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城欢》闻七书

30、羗阙（六）

　　李愿轻声道：“过来坐吧，不要打扰到他休息。”

　　也不知道哪里打扰到了，周末看看床上的人，他也没说话，总不能不呼吸吧。轻手轻脚地走近桌旁，很规矩地站着，李愿看了一眼，不愿意坐就站着吧。

　　“听说周公子很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他了。”李愿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上吹了吹，想了想，给周末也倒了杯，“坐吧，喝杯茶。”

　　都说了第三遍了，周末要是不坐，就太不合情理，扭捏了一下，在李愿旁边坐下道：“王爷说笑了，不是我忙，是年前赵歌收留的那些难民，我去看了一下，地方还挺远，所以，就多花了几日，这才耽搁了我来看他，呵呵呵。”

　　周末搓搓膝盖，呵呵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是说，那些人是赵歌收留的？”他总以为是封尘的手笔，难得大方一回，结果是赵歌。

　　“回王爷的话，确实如此，老老少少一个不落，不过……”花的都是他的钱。

　　李愿挑眉道：“不过什么？”

　　“哈啊，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周某谢王爷尽力而为，帮我找到赵歌，赵歌醒了自然会感激不尽，今日我就带赵歌回去，免得打扰了王爷，等他醒了，再来谢过王爷。”

　　“不必，赵歌往后就住在王府了。”李愿淡淡道。

　　“啊？不不不是，他，您……”周末还以为李愿要说好，或者是赶紧带走之类的话，突然说赵歌不必回去了，让他有些……

　　李愿低着头，没注意到周末千变万化的表情。

　　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这前后差别就这么大？周末不知该怎么说，呵呵两声，不再多话。心里合计，会不会是赵歌欠了李愿什么东西，才被留下来等伤好了，做苦力还，呀，那样的话，他可帮不上什么忙，顶多……有空来看看他。

　　见周末发呆不说话，李愿道：“在想什么？”

　　“没没，没想什么，就是替赵歌担心。”

　　“担心？”

　　“不不，是开心，开心，哈哈哈。”周末嘴瓢，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前后结巴了两三次。李愿道：“周公子怕是被冻坏了，怎么老是结巴。”

　　“有嘛，那可能确实是冻坏了，哈哈哈，这赵歌也看了，也没别的什么事，再次谢过王爷收留赵歌，那周某就告辞了，告辞。”周末拱手，边说边起身，等说完的时候，已经到门口了，李愿才嗯了一声，便撒丫子跑了。李愿轻笑一声，有趣也会被传染。

　　周末匆忙出府，上车的动作并不轻，把正在眯着的秦佑蓝给晃醒了。

　　“怎么了，为何这般莽撞。”秦佑蓝往旁边挪了挪，给周末腾地方，不过周末想也没想，就坐在了对面。

　　“我的天，英舒王爷不让我接赵歌走，是不是赵歌欠王爷东西，被王爷留下做苦力！！”

　　秦佑蓝一听，笑出了声，什么跟什么，英舒王府那么大，难道还缺个打杂跑堂的？笑话，“你莫要胡说，看你的样子，赵歌还未醒吧。”

　　“嗯是，没醒，伤的很严重，哦你知道是谁劫走了赵歌吗，是祈舒王，你都不知道，刚刚我竟然骂了祈舒王混账东西，当时我就觉得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天，给我吓得，腿抖成这样。”周末一说一大堆，上一秒说的还是赵歌没醒，下一秒也不知道说的啥。

　　“赵歌没醒，这天寒地冻的，带出来定会折腾到他，英舒王爷也是为了赵歌好。”秦佑蓝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周末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便哦了一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不过他好像忽略了，是“往后”，往后就是不管醒没醒，一直在王府。

