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沉沉雪倾天》秦卿鸾

22、第二章

　　第二章

　　大约是托了我这一张脸长得好的福，我的住处颇好，我独住在北苑的小阁楼中，很是清净宁雅。且许是因为我算是自愿来的，鸨妈管的也较松。

　　这日一早，丫鬟正给我梳着头发。
　　小姑娘年纪不大，我估摸着也就十三四，手艺倒是不错，梳的我颇舒服。
　　人间的铜镜不比在仙界，神仙都可用法力凝成镜子，那般的镜子要比铜镜清楚的多了。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略微扭曲的人影，一阵熟悉感而来，恍然间，我仿佛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后多出一袭绣着流光暗纹的白衣，肩上是身后人的手，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呢喃一般诉出一句话：“……结发为夫妻，碧落黄泉不相离。”
　　我睁眼再去瞧，便只见小姑娘给自己梳着头发。
　　摇摇头，我觉得自己该是被老四拖得神智有些不清了。正暗骂了老四两句，他便真出声了。
　　老四忽然与我千里传了心音。

　　老四说：“命盘里安排的，原本今日那梁粉如想要逃，好容易爬上了院子里的树够到院墙，结果给护院逮了个正着……于是她一急，一掉掉到了院子外头，可巧的是，外头云觅初路过，恰恰将她接个满怀。”
　　我抽着额角，气的浑身发抖，心中对老四说道：“老四你个挨千刀的，我都卖了自己了，你居然还叫我去爬墙？！”在这处，爬墙不丢人，逃跑很正常，丢人的是明明是自己卖了自己，却还爬墙逃……
　　老四默了会，声音继续传来：“左右用着的也不是真身……三姐你不如就当控制着傀儡在翻墙罢……”
　　这话说的我颇无语，于是我心肝都纠结成了一团，抖着唇默了。

　　老四说：“今日巳时三刻，云觅初会打你屋子后头的墙下过，你合计合计，准备行动罢，命盘里安排好的，那云觅初定会去接住你，以他的武功，三姐你不必忧心摔坏了这一副凡躯□□，你该是能安全着陆的……对了，那护院不到时辰是不会出现的，命格那小老儿都给你安排好了。”
　　我闻言，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住，将手中一支细细的银簪子给拧弯了。圣贤说的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火气不发出来，烧的便是自身的五脏六腑了。
　　回神后我看着形状颇扭曲的簪子，不由咂舌暗道：乖乖，往昔依赖仙力惯了从不使蛮力，却不知原来我是个怪力女啊！
　　那丫鬟约莫是见了我手里没个样子的簪子，惊呼一声，手中扯断我一根头发。
　　哎哟喂我的头皮啊！我暗暗吸了口气。
　　她连忙退后两步“扑通”地跪下来，一边磕着头，口里不住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姑娘饶了奴婢罢！”

　　我看她那不要命的磕头架势，目瞪口呆了片刻，一下忘了那小小的断发之疼。
　　莫不是……她被我这怪力给吓着了，以为我是个女妖怪，怕我吃了她？
　　我瞥了眼地上的小姑娘，看她那快磕破了的额头，心中有些不忍，于是道了句：“你起来罢，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小丫鬟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谢姑娘开恩。”
　　我说，小姑娘啊，你忒老实了，磕头磕的也太真把式了些，至于这般大力么？瞧这额头肿的，都赶上包子了。
　　那小丫鬟爬起来，捡起那根头发送到我怕面前，小心翼翼道：“姑娘，可要女婢收起来？”
　　我于是终究忍不住，抽了抽额角。我万分理解不了凡人对头发的执念，半晌，我才想起，凡人有一句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估摸着，大约凡人都给祖先贤者洗脑洗的厉害，牢记着这话，这便是原因了。
　　大概是我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小丫鬟怕我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见那小姑娘又想跪下来给我磕头，紧赶道了句：“给我继续梳头罢。”
　　我思忖着，照这丫头额头上的大包，再磕两个头九成得血溅当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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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屋子后头的墙下徘徊了半晌，对一边长得甚好的歪脖子树瞧了又瞧，纠结着眉头，不好意思真上去爬。
　　这树不知是不是当初也被命格星君安排好了长法，好叫梁粉如照着命盘来过活——总归长得……很是方便给人爬。
　　我也不是说没上过树，仙界千万仙山上，仙树的树干都长的甚高甚直，我素来手指头都不消抬一抬就能上到最顶端。
　　若是来一个凡人去爬，那还不得跟爬悬崖似的，不愁死也得跌烂，终归是条不归路。
　　可这是凡间的树不说，上去还得用爬的。凡人说的好，正所谓：头可断，发型不可乱；血可流，衣裳不可坏。
　　我若是放开手脚这么一爬……
　　想我堂堂神农氏三女，神女碧卿，几万岁的高龄还要去做这些个凡间小孩子做的事情，我便油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萧瑟之感。
　　自我没了仙力，便常常想起凡人说的一句话，所谓：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真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想起几回便要泪奔几回。

