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莳蘭

17、单向

　　十七 单向
　　“劳烦您，谢谢。”萧瑟穿着整齐，执意要进去表示只在窗外看一眼，他缓步走进ICU，严格按照标准的一步步消毒程序跟从医护人员一起。
　　无心口中的呼吸机已经被取下，此时此刻正侧面背对着萧瑟躺着，萧瑟看到他指尖轻微颤动，显然意识应该已经恢复，只是似乎还半昏睡着，上半身脖颈以下几乎都缠着绷带，几名护士和值班医生正在帮他换药，雷无桀在一旁按了按萧瑟的手臂，想要把他带走，可是萧瑟一动不动的扒着窗边，不知是哪间重症病房的心电图滴----的拉成了一声，随后从门外赶来的几名的大夫护士往里边跑，伴随声响，萧瑟手指用力的抓着窗沿，随后无心后背上的绷带也都被拆开，透过缝隙他看到了许许多多横七竖八的缝合口，大片带着血的纱布片和棉片被丢在车上，他听不见屋里的声音，只看到上药的时候，床上的人抓紧了床单...
　　萧瑟转过身背靠在墙上，一旁的雷无桀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见过许多场面，在北离的时候，从雷家堡到雪落山庄，路上的劫匪、江湖争斗，很多尸体都是一刀毙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在医院里，却觉得这就很痛苦，甚至不忍心再看一眼。
　　萧瑟等着换药结束，掐着探视半小时的最后几分钟终于等到了出来的医生护士：“请问，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去？”
　　“你是...跟他一起进来的那个...哦，病人意识基本恢复了，但是伤口太多了，三十多处，小的划伤还好，主要是深度的，有的细碎的玻璃刺进很深，还要开刀取出来，总之可能在这里要待到一周，才能转到普通病房，具体的情况我跟那个他的家属已经说了。”
　　萧瑟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才推开门，就见方洛正巧上楼来，他直勾勾盯着两个人：“你们来做什么？”
　　萧瑟嘴唇泛白，显然也没怎么休息好，他在里边撑了半个小时，似乎都有些脱力，被雷无桀扶着坐在了门外的长椅上，他看着方洛一言不发。
　　雷无桀轻呼一口气，不耐烦的开口：“撞人的又不是他，你为什么这么敌视我们？有必要吗？”
　　萧瑟拽了一下雷无桀起身往外走，与方洛擦肩而过时他还非常礼貌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渐行渐远，电梯门口的时候，萧瑟忽然站住一动不动
　　“你发现了吗？”
　　“发现了，昨天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双眼睛，真的很像你。”
　　萧瑟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有些哑声：“是啊，真的很像。”
　　三日后，普外病房
　　“喂，怎么样。”
　　“萧瑟，你猜的没错，方洛家里果然有人在警局，是他爸方海川，西城分局，现在已经退休了，据听说方洛以前也有想上警局的想法，但是后来始终没有进成，现在在我们对面楼那家商场做中控经理两年了。”
　　“好，我们身份这边..安排的怎么样。”
　　“放心吧，口风非常严实，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咱们公司郑副总已经要疯了~”
　　“好多了，过几天应该能出院了。”
　　“你这几天，天天去看他？”
　　萧瑟举着保温杯，顿了顿才平静的发出一声“嗯。”
　　“好吧，下午我过去，其余的事我到了再说，对了，张队有没有去看你？”
　　“很奇怪的就是这里，他一次也没有来。”说完之后萧瑟挂了电话，靠在床边拿起早上买回来的报纸看起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与此同时，声音也飘了进来：“萧老板看上去恢复的不错啊。”
　　萧瑟倏地抬起头，无心扶在门框边，面容苍白，眼角的红也浅了许多，看上去粉扑扑的平添了一抹柔软，但丝毫也掩盖不住受了伤的病气。
　　“你...你不是还有好几天才出ICU吗？快进来...我扶你，慢点。”
　　萧瑟看了一眼他的后背，右手抓住胳膊，他还裹着绷带的左手却不知道扶着哪里，后背有伤自然是不能动了，结果还没下手，就被无心按住指尖：“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你伤好点了吗？有没有再严重？”
　　萧瑟摇了摇头，看着无心举步维艰的走到了椅子上，缓缓坐下，似是动作太大扯了下背后的伤口，他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萧瑟略显局促，他坐在床上，从果篮里拿出个苹果准备削皮，左手腕使不上力气，却忍着一声不吭，尽量让人看不出异样来，苹果皮断断续续的落在桌上，一块块的切好放进盘子里，大小不一，无心瞧见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谢谢你。”
　　萧瑟放下水果刀忽然道了谢，看着无心的脸不由得有些发呆，窗外的日头已经不小，落进萧瑟这间独立的病房里显得生机勃勃，无心瘦削的下巴勾勒出几近完美的轮廓，在光照下与侧脸处形成了明暗交叠的阴影。
　　无心笑了笑，萧瑟那双眼珠黑的发亮，下眼睑的睫毛也略微的有些长，说话间不经意的眨着眼，令无心看的有些入神，略微过肩的长发被挽到一边，被一枚精致的朱红色发扣束着，发尾懒散的搭在左侧的肩膀边。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扑上去了。”
　　房间一度进入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瑟大概想了很多，想问的也很多，挣扎之间开口却是“还疼吗？”
　　这不废话吗？今天刚第四天，伤口可能才好一些，怎么可能不疼呢？萧瑟险些咬了自己舌头一口。
　　“疼，白天还好，晚上会严重一些，所以晚上会清创，医生说止疼片不能老吃，索性我一片也没吃。”
　　“啊？那...”脑海里想起无心第一天进ICU换药时的样子，心脏微微一紧。
　　“还好。” 还好还知道疼。
　　“诶！叶心！你怎么在这儿！刚转到普通病房就到处乱跑！伤口裂开不是闹着玩的！”找无心的护士路过萧瑟的病房门口，正巧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她要找的，护士招呼过来两个人，没好气的边说边往里走。
　　“唉，看来我要回去了。”
　　萧瑟忍不住问：“你都这样了，还偷跑出来？”
　　不等无心回应护士姐姐接过萧瑟的话来：“真是不老实，后背三十条刀口还嫌不够，非得给发炎感染留一条生路是吧？！”
　　无心撇了撇嘴，朝着萧瑟微微一笑，随即就被两名护工给架着出去了。
　　“诶！轻点轻点，怎么还有床，就几步路，有必要吗？”........
