“想看点什么车，哥？”二阳看见江燃的态度就很客气了，殷勤又带着打量的眼神，看穿衣打扮也是个有钱的主。
　　江燃尴尬地摸了下脸，“先随便看看。”
　　二阳横插一脚，直接挡住了秦梦生站到江燃前头，“我家新来一辆，特符合你气质。”
　　“我就看看。”江燃有点讨厌他了，二阳刚才踩了秦梦生一脚。现在二阳整张脸就放大在他眼前，令人厌烦。
　　“你看这辆吧……”二阳吧啦吧啦吵得他头疼。
　　江燃忍无可忍，随手指了一辆。
　　二阳一看他手指的方向就乐了，这辆车子放这都不知道多久了，还没卖出去呢，这是他店里最贵的车了，没人乐意买，今天他一定要狠狠宰一笔大的。二阳面露难色，假装很不舍的样子，“这个啊，这个是店里最后一辆了。”
　　江燃在心里冷笑，怎么，你家卖自行车的，自行车摆在店里镇店啊。“多少钱？”
　　二阳想了半天，“这个又是变速车，又特别高档，你就给一千五吧。”
　　江燃差点骂出声，这牌子他听都没听过，看着还特别笨重，这人狮子大开口，也是真好意思。“要不再转转，老秦？”
　　秦梦生点头，转身想往外走，他知道二阳在坑他江燃，就算江燃要买他也会阻止他的。
　　二阳看他俩要走，伸手拦住江燃，江燃躲开他的手，他就跟着。
　　“怎么，还不让人走了？”江燃声音沉下来，一点笑意都没有。
　　秦梦生看到二阳拦着江燃，直接捏住他手腕掰过去。
　　二阳看江燃这变化，有点发怵，磕磕巴巴地说“便宜点，一千三。”
　　“王小阳，你欺负我行，别动他。”秦梦生手上用劲儿了。
　　二阳把手挣脱开，指着秦梦生的脸，“秦梦生，我怎么欺负他了，我卖我的自行车，有毛病吗？”
　　“你欠许斓桥的钱够买多少辆自行车了，别蹬鼻子上脸。”秦梦生想想都替他难看。
　　“许斓桥说让我还了吗？你跑这说上话了，你是他的狗吗？”二阳龇牙咧嘴地骂他。
　　江燃听到这话，脸上别说没有笑意，谁现在看他一眼，他都能立马一个飞刀给他戳死。没等二阳反应过来，江燃就给了他鼻子一拳，瞄准了去的。
　　二阳鼻子挨这一下子，眼泪一下子疼出来了，他确实没想哭，这是真实的生理反应。二阳鼻子酸疼酸疼的，又酸又疼，他捂着鼻子，鼻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你给我等着。”
　　秦梦生顿时特别烦躁，他又给江燃惹事了，江燃又因为他惹事了。二阳还嘴的瞬间，秦梦生又给了他一脚，正中小腹。
　　二阳连鼻子也顾不上了，冲过去想跟秦梦生打架。“走，去外头打。”他哪里是秦梦生的对手，纠缠半天，一点上风没占到，秦梦生给他脸打得肿出老高。
　　二阳找了个机会赶紧跑了，一边跑一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他俩这一架打得路边人都围满了，周围店铺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小声地议论着秦梦生。什么孤儿，什么克死了全家所有人，什么天天逃学，总之没一句话好听的。
　　江燃听了难受，但是他也没必要跟这群人计较，人在世上就是活在别人的眼里，一人一词，他既然没法让所有人都做个人，还不如当听不见。他想给秦梦生擦擦身上蹭的二阳的鼻血，伸手在口袋摸了半天，半张纸都没有。“回家换个衣服吧，这衣服也别要了。”
　　秦梦生的白色短袖上蹭上血，很明显，何况还是一个恶心的人的血。“没事走吧。”
　　一路上江燃都没说话，他在后座悄悄瞥着车上的镜子，秦梦生皱着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江燃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话，“别跟他生气啊，他那种人，没素质。”
　　秦梦生突然把车子停下来，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两个人就站在路边大眼瞪小眼。
　　“……？”江燃用眼神问他的意思。
　　“江燃，对不起。”秦梦生不想看他的眼睛。他明明知道江燃这一年的处境，他来了桐城不想惹事不想当刺头，可是一天之中就发生了两次。
　　“你说这话我真的烦。”江燃认为，朋友不需要这句话。
　　谢谢你这三个字，他也不喜欢。