　　“对，你说的有道理，快回家，给我吓得腿软，得喝鸡汤补一补。”周末按着不停抖着的腿，对外头的马夫喊了一声。

　　秦佑蓝笑笑，将暖婆子又塞给周末，周末自然没有推脱，抱着暖婆子，靠在马车上缓解心情。

　　这几日来，李愿除了上朝会不在府里，其他时候就一直在琳琅阁待着，晚上睡觉也不回栖鹮阁，怎么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下了朝会就来，边看书边照顾赵歌，半个书房都搬到这边了，不为别的，就因为离赵歌近。

　　傍晚的时候，李愿去用晚饭，封尘说去看看赵歌，没过多久，一个侍卫哒哒哒的跑来，见李愿在用饭，但封尘又交代，一定要说，便在门外犹犹豫豫的，江棋给踹了一脚，道：“鬼鬼祟祟作甚。”

　　“啊？不是，是封老交代，让属下请王爷去琳琅阁。”侍卫往后退了退，看着正在吃饭的李愿，左右为难。

　　江棋道：“可有说是何事？”

　　侍卫摇摇头，“封老说，王爷去了自会知道。”他只是路过，刚好见封尘迈着小碎步出来，封尘也是刚好遇见他，便让他传话，他说的，都是封尘的原话。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打发了侍卫，江棋歪歪头，难道是赵歌出了什么事？

　　恍然大悟后，慌忙进屋，不得不打扰正在用饭的李愿，“王爷，封老让人带话，让您去琳琅阁一趟，也没说什么事，属下想着，应该是赵公子……唉？王爷，您等等属下。”

　　一听琳琅阁有事，李愿放下碗筷就走了，江棋话没说完，便追了上去。一路上，李愿心里慌乱，莫不是赵歌醒不来，要是醒不来，他又得去李逸那里一趟了。

　　江毅刚好来找李愿，被自家弟弟给拦住，三人一路去了琳琅阁，以至于赵歌睁眼的时候，床榻旁四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是不是在做梦，而且，李愿的身影，与八年前的那人，极其相似。

　　“哎呀，老夫就说醒的来吧。”封尘端着手，很是高兴。

　　李愿就不一样了，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人睁眼，激动地话都说不来，本来有很多话说，见赵歌看着自己，就蹦出了句，“你醒了？”

　　赵歌微微点头，脖子一阵疼。封尘麻利的给倒了杯水，端到床榻旁，被李愿跟熟练的接过，封尘咦了一声，看看李愿又看看自己端水的动作，这……

　　“喝些水，润润嗓子。”李愿甚是温柔，端着杯子的手微抖，赵歌自动忽略其三人，眼里只有李愿，人消瘦了不少，黑眼圈也重了。他记得那日，自己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难道是梦还没醒？

　　李愿将水放在唇前吹的微江，勺子放在赵歌唇上时，那种真实的感觉，让赵歌心里咯噔一下，那日不是梦，是真的，李愿找到了他，救了他，自己也并没有死。

　　赵歌只定定的看着李愿，不张嘴。“怎么，太烫了？”李愿撤回勺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口，道：“不烫。”然后又放在赵歌唇前，全然不记得身后表情各异的三人。赵歌的眼神落在李愿身后，才让眼前的人想起来，封尘他们还在。

　　李愿停下动作，微微转头看着三人，明显觉得他们很多余，封尘楞了一下，忙道：“老夫还有些药要分，那就有劳王爷照顾赵歌了。”江棋不明所以，正要开口，封尘就站在他和江毅中间，一手一个，道：“走吧，你们二人帮老夫分一下，老夫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看，再转头看看李愿，还没问，便被封尘扯了出去。封尘带上门，道：“前阵子弄了一副药材，要以红豆为引，去，给老夫找些红豆来。”声音有些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兄弟二人听不见。这虽然听起来很奇怪，可兄弟二人并不懂医术，觉得没毛病，再说封尘用药都十分……那啥，很正常，所以二人毫不怀疑。