　　门外响起无心跟护士的争吵声，萧瑟饶有意味的笑了笑，好像有点回到了十六岁，当时无心在寒水寺，也是这么生龙活虎的...抬手拿起无心刚刚戳过水果的牙签，扎起一块苹果放进了嘴里；萧瑟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渐渐的抿成了一条线。
　　.............他忽然想到‘这算不算是...间接亲吻？’
　　天知道，无心刚刚嘴唇根本没碰过那根牙签，只是叼走了上边的水果而已。
　　无心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就看见方洛正倚靠在病房门边等着，两名护士将他推了进去，将无心腾到病床的时候，方洛上前搭了手才说话。
　　“我听说你醒了赶紧就过来了，怎么样，还好吗？我等你好久，你怎么醒来就走了？”
　　无心挪了挪位置，坐立在雪白的病床前，除了被子上那行红色的医院名字，与这间白晃晃的病房最格格不入的就是无心眼角的那抹淡红，他静静的看着方洛，‘等待’这个词就像两个人之间的留声机，它们回放过无数遍，却始终只是那两个字，来回打转。
　　“对不起方洛。”无心垂下眼，有些话找不到头绪，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有些事情找不到原由，就想要拒绝，就像现在有些事情，就必须要道歉。
　　方洛愣了愣，他缓缓坐在床边的四方凳上，双手略显局促的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他眼神飘忽不定，屋子一时间沉的有些压抑，两指不断的摩挲着，他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似乎终于到达了一股临界点。
　　“为什么对不起。”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却是在陈述。
　　无心也只是看着他，若有似无轻声说了一句：“让你担心了。”
　　“很像....”方洛半低着头，从无心的角度看去，刘海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方洛的表情。
　　“嗯。”无心大方的承认了，他从来没跟他说过他的眼睛很像萧楚河，但是过去只要不安和绝望的时候，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立刻安下心来，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三年前他别无选择，他想要找个寄托，来面对这个对他来说一无是处的世界，他甚至提不起兴趣去做什么事情、去接纳什么，如果是在北离，他就想好好的活着，然后去昆仑山顶看看雪落轩辕，或者乘风出海，看看海之极境、青山落景，再不济，大不了归乡建设，在天外天的琅月福地静修天长，毕竟那好歹是他的家，然后也许会在往后的时日里，机缘巧合，再能见到萧楚河，续十三岁的约定...
　　再之后呢？谁知道呢，但心中有希望，那未来都是光鲜亮丽的。
　　但现在不一样，心魔引看的清现在人的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他甚至都很难遇见个真正心态纯良的人，也或许是他运气不好，没遇见过电视里播的好人好事，但他只知道当年他刚来的时候，是方洛收留了他，不管眼前这个少年变了多少，他都深切的体会过，三年前那个拿着单反相机的男孩儿，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家的感觉，家里有人等，有人会做好饭，家人两个字似乎头一次出现在无心的脑海里。
　　他以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而他却夜夜梦回十三岁那年，未完成的约定就像他心里长久以来的心结，因为再见不到的绝望，又把这个心结铺上了一层厚厚黑泥，心魔引带来的反噬随着这个心结日益加剧，不得不说，当持枪抢劫案的血腥铺满地面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无心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怕，是魔。
　　“你也很像。”
　　当自己爱的人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熬过去的人会说：“能怎么样呢？地球没有谁都能转，总会过去的，人、感情、回忆、你看，时间会过去、回忆会模糊，尸体也会腐烂、白骨会风化，人没了，就是彻彻底底的没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而熬不过去的人，他们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说话了。
　　所以，活着那个人的感情，是单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