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长辞》曲子越

5、第五章 梅花开了

　　大雪过后，是良久的沉寂。
　　就像沸腾的水咆哮过后，是良久的冷凝。
　　伶人一事使得长安城沸沸扬扬，但过后便逐渐回归宁静。
　　广安王已命人彻查伶人一案、甘相和武庸侯抓壮丁、和外邦勾结、帮外邦东胡族私筑皇宫等案子。
　　但一切还只是传言，是而两府的人只是被禁足，并未进大牢看管。
　　刚入冬不久，长安城只是森白森白的。
　　但昨夜，长安城所有的梅花盛放。
　　森白中，此刻有小点小点的灼红，看得人心里喜爱。
　　长辞正在院里择梅花瓣。
　　“我看文人雅士都是对着梅花造出一堆诗词，主子您怎地跟他们不一样啊？”寻蓝呆呆地问。
　　“去去去，咱主子能一样嘛，主子的才气像日月一样生辉，才不需要学那些酸人作态呢！”寻青道。
　　长辞笑得择花的手直抖，然后转过身来，“我跟他们着实是不一样的，我是个俗人，只会择梅花瓣来酿梅花酒，做梅花糕！”
　　“你看！主子就连吃东西都吃这么高雅的！”寻青有些骄傲地说。
　　长辞听得大笑，寻青这小伙子机灵，虽然知道不是真话，但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
　　“梅花糕不是很常见嘛！哪清雅了！”寻蓝不服气道。
　　“梅花香自苦寒！傲立雪中，怒然盛放！被主子这等高洁聪敏之人吃掉，可不就是高雅！”
　　寻青说完，靠到长辞旁边笑嘻嘻道，“主子......听大夫说，服食梅花所制之物过多，容易便秘......嘿嘿嘿......”
　　长辞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笑着刮他的鼻头，“好好好，剩下的给你和寻蓝分！”
　　“谢主子！”寻青笑道。
　　打发了寻青去江府过问宛园的事情，长辞在书房叫了寻蓝进来。
　　“广安王态度暧昧，若继续这样，恐怕拖个三五年，这件案子就不了了之了。”长辞坐在书桌前摩挲着手。
　　“确实，那些大臣虽然义愤填膺，可大部分都是各怀鬼胎。”寻蓝赞同道。
　　“你找人去提点那些跟武庸侯和甘相有过节的人，又送一些两府罪证给他们。”
　　“是。”
　　“哦对了，刚刚姜国来报，万因阁的人在调查您和太子。”
　　“先尽量瞒着，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只能多瞒一段时间。”
　　“不过，我们的人也带来了新消息。”寻蓝神神秘秘道。
　　“江公子，并非普通商贾，是十年前被贬为庶人的七皇子赵祎。”寻蓝又说，“十年前刚满七岁的七皇子被流放黄戕河下游，只听说流放后不久就死了，没想到竟是这般境况。”
　　长辞盯着眼前的书桌沉思，其实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这么说，他和她有共同的敌人......
　　十年前，先帝驾崩，立当时的三皇子——赵民成为皇上，有人传言是为了日后可以传位给废太子赵胤。
　　世人都说先帝是一代贤君，可他不满他膝下皇子都是庸碌之辈。
　　后三皇子侧妃诞下一名皇孙，是三皇子的长子。出生时百鸟齐飞，在三皇子府上空盘旋，还有喜鹊鸣叫。因这祥瑞之兆过于奇特，闻所未闻，先帝亲自赐名为“赵胤”。这小皇孙智慧过人，又厚德贤良，是当帝王的好料子，后就封了其父三皇子为太子。
　　但太子妃膝下空荡荡，成日寻医问药求孕。
　　听说先帝崩逝时，立下密诏，直接让位于皇孙赵胤。但不知为何，最终公示的密诏成了太子晋为皇上，太子之庶长子赵胤为下一任储君。
　　皇上登基几个月后，就传出了太子赵胤谋逆的消息，赵胤被废，凌迟处死，废太子同父同母年仅七岁的弟弟——七皇子赵祎被以帮凶之罪贬为庶人，流放黄戕河。其母被贬为官女子后处死，扔到乱葬岗。
　　曾经誓死效忠废太子的前丞相——敬安，听说也以与废太子勾结谋逆之罪，府上的主子被极刑处死，下人被变卖为贱奴。
　　寻蓝看着长辞刚刚还交互摩挲的手，此刻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心里诧异。
　　“主子，你怎么了。”
　　长辞很快恢复了平静，“无事，你去江府一趟，说我要请江公子去醉一品赏梅。”
