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歌》林子易

2、三

　　三
　　外婆亲自端来药汤和勺子，把红菱唤醒。红菱两眼望着上头的帐子，并不为所动。“菱儿，也忒任性了，快把药吃了，外婆好放心。”红菱侧目向外婆，下巴晃了一下，略皱了眉，好像费了很大气力。“菱儿，来把药吃了，便能好了，我也好命人捎话儿到你随姨那，来，把嘴张开。”红菱微微张开嘴，任外婆一勺一勺地喂药，她不哭不闹，头低下呛着枕头，一动不动。外婆见此情景忍不住摇头叹息，泪珠儿滴下来。“菱儿，菱儿，菱儿。听外婆一句劝，秋，秋生不在了……可日子还得过啊。”红菱如遭雷击，一口气把药都呕了出来，弄得被上床上一下子。外婆抱着红菱痛哭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红菱依旧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嗓子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嘶嘶的，怎么也发不出。
　　老家人端了药走，又劝走了老太太，把红菱屋门掩上。
　　窗外，江南的梅雨沥沥拉拉地不停，天色灰濛，院里的树碧沉沉的，默不做声。花也开过了一季，败了的残花更为雨摧。今年的雨水仿佛比往年都多，整个夏天不见几日放晴，眼看盼着秋近了，才算送走了这兴雨的龙王爷。
　　随姨命人送来了京城的山楂糕、红豆包，还有各种果子的蜜饯，红菱回到外婆家也有了近两年的光景，自打十五岁那年离开京城，却也着实想念这些尚书府的京糕点心。她想念京城，想念随姨，想念尚书府，想念府里的那棵小桃树，想念——她坚强地不去想那个名字。外婆和舅舅舅母都小心翼翼不提半个字，可每个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看着红菱圆滚滚的手臂瘦的不成样子，脸上的光彩一丝也不见。
　　大病初愈，外婆让表妹青莲陪着红菱一同去荷丰斋买些云片糕，又吩咐两个丫头往胭脂铺子挑些水粉胭脂。红菱念及外婆一番苦心，便答应同青莲表妹一同出门。难得秋气凉爽，风和日朗，街市上往来人群，买卖客商，五行八作，也是一番太平景象。青莲表妹是舅舅的长女，年方十四，颇为伶俐颖慧，一路上竟捡些舒心的话儿，不时逗得红菱一笑。
　　绛芸轩的胭脂是镇江最好的，仅此一家，名声在外。红菱和青莲两个小姑娘见了满铺面的各色胭脂，自然喜笑颜开，最后挑了一种“荷花红”，一种“碧桃香”。临出门时，红菱瞧见门口的架子上还有簪环首饰出售，拿起了一枚青玉簪子，头上雕了一支盛开的莲花并一支待放的花苞。她拉拉青莲，往她头上一比，笑道：“这个配你正好。”伙计一旁帮腔：“小姐眼光真好，我们这的簪子，那支玉质最好，雕工绝好，配这位小姐，定然更助美人绝色。”青莲扑哧一笑，指指一旁的红菱，“这样才叫绝色。”说毕，拉着红菱出门来。
　　“姐姐，你拿人打趣。可惜没有菱角花的，不然才不肯饶你。”青莲笑吟吟地，拉着红菱一路往会走。“要耍我还不容易，买来几斤菱角，白水煮来吃，不就得了。”说着也是一团喜悦。“秋天哪有菱角吃，我岂不是要等上半年。”青莲依旧不依不饶。

　　随姨又托人捎信来，要接红菱再到府上过冬。江南的冬天最不好熬，一种湿漉漉的冷，一点一点地灌透人的骨头，不管是红菱的家乡苏州，还是外婆住的镇江。随姨的府上每个屋里都有炭盆，还有大的小的暖炉，虽然是位于北国的京城，亦是舒服许多。外婆想她这一场大病折腾，不如去随姨那换换心情，却又怕她路远劳顿，病情再有反复。青莲向奶奶要求一同去，和表姐做伴，也能到姑姑那去看看。外婆觉得两人姐妹一处，好歹有个照应，便安排车辆，送她们进京。
　　一个秋天飒飒地过去，红菱仿佛长大了许多。再回京城她自己也有些怕，毕竟那物是人非，回去了只有随姨如故，而秋生哥，那个她心里反复念叨的人，不在了，永远都不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度过这一关，却也暗暗下了决心，了了这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