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应霜寒》江戈离

4、夜谈

　　我随着他到了城西的一所酒馆，此时大门已关，四下空无一人，这一片是商贾云集之地，行商走贩们约是都回城东的居民区里休息了。
　　他找到了那酒馆的库房，示意我把这锁也给解开。
　　我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白日里还在说自己没有偷过东西，觉得我潜进戏台不是江湖人士的坦荡所为。到这夜里反而想让我当了他的帮凶。
　　但我还是依他，开了那锁。
　　从那门缝里，就已透出来阵阵酒香。
　　门开，
　　他大步进去挑了罐趁手的，放下一锭银子，便又转身回了屋脊，示意我随他而去。
　　我锁好门，跳了上去，随着他上了一座哨塔顶端。
　　这哨塔约有六七层高，如此这般的哨塔在玄垣城里大约还有二十几处。
　　那些巡防的士兵大多在哨塔的一层休息，待有事情时才会想着上塔。
　　他寻了两块较平的地方，拿袖子摆了摆灰，我挑了一块坐了上去。
　　“有酒有月有清风，你不如同我讲讲，你挚友的案子？”
　　他把酒缸放在身边，从怀中掏出不知道为什么时候拿的碗，顺势给我。
　　我接过碗却扣上了，没有要他酒。
　　“我挚友啊，是个好人…”我有些感叹，好人似乎总是死的早
　　或许你知道姜渝之吗？
　　他在我们豫地倒是颇有些名声，听说上玄垣城赶考了不下五回，只因文章写的犀利而名落孙山。
　　不过诚然道，他着实才华横溢
　　你是没见过呀，当年他一次赶考失败的模样，整个人都浸在酒罐子里，与一般乞丐无二，所以在他当街拦住我，问我可否施舍他一些酒钱时，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叫花子。我虽舍了他几文钱，但是嘴上总共少不了说了几句。一个好好的成年人，手能提肩能扛的，不说上官场一展宏图伟志，哪怕去做个苦力也比你这沿街乞讨好的多。
　　我当时到没想到这句话触了他的痛点，他直接就在那大街上之乎者也的同我辩论，可我又不太爱读那些难以咀嚼的古籍，自然是说不过他，我一时恼羞成怒，一掌拍伤了他….
　　据他后来说，他其实还挺感谢我当时的那一掌的，当痛感传遍全身的时候，反而感觉灵台一片清明，觉得那些糊涂日子过的太自暴自弃了，既然一次不中，便接着第二次，以他的才华，何愁不中。
　　数日后，当他衣冠楚楚到我家来贺谢时，我全然没认出来他是那个小乞丐。
　　我虽然书读的不多，不懂如何评价他的那些诗词歌赋，画字行书，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一腔抱负和被掩盖的才华。
　　一来二去，我俩倒成了挚友。
　　不过半年前，他突然开始和知府大人交往密切，说知府大人颇为欣赏他的才华。还交给他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我问过他那个任务是什么，他不肯说，还说要半年以后才能告诉我，令我以认识他为豪。
　　半月前，他随知府大人去了趟忻州，去之前他还十分雀跃，说他就快要完成了。
　　没想到回来后第二日
　　就自悬在家里的横梁之上。
　　前一日他本飞鸽与我，说有重事要议，约我第二日相见…谁知从府衙传来的死讯，倒是先一步来了。
　　我到他那屋子里的时候，尸首已经被知府大人收敛好了，知府说，他们也算是彼此欣赏的忘年之交，会好好安置他的。可我不信。
　　他家门口的酒楼里，那个常来送菜的小二告诉我，那日姜渝之是定好了一条新到的黄河大鲤，要晚上与我一同品尝的。他怎么可能就先走了呢….