　　犹豫了许久，眼看着日头渐升，时辰也差不多了。
　　我思忖着，反正我自卖了自个儿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没了多少形象可言，形象这东西，与我如今是奢侈品。
　　我咬着牙，破罐子破摔，干脆也就将形象毁了个彻底。
　　也亏得我这一身凡体虽说弱质，但也远比四体不勤、一步三喘的凡间女子身体好用的多。
　　这厢我方爬上树攀上了墙头，那厢院里护院便巡了过来，他们远远瞧见我，有一人颇响亮地嚎了一声，我便见几人朝我这面墙冲过来。
　　我被这声疑似狮子吼的大嚎震的不轻，心中怀疑是那人是人间的武林高手，想将我径直给震下来。
　　我于是不由跳着青筋暗暗鄙视了命格星君一番：命格啊命格，你这小老儿，时辰掐的也恁准了些！
　　我紧赶地瞧着墙外，目中所见一锦衣男子，与人群中颇耀眼，我记得老四当初给我看的如意镜中，云觅初长的不就是这张脸么！
　　我瞧着身后愈近的护院，于是甚潇洒地翻过墙跳了下去。
　　云觅初啊云觅初，你老祖宗我显灵了，这是你小辈天大的福气，你可得给我接好了！

　　云觅初果然踏着那叫做轻功的步子掠过来，张着双手便要接住我。
　　可惜的是，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这万里晴空中，蓦然一道细细的闪电无声劈下来，几不可见的电光瞬间没入云觅初的身体。
　　于是，云觅初生生给电的僵在了原地。
　　我欲哭无泪，若不是还保持着下坠的姿势，我倒想抚一抚额仰天悲啸：电母啊电母，你也忒敬业了些。你这榆木脑袋，劈人都不挑个时辰的么？
　　还有老四你个杀千刀的，你都不与电母先打个招呼的么？
　　我正认命地闭眼，准备硬扛着摔一摔这身肉体凡胎，便当做松松筋骨了。左右我也明白了，即便这时候有另一个凡人要来学一学话本里头的戏段，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也是来几个便要被电母劈几个的。

　　我咬牙闭眼，却蓦然落入一个清淡的怀抱，那一双手臂紧紧护住我，纵然是指尖亦不放松。
　　我略惊奇地睁眼，正要瞧瞧哪个凡人有能耐扛住电母一道电。虽说电母劈下来的电小的只能让人僵一僵晕一晕，但亦不是肉身容易受住的。

　　那人盯着我，脸色沉下来，一双黑目中波涛汹涌，他缓缓道：“你在做甚么？”这话委实寒气森森颇冻人。
　　我缩着脖子扯了扯脸皮，干笑两声，只觉得冷啊，真冷。
　　他继续说：“自残么？恩？卿卿……”
　　两句话下来，我被冻的颇狠，更是僵的甚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