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一角》星集

7、第七章

　　官方强制的疏散要求似乎只限制在曾经的污染区。告别黄兴芬，姜一言沿路走了一段离开科技园，很快就重新看到了人气。街头路口，有疾驰而过的汽车，也有匆忙赶路的路人。车辆的尾气烟尘混合着各种气味飘在空气里，奇异的令人安心。

　　天色尚明，但车道两边的路灯已经点亮。姜一言在路口站了会儿，数着车流，好半天才等到事先加了钱才约到的网约车。

　　钻进白色大众后座，他为迎面而来的空调冷气舒畅地叹了一声。

　　大众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一个肤色略黑的中年男人，身型瘦削，下巴上略微冒着胡茬。见姜一言自进车后便是一副如释重负半瘫在后座上的模样，他一边变道加速，一边聊天似的开口：“小伙子这是刚下班？上班累吧？”

　　“累。师傅您开车，我稍微睡会儿。”姜一言说着，彻底瘫在座位上。

　　“你睡，那我开个音响可以吧？我把声音调小点。”

　　“当然可以，谢谢师傅。”

　　说着谢，姜一言事实上没准备睡觉。他自认还没心大到那种程度，在陌生人的车上关闭感知。用这种话术搪塞司机，他只是想留一个安静的后座。

　　这样才方便他研究一些东西。

　　把背上的双肩包脱下来放到一边，姜一言动了动手指，聚拢精神。排除杂念，他屏气凝神的看着手上的东西逐渐成形。

　　因为在门卫岗亭那就做过实验，知道正常人大概率是看不到他在手上凝聚出的这个玩意儿的，姜一言的胆子比最初时大了许多。他意念一动，就见手上的光球脱离手心凭空浮起，晃悠悠飞到前座司机眼前！

　　不出姜一言的预计，跟物业经理黄兴芬一样，司机对半空中的光球毫无反应，车开得稳稳的。

　　任由脱离了他的第一个光球消散在空气里，姜一言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身。很快，他手里又冒出一个光点。灰绿色的光点眨眼即长，几个呼吸间就把他的手变成一只光掌，好像戴了一只荧光手套。

　　在黑潮污染区待过的人难道就会变成这样？这就是变异？

　　没有人能回答姜一言的问题，而选择把自己的异常之处藏起来，姜一言也没指望他随之产生的问题能轻松得到解惑。无论如何，这应该不是个坏的变异——

　　没有这个变异，他在刚走出新茂餐厅的时候就应该被重新困住了。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自检身体状况一切正常。

　　把玩着新手套，姜一言在心底给自己的这个变异默默做着总结：

　　灰绿色半透明状的发光体，疑似自体发光，没有质量，没有固定形状，可用他的精神力（？）制造病进行驱动……

　　“小伙子，前面它说堵车了，我们换条路走？”

　　“堵车？”

　　姜一言思路被打断，手上的光点倏地消失。直到这时，他这才发现车里的背景音不知何时已经从音乐换成了广播。广播里的女主持尽心尽力分析着魔都市内的各地路况，正说到申南高速上的大堵车。

　　申南高速，唯一一条直连市区跟南港的高速公路。

　　“我们走地面怎么样？从下一个高速路口下去，也绕不了多少路。堵车万万一一直堵在那里就麻烦……”

　　广播的信号时断时续，姜一言瞥了眼司机手机上的导航地图，应了一声同意下来。

　　“那好，我看看，”司机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个出口应该是汉兰路……对，魔都东片的路我都熟，高速通到哪、哪有加油站一清二楚……”

　　话闸子一开，姜一言便半被迫式的听着对方从申南高速上一共有几个出口说到网约车平台对司机的压榨，又从人到中年的心路历程说到开车至今的各种见闻。

　　“……这趟也不算是多收你钱，那个红色预警你知道吧，中午这个新闻一出来，我知道的好多干这个的就不接单了，毕竟新闻里面公布的污染区哪都有，是吧，在外面跑很危险的。”

　　姜一言应了声。

　　虽然他看不出路上的车流量少在哪。

　　除了官方名单上公布的污染区。

　　预警发布到现在，就连导航软件上都已经有了污染区域的危险提示，显眼的红点标记在地图上占领一片。红点之间，代表此路堵车的红紫色线条也有许多。

　　“我老婆本来也要我早点回家，说要我往家里面囤一点吃的用的，我说她是在跟风瞎操心……危险归危险，国家已经把危险控制住了，日子总要过的，我跑完单子回家再顺路买不是一样？是吧？”