　　江燃高一时候，秦梦生初三。江燃那会已经有少年初长成的模样了，初三毕业的暑假，个子蹿的老高。白玉楼就是那时候跟许斓桥成为了网友，他自己不敢独自坐车去桐城，只好用一顿肯德基贿赂江燃陪他去。江燃对周边县市都熟的很，轻车熟路带着白玉楼跟许斓桥网友奔了现。许斓桥也很谨慎，强压着秦梦生跟自己去的。那会他们四个里头就江燃像个大孩子，毕竟年纪大两岁，其余三个都是毛头小子，一水儿身高，江燃看他们用俯瞰二字也不夸张。
　　他们约好面基的地点在桐城最繁华地带的一个网吧门口。江燃和白玉楼来得早，俩人蹲在阴凉地里，江燃让白玉楼蹲他前头，给他遮太阳。
　　“凭什么！”白玉楼不干。
　　“那我就扔下你自己回去。”江燃昂着头，笑的十分狡黠。
　　白玉楼忍着想打他的冲动，乖乖蹲下来。
　　江燃突然双手托住他的屁股，这一动作呵呵白玉楼吓得蹦老高。
　　“干嘛！”白玉楼站在一边要气死了。
　　“我想吃冰棍，巧克力的。”江燃再次无耻地提出了新的要求。
　　白玉楼刚想拒绝他，许斓桥和秦梦生就来了。
　　“White？”许斓桥试探性的念出了白玉楼的网名。
　　江燃才知道白玉楼的网名，他俩没一起打过游戏。明明不好笑而且挺正经的，但是许斓桥念出来真的太好笑了。江燃站起来胳膊撑在白玉楼的肩上笑个不停。当然，后来他知道许斓桥的网名叫“bridge”的时候就不想笑了，果然是神奇的缘分让他俩相遇。
　　三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聊开了，很快就勾肩搭背的热络起来。江燃突然想到这里还有第四个人，他惯会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小白，买冰棍去啊。”江燃提议。
　　白玉楼一拍脑袋，刚把这事忘了，这会正好人都齐了。“走吧。”
　　白玉楼和许斓桥走在前头，继续聊着游戏。
　　江燃勾着秦梦生的肩膀，“走啊，买巧克力冰棍去。”江燃吃冰棍只选跟巧克力有关的，什么奶油草莓红豆统统不吃。
　　秦梦生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从记事以来，几乎没人主动亲近过自己，周围的人经常变着法的欺负他，他十几年的生活里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许斓桥，而且还是最近才稍微熟点的。
　　其实秦梦生不知道的是，江燃其实一点都没多想，他不会嫌弃他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不会注意到他已经脱线的短袖。江燃心思特单纯，跟谁交朋友这些事，他没琢磨过。江燃家里有钱，想跟他做朋友的人太多了，江燃在这点上来者不拒，他喜欢热闹，无论干什么都喜欢有人在旁边闹腾着。
　　江燃从小就很受女生欢迎，因为长得帅，又会打架，家里还有钱。上学的时候，女孩子顶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孩子。但是这一瞬间，他觉得如果这个少年跟自己在一个学校，估计比他还受欢迎。三年前的秦梦生，留着短短的头发，青涩又带着稚气的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小女孩。他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和穿的什么衣服鞋子毫无关系。
　　“你叫什么？”江燃勾着他肩膀的手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
　　秦梦生用极冷的声音回应他，“秦梦生。梦想的梦，生命的生。”
　　江燃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还挺好听的。“我记住了。”
　　一行四人到了最近的一家小超市。白玉楼负责结账，他不愿意进去挤，就站在门口等着。
　　许斓桥热情地在前头带路，“燃哥，老秦，吃什么？”
　　江燃看见许斓桥快选到冰柜里头了，赶紧伸手拿了两根巧克力脆筒，“小白吃牛奶的，我拿，你拿你自己的。”
　　“那我吃这个。”许斓桥手伸到紧里头，够出了一根草莓味冰棍儿。
　　“这两个四块，那两个两块。”超市老板用眼睛在算账。
　　白玉楼结了账后，四个人找了个台阶坐下。
　　江燃有点轻微洁癖，想了想还是不坐下了。