　　门被关上，屋内安静的都能听到有人心跳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很重很重。

　　“来。”李愿重新舀了一勺，吹了吹，喂给赵歌。

　　赵歌眼睛都不眨，盯着李愿看，没有感情地张嘴，喝李愿喂的水。不知不觉，一杯水便没了。

　　人刚醒，也不能喝太多，主要是怕他想尿起不来。赵歌眼巴巴张着嘴，等着李愿喂，不过李愿已经将杯子放了回去。

　　李愿道：“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动。”躺了好几日，没下地走过，或许身体有些僵硬。

　　赵歌动动手指，觉得还在，嗡嗡道：“能。”对话间，赵歌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李愿的脸，心里有一种异样，说不出来，但很开心，看见李愿，就很心安，很安稳。

　　“您……”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又是四目相对，气氛一阵凝固，都张着嘴，呃了几声，李愿才道：“你醒了就好。”

　　“嗯，您……看起来，瘦了许多。”赵歌眨巴眨巴眼睛，躺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除了后背有些僵硬外，就李愿的黑眼圈格外的重，也瘦了许多。这当然是照顾赵歌熬的，除了朝会就是琳琅阁，熬夜照顾，黑眼圈自然很深。

　　听得赵歌说自己瘦了，李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摸摸自己的脸颊，没感觉到哪里瘦了。

　　又是一阵沉默，总之，两人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一是赵歌在想，那日说的话，李愿到底有没有听见，要是听见了，那怎么办，他总不能打李愿一顿，把这些伤还回去。李愿则想着，会不会是李逸下手太重，把赵歌打傻了，伸手在赵歌头上摸了摸，没问题啊。

　　赵歌不明所以，心情万分复杂，闭上眼睛好好想想，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什么替李愿受的，咦，不敢想不敢想。李愿以为赵歌困了，叹了口气，道：“你先休息，本王就在这里守着。”

　　言外之意就是，有事喊他。

　　赵歌本想着好好回忆回忆，结果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又睡着了，给李愿吓一跳，忙叫人去喊封尘，封尘来也就把了把脉，说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多休息，所以嗜睡。

　　李愿跟没事人一样，打发走封尘，才又坐回去，伸出手，握着赵歌的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一等，就又是一日，原本都以为赵歌是太累了，就持续昏睡，醒了吃，吃了睡，看到李愿就睡。实则是，赵歌看见李愿就想起那日说的胡话，画面感十分强，他确实以为是梦，但是又记的很清楚，坠入黑暗之前，他还和李愿对话了，啧，无颜以对。封尘捋捋胡须，看得通透，大概是气氛过于微妙，他都感受到了。

　　这日朝会上，皇帝终于又提到了伽荒，和伽荒公主要和亲的话。这怎么和还不清楚，双方还没有具体说过，不过又说上元节时，伽荒使者会来，界时再讨论这个问题。

　　不过显而易见，伽荒现在处于弱势，没什么条件可提，使者来就是看看，这个亲，到底值不值得和。虽然伽荒不如当年，却也不会硬要塞个公主给大庆。当今伽荒皇帝是个花心的主，不过好像和女儿没什么缘分，一个公主，七个皇子。

　　要不是伽荒天灾不断，逐渐衰落，年年收成不好，兵力逐渐下降，现在北蛮又虎视眈眈，才不会想出这么个办法，用和亲的手段拉拢大庆。和亲这种事，只要两人都还活着，之后几十年内基本不会轻易开战，刚好大庆不愿意打，伽荒兵力匮乏，两国交好，抵御得了北蛮，缓得了国内社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伽荒公主也是随了当年的大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妹妹。也是为了伽荒，豆蔻年华就骑上战马，披上战甲，和当今皇帝一同打天下。不过天妒英才，早早便殒命了。