　　其时雪落三遭，腊梅次第绽放。
　　一阵风吹来，拂动枝头的梅花，红影卓约。
　　江寒赶到时，长辞斜倚在软塌上，正在往杯中倒酒。
　　他还是一身玄黑色，剑眉星目、墨发如漆。
　　若说云泽是万千少女心头的白月光，那么这个男子，则是白月光身后的清冷夜空。足够无垠，足够深不可测，足够神秘，足够清冷，能与烈日抗争。连骄傲的星子，都要依靠于夜空。
　　他立在一大片红梅中，隔着石阶将她定定望着。她原以为他们相一直隔着一条银河，可她不知，今日后，银河逐渐变成小溪，小溪逐渐变成小径，小径逐渐变成荒芜。
　　江寒坐下时，长辞瞟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左边的一园子梅花。
　　“人只道长安的梅花一年胜似一年红。”长辞转过头来，嘴边挂着浅浅的笑，继续说，“但无人记得，十年前这个时候的梅花，才是红极，才是冠绝天下。”
　　“鲜血染就梅梢头，在月色的清辉下，灼灼其华、妖娆艳冶。”长辞端起酒杯敬江寒说道。
　　江寒此刻让人是难以参透的神情，直直地盯着长辞，并未同她端起这杯酒。
　　“你我都是在那个雪天，用半身血浇灌梅花的人，都是天涯苦命人。”长辞直视江寒的眸子，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江寒的眼神一向似高山般严峻陡峭，但长辞觉得，这时的江寒眸子好似含着一汪温暖的泉，和煦如三月风。
　　看着江寒目光呆滞，长辞浅浅一笑，将头上发髻解开，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女子柔美馨白的面庞笑意更深。女子轻启朱唇道，“公子见谅，小女子名长辞，姓敬。”
　　“原来是前左丞相之女。”江寒假装镇定，可眼里还是闪过一丝特别的神情。
　　入长安后，她一直以男装现身，是以战败的姜国太子——陈云泽，入吴做人质的由头来的，他不是没有疑心。
　　“小女子将身上最大的秘密已露给公子，是否足见小女子的诚心？”长辞的笑意更深了，可心底，渐渐升起滔天巨浪。
　　这个秘密，连云泽都未尝知晓。
　　敬府原是姓秦，因秦安屡立功劳，先帝特赐“敬”姓，府中上下都改姓“敬”。前左相敬安受先帝所托，誓死效力于废太子赵胤。
　　广安王入京后一年，废太子便犯了谋逆罪，废太子一干众人下场凄苦。
　　敬府被抄斩时，长辞正偷溜出门游玩。
　　回府时，已是天翻地覆。
　　逃亡到姜国边境，云泽救了她，收为妹妹，她便与云泽生活了十年。
　　云泽事事体微、也是真心对她。
　　但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世间还无人知晓。
　　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人。
　　江寒举起酒杯，与长辞的酒杯碰上，在凛冽冬风里，发出沉重的声音。
　　这一声沉重，将两人心里的滔天巨浪撞击在一起，然后水与水混合，浪与浪同拍，数刻后，归于平静。
　　“今日后，姑娘和江某就在一条线上了。”江寒笑着看她，眸中有不明的深意。
　　这等大秘密，她犹豫了许久。虽然直言未免莽撞，可她最后还是决定亲口对江寒说。若要攻破一个人内心的防线，需要同等的秘密作为交换，占据主方，日后才不至被动。
　　“小女子想，江公子想要的不只是冤情昭雪吧。”
　　“哦？我倒不知道我还想要其他的什么？”江寒挑眉。
　　“十年凄苦，十年寒凉。任谁，都心上蒙尘，再难如初。”长辞继续道，“人心底的欲望会在黑夜疯狂滋长，由最初的渴望萌芽，逐渐长成小树，最后突破天际。”
　　长辞俯首，凑近江寒耳朵，轻轻道“小女子，可助公子权力登峰。”
　　“你想要什么。”江寒凝视着长辞，眸光冷冽如冰。
　　“公子知道的。”长辞缓缓起身，青丝梢头随风轻轻晃在江寒脸颊边。霎时，他的脸上痒痒的，心上也是痒痒的。
　　“我看，除夕是个好日子。”长辞走到门口时，抛下这么一句话。
　　没头没尾，但江寒知道，这是她的诚意。
　　这份礼，来得比他计划的要早。
　　他不知，那是因为，长辞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