　　白玉楼舔着他的牛奶小碗，“江燃，你真会挑，随便拿的就比我的贵。给我吃口你的。”
　　“不行，我嫌弃你。”江燃宁愿给他钱让他再去买根新的也不想跟他同吃一根，而且此时的白玉楼吃的嘴边任哪都是，忒邋遢了。
　　“老秦，你要不要咬一口我的？”许斓桥臭屁地炫耀着他可爱的草莓冰棍儿，大家都没想到许斓桥这个没神经粗线条的人居然对草莓味情有独钟。
　　秦梦生摇头，他此时正认认真真地撕着脆筒的包装纸，脆筒好吃是好吃，就是得一直忙活。
　　江燃看他半天还没吃进去十分之一，就把手里的冰棍塞进嘴里，叼着脆筒边边。“给我。”
　　秦梦生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冰棍就到了江燃手里了。他细长的手指在包装纸上翻飞，三两下就撕掉了大半，直接把冰棍撕的差不多了。
　　“拿住了啊，别掉了。”江燃给他撕到了最后的安全范围内，这样他吃到最后也不用再动手了，只是得好好拿着，不然就会掉地下。
　　他们四个就这么认识了，相遇相识到相熟。
　　秦梦生爷爷去世那年，白玉楼急的不行，但是又不敢请假跑去那么远，被他爸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揍。实在没办法了，白玉楼跑去高中部找江燃，他嘴上嫌弃江燃从小欺负他，其实特别依赖他这个哥哥。
　　江燃听了安慰他别急，先回去上课，而他自己翻墙逃课去了桐城。他到桐城的时候，天都擦黑了。这是他认识秦梦生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去他的家。江燃出发的时候问了许斓桥地址，虽然有地址，但是下了车他还是找了半天，因为真的太隐蔽了。
　　秦梦生跟他爷爷住在他爷爷生前的小平房里，在一个小院的顶头，江燃能顺利找到，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到的时候太晚，许斓桥已经回家了。
　　太多细节已经模糊在这些年了，但是秦梦生记得，江燃没有跟他说要坚强这种话，而是问他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去休息吧。江燃对人好的方式直接又笨拙，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安慰他还不如让他好好发泄出来。
　　“累了就去休息会，我替你守夜。”江燃拍拍他的后背。
　　明明是寒冬，可是江燃手掌心的温度好像穿透了秦梦生的衣服。
　　秦梦生不知道江燃来了，见到他脸真切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太突然出现的事情，让秦梦生有点想躲起来。他又自卑了。整个甚至都没有一床体面的被子给他睡，围着屋子找一圈恐怕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水杯能让他喝水。
　　秦梦生没让江燃守夜，江燃也没跟他推来推去，毕竟是秦梦生的亲爷爷，这也是应该的。江燃背对着秦梦生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其实他前半宿都没睡着，因为秦梦生哭了。他知道，但是没办法安慰，他这一晚上都没哭，这种时候，背对着自己，应该是真的忍不住了吧，他不会打扰。
　　“谢谢你。”
　　江燃听到了。
　　许斓桥的好是朋友是兄弟之间的陪伴安慰，但是江燃的细腻让秦梦生觉得安心。江燃说过，拿他们都当弟弟，当小孩，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照顾他们也不用觉得需要回报点什么给他。
　　白玉楼第二天还是请假来了，三个人一起陪秦梦生度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日子。
　　江燃内心触动，这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前两年的日子，秦梦生还是那个小孩子，敏感且脆弱，疏离又浑身带着刺。纵然知道他有一天会长大，他会慢慢成熟稳重，一年时间不见，他伪装的再冷漠再坚强，在他眼里，他就是那个小孩。
　　“秦小哭包。”江燃这种时候特想逗逗他。“我请你吃冰棍吧，巧克力味的。”