　　如今的那位公主，自小听着姑姑的故事长大，自然多了许多责任感，听得好多百姓流离失所，加之皇帝又上了年纪，顾及不来，朝臣们一个个说为了国业，让皇帝和大庆谈谈，和亲以示友好。皇帝自然不同意，就一个宝贝公主，怎么能说嫁就嫁。可公主也知道，不可能陪父皇母后一辈子，迟早都是嫁，嫁给谁都是嫁，便当着朝臣的面，亲自应下了此事，给皇帝气的不轻。

　　可多说无益，再无更好的办法，再次着，就要对大庆俯首称臣了，伽荒自然不同意。

　　李霄雲也考虑了许久，几个儿子里，李逸和李愿都合适，李昭的话……太小，怕被那公主给蛊惑了。

　　朝臣自然没什么意见，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好事。果然，朝会上李愿当透明人没当好，主要是李逸突然像开窍了一般，皇帝说个啥他都能答，就殃及了站在一旁的李愿。

　　下了朝会，皇帝很自然得将兄弟二人留下，就是讨论讨论和亲一事。

　　“听说，要和亲的这位公主，是伽荒君主的独女，有着和当年伽荒大公主萧宁睿一样的风范，你们二人怎么看。”皇帝面带笑容，好像也觉得和亲是个好事。先不说这和萧宁睿有没有关系，就皇帝说的这话，无外乎就是问一问他们二人对这位公主印象怎样，再探探口风而已。

　　还是和朝会上一样，李逸上前一步，道：“萧宁睿当年虽然败给了三皇叔，却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伽荒公主若和她那位姑姑一样，自然也是值得敬佩的。”

　　皇帝点头，不可置否，事实确实如此，自古以来不管哪个公主一听和亲，不是要死要活的，要么就找个假公主，替真公主去，要是这位公主和她那姑姑一样，有着过人的胆识，也是个让人敬佩的主，可伽荒为表诚意，应该不会弄个假的，所以不必太担心，他们就一个公主，不会突然冒出一个，这一点李霄雲还是很放心的。

　　“说的不错，那愿儿怎么看。”听李逸回答完，皇帝又问李愿。李愿被点，着实不爽，这种问题还是必答的，难说，上前一步道：“儿臣觉得……甚好。”

　　“……何解？”皇帝皱眉，觉得李愿并没有认真听。李逸在一旁忍着上扬的嘴角，这种问题都不用思考，夸就是了，谁知人家只说了甚好，好？什么好？

　　“儿臣是说，一个女子有过人的胆识，甚好。”没见过，又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便只能从人品上找话。不过和李逸说的事一个意思，便只能叹气，算是白问。

　　然后皇帝又道：“那你们觉得，这样一位公主，要何人才能降服的了？”前面是他问的不明显，才让李愿钻空子，说的不清楚，这次他直戳了当了问，也好解答。

　　不过底下二人同时想到了萧宁睿，和他们的三皇叔李霄炎。若是那公主和萧宁睿像，能降服的，只有像他们三皇叔那般的人才行。二人被为难住，大庆恐怕找不出像李霄炎的人了。

　　二人木讷的样子，直让皇帝皱眉，“为何不答？”

　　李逸转着眼睛想了想，道：“自然是那公主自己喜欢的降服得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喜欢，便愿意听话。李愿没想到这一层，只想到谁和他三皇叔一样。

　　听李逸这样答，觉得自己参与不了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皇帝就不同了，觉得李逸说的十分在理，心里十分开心，自动忽略还未答上来的李愿，直接到下一个问题。

　　刚好他也看的回答，懒得参与，除了在一旁附和打哈哈，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很快，皇帝心里就有了人选。

　　“今日这些问题，关乎这次和亲之事，你们二人的回答皆可，朕，也十分满意。伽荒君主未曾点过这亲到底由谁来和，所以朕决定，届时伽荒公主来访，这个亲，和与不和，喜与不喜，都由你们自行决断，你们意下如何？”

　　“儿臣听从父皇安排。”二人异口同声，难得，难得。这点上二人没什么好互相膈应的，皇帝说的是，：你们自行决断，可心里是：朕已经选好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选与不选，还是不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