　　府衙的人说他是自杀，我有所怀疑。
　　当晚我就潜入了府衙去找他那份案件的案底，可惜一无所获，我转向去了知府大人的书房，也未得其果。
　　我本来想潜入那知府的睡房，拿刀逼着他告诉我那事情的来龙去脉。
　　谁知道却看见他将这个木盒子放在了枕下而眠
　　我本不知这是何物
　　但是我认出来了那锁口旁的渝之二字。
　　我没敢打草惊蛇，在他的府外守了一晚，准备等他第二日去府衙时再潜进去看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结果天还朦朦亮，我就看见有二人手里抱着那个盒子从知府的府邸里出来。
　　我本也想去忻州一查，却因为这个盒子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玄垣。不得不说他们对这个盒子防的极严，就连我把他们的休息的客栈的马棚点燃了，他们也都是抱着盒子出来灭火的。
　　我跟了他们十日，竟是毫无接触的机会。
　　我长叹了一口气，陆怀祁朝我举了举酒罐，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喜欢喝酒，我也不明白，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臭，那果子酒，梅子酒，喝起来甜丝丝的，倒是还行。”
　　陆怀祁有些差异道：“我原本以为喝酒是你们江湖人必备的技能呢。”
　　我笑了笑“你就是话本子看的太多了，对江湖…想象的太多了，其实它远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我本以为，你会在路上就拿着刀，威胁那两个人，让他们把盒子给你”
　　“我倒是也有想过，但是我看过他们的轻功，其水平都在我之上，我若是上去，指不定先被他们杀了。”我转过头看着陆怀祁继而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轻功能力好像也在我之上。”
　　陆怀祁啪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把乌木折扇，甩开，颇为潇洒道：“被你看出来了，不过我既然从小理想就是行侠仗义，行走江湖，自然需要武艺傍身。不然哪日遇见了英雄救美的场景，难不成也冲到美人面前，之乎者也的把那匪徒气走吗？”他朝我一挑眉，恍惚间又让我想到了那日，他接住我把我抱在怀里的感觉，着实温暖，身上还有着淡淡的檀木香。
　　我笑了笑，胳膊向后撑着，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欣赏起了玄垣城的夜景。一轮下玄月高悬，将鳞次节比的乌瓦上盖上一层银光，有微风而过，带起阵阵倦意。远处是一排红墙金瓦，红墙外是一座未建完的高塔，上挂黑色绸缎，将塔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塔后的红墙内，则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就是皇宫了。
　　我随口搭话：“那万丈楼就快要完工了吧，听说下月中秋，圣上要登高楼，放孔明灯，为百姓祈福”
　　“听说是已经建完了，只剩下最后装饰了。”陆怀祁单闭着一只眼睛，食指拇指一指放在塔尖位置，一指放在塔底，似是要把塔给拿起来的样子。“举全国之积蓄，花费上百万两黄金，就为了向四海五国展示所谓的皇威。”陆怀祁的声音里听起来略有不满
　　我却颇为期待“听说一层取胡人和番人的贡品装饰，再由北玄十三州，一个州负责装扮一层，最后则是皇室用玉打造塔顶，用金筑檐，以宝石镶嵌，你难道不好奇这黑缎下面的塔，到底是何模样？”
　　“描述的这么认真，仿佛你掀开那绸缎看过一半”陆怀祁半侧着身子，撑着头打趣道。
　　“我倒是想，可惜我在洛邑，倒是无法看这塔一天天垒起来的模样”
　　“那有什么好看的，下月十五就要揭绸缎了，到时候整个玄垣城家家户户都要灯火通明，百姓们彻夜不寐的喝酒唱歌跳舞庆祝，万丈塔前的广场上将任由百姓们搭台献艺，极为有趣，到午夜，整个城池的人都可以同塔顶的圣上一起放飞孔明灯，到时候，数万盏灯随风摇摇直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陆怀祁的眼睛亮亮的，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就已经看见了那万盏孔明灯挂在夜空上的模样。
　　“到时候...你还在玄垣吗”
　　我摇了摇头道：“如若挚友的案子在中秋前就查清...那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待
　　“那我就面为其难多留几天，看一看到时候那中秋夜是否真的像你说的那般美好。”说完我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听完一脸释然，也笑了起来
　　“我会尽力帮你破了这个案子的，在中秋之前，然后你就可以心无旁骛的过一个好节了”他看着我，一脸认真
　　“那我就托这位公子的福，小女子在此，提前谢过了”我捏着嗓子做了个戏腔，把这句话似玩笑般带过了。
　　我不喜欢承诺
　　因为有承诺就会有期望，
　　有期望就会有失望
　　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信那所谓的承诺。
　　“玄垣的夜好安静啊…安静的让人会忽视这夜幕掩盖下的涌动的暗流…你说…我们要找的人会不会也在这借着这层掩盖，在偷偷的看着我们”
　　陆怀祁举起酒碗，对着月亮微微晃了一下，似是在隔空敬那月亮喝酒一般。“那便最好了”他收回碗一饮而尽，“最好是那两人再按耐不住，提着剑上前，正当你束手无策之际，我从天而降，摇着扇子，玉树临风，只见我从容抬起右手，轰，只需那一掌，他俩便如弱柳迎风，一个接一个倒下了，正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我笑的开心
　　伸出食指轻推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半醉不醒里的世界倒是有意思”我故作惊讶状“这隔山打牛的功夫，我倒是第一次见，公子原来是个高人，在下失敬，失敬。”
　　他眯起眼睛，像是颇为适用。
　　片刻安静
　　“南姑娘”
　　陆怀祁缓缓开口
　　“嗯？”
　　他犹豫了几番，还是开了口
　　“你的案子很有意思…你也很有意思…不过…”他眼光闪烁“家里管教着实是严，我怕是不能常出来找你。”
　　我略感失望
　　你看
　　就如我所说，什么承诺还是都不要信了最好。
　　“不过案子我一定会帮你查的，一定会在中秋前出结果的！”他信誓旦旦
　　我朝他脸上吹了口气，迷了他的眼
　　“你醉了”
　　他摇了摇头
　　“时辰也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天约是快亮了。”我看了眼已经往下坠了许多的月亮
　　冲他笑了笑继而说道，“你若是有空，便来那酒家寻我就是，我这些天都准备在那里守着，看看那二人何时再出现”
　　“好”他一收折扇，眼神里带着笑意。
　　“那就此别过”
　　我扶着屋脊站了起来，转头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