　　作为一个单身狗，姜一言只能应声。司机大概也只需要他应声。

　　夜间模式，车窗外的灯光就好像一条条被不断拉长又不断裂开的彩带。车辆下了高速，光的彩带把迷离的色彩撒向四周。姜一言看向车外，发现路两边多了许多穿着制服的巡警，一股股的人群在各家商超，在巡警间不停流动。

　　车里，司机大叔嘀咕着抱怨起前方插队的车辆。

　　姜一言看了眼旁边的背包。

　　他妈有囤货的习惯，南港家里的日常物资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缺的。包里他下午在公司里为防万一搜罗的食物已经分了部分给决意留守的黄经理，剩下的一点大概只够两个男人填一顿半饱……

　　从包里翻出一袋原本属于孙冰嘉的小面包，姜一言拆开，分了两块给司机。

　　走走停停，一直到八点多，姜一言才看到家附近南港高中那个熟悉的钟塔。钟塔塔尖的一点亮光在黑夜里看上去堪比启明星亮。

　　但车辆也没法再继续前进。

　　前方那段必经的，宽阔的十字路口中央，姜一言只见乱糟糟近十几辆卡车、汽车撞成一团，坚硬又脆弱的车体横七竖八堵死马路上所有空间。除非回头再绕路，下车步行是这个路口留给他们的唯一通行选择。

　　“就到这儿吧，师傅。”算了算绕路需要花费的时间，姜一言果断敲了敲车门，“车费照付，我就在这里下车。”

　　“那行，我等会儿跟你一起。”

　　夜深了，闷热稍褪，但空气里潮湿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聚起水珠。即使从小在这座海边小镇长大，姜一言也没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天气。

　　感受着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痛和扑在脸上的湿意，姜一言推开车门拿上包，踩在路沿上小心的穿过车山。

　　南港高中、老城区、荣星广场……临南第一小学，居民区。

　　归心似箭，姜一言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自家小区的大门。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大门后出现。

　　“妈？你怎么在这里。”姜一言快步走过去。

　　“刚碰到隔壁顶楼那个奶奶，我跟她聊了会儿。”

　　“爸回家了吗，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事？”

　　“没事，能有什么事。收到你消息的时候他才刚出发，在镇上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现在在你爷爷家……”

　　又是米粮又是肉排，一大堆物资堆在他妈脚边，姜一言看了两眼，一边听着他妈的念叨，一边帮她抱起两袋大米。

　　“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买了就买了，东西买回家反正总能用上！”似乎是被姜一言中途的插话惹恼了，平和的女声一下提高声调尖利起来，“你怎么这么多话，大家都在买，就你和你爸这不干那不干，有本事到时候别吃！”

　　“我就是问一下，妈你别激动……”被尖利的女声刺得又是脑袋一阵胀疼，姜一言立刻投降。

　　自从前两年他妈的更年期结束，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这么激动了。

　　夜深了，小区里没什么人还在外面活动。借着路旁不知道是谁家留下的小推车，姜一言一次性把物资都运回家里。

　　家里一切正常，当然一切正常。跨进家门，姜一言就见他妈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她的平板看得认真，他爸从房间里出来，接过小推车上的物资放进厨房。虽然没看到，但姜一言知道厨房的灶上正炖着汤，是他妈徐女士最近一阵精研粤菜的学习成果……

　　一想到他妈的新菜品又要上桌，姜一言莫名的感到紧张。不过，今天有客人上门，对方可以很好的分担掉他和他爸的压力……

　　想到这点，姜一言热情地招呼起面前的客人。

　　客人有些脸生，又有些眼熟，但明显对他家的情况非常熟悉。菜桌上，姜一言眼观六路，飞快的把他爱吃的黄鳝、对虾和他妈爱吃的蒸羊肉，他爸的素菜放到眼前。客随主便，桌上剩下的反正肯定够用来招待客人……

　　“吃慢点，吃慢点。”

　　招待客人必须精心，忍着隐隐的不适，姜一言肉疼的看着对方一上桌就埋头在菜里大快朵颐，双手连发给爸妈抢菜，对对方嘴里不停的赞美词不屑一顾。

　　美味，当然是美味……这些都是他的心血！

　　都是吃吃吃吃吃吃吃——

　　他的！！

　　天黑的厉害，只有厨房里的一盏灯还亮着，一张桌子前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虚幻的黑影，一个是他，姜一言站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看着黑影逐渐逼近到桌上那个他眼前，又惊又惧，又在惊惧中爆发出强烈的怒气！

　　身体一重，怒气一瞬，姜一言眼前的景象瞬间颠倒，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