　　秦梦生生气地撇过脸。
　　“行了。你们惹的事，哥哥结尾怎么了，跟你一起打架又能怎么的，别觉得你又对不起我又谢谢我的，我根本不需要这些。”江燃掰过他的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秦梦生没说话。
　　“无论到什么时候，护着你们都是我应该的，我难道就应该让你为我掀桌子，为我挡在前头，别人骂你我就听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江燃索性把这事摊开了说，秦梦生跟许斓桥他们不一样，许斓桥没吃过那些苦，没有秦梦生这样的性格，他有什么自己就会表达出来，可秦梦生不行。
　　秦梦生的家庭背景决定了他的性格，他明明是他们四个里头最小的，可你偏偏从来也看不见他像小孩一样笑。秦梦生被欺凌的事他从许斓桥那里知道点，他是真打心眼儿里心疼他。秦梦生表面上贼傲娇，每天板着一张脸就没乐过，但是他知冷知热，总是默默对你好。
　　“白玉楼跟你们说的吧。”江燃点了根烟，“说我自闭了还是说我自暴自弃准备自杀了，说的我心理创伤奔十级去了吧。我转个学本来挺好的事，你们天天拿我跟保护动物似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事都发生了，我能怎么着？秦梦生你给我记住，人永远都得朝前走。”
　　秦梦生想说没有，但是想了想，无力反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他怕江燃再走回头路，江燃怕他走自己的老路。两个人明明互相担心，可是都用错了办法。
　　“你们想知道，我有空会跟你们说，但是至少要到我想说的时候，成吗？”江燃把烟掐了，不就是复读个高三吗，怎么这么费劲。
　　“我饿了。”秦梦生突然开口。
　　“走！不买什么自行车了！每天蹭车多好！”江燃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烦死那种大家都小心翼翼对待他情绪的时候了。
　　当然，这话就是说说而已，最后，俩人还是去了专卖店。
　　“这个好看吗？”江燃摸着一辆黑绿色相见的山地车。嗯，手感不错。
　　“还成。”秦梦生其实觉得一般。
　　“那这个呢？”江燃又看中一辆蓝色的。
　　“凑活。”秦梦生觉得这个真的还能凑活看。
　　“那辆怎么样啊老秦？”江燃突然看到了角落里一辆纯黑的。
　　“不错。”秦梦生也看见那辆了，它的黑色是那种哑光的，远处看虽然不显眼，有点简陋的样子。但是，好的东西用最简单的装饰就足够了。
　　江燃和秦梦生对视一眼，就它了！
　　“美滋滋啊～”江燃骑着新自行车，很快乐。虽然这车子跟在二阳家的车子差不多钱，但是他高兴啊，千金也难买啊。
　　“明天我也骑自行车。”秦梦生说。
　　“你早该骑自行车了，摩托车这玩意儿，不好。”江燃是真这么觉得。“对了，听说你在一家ktv打工？”
　　秦梦生点头，虽然之前他爷爷跟他省吃俭用，就是怕有一天就剩他自己了。他爸妈的赔偿金根本没动多少，但是为了以后的生活，他总得给自己打算一下将来。
　　“每天晚上都去？”江燃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上课这么困了。
　　“就到凌晨一点。”秦梦生算是兼职，ktv一般都这个点人多，一点以后，想回家睡觉也都走光了，想来唱歌的，基本也都来了。“明天就不做了，一开学就是淡季了。”
　　江燃本来也是想说让他别去了，他那里每月的生活费都有剩的，这么久攒了很多了。如果秦梦生要用，拿去就行。这个工作太辛苦，白天上课，晚上熬到一点，到家还不知道几点了。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
　　“那就行。”江燃放心了。
　　“我在这拐弯了，你回去骑慢点。”江燃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一下，用脚撑着地。
　　“好。”
　　直到江燃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才发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