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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更生月色花似梦(一) ...

  •   一条青石小径把满园的梨雪树静分两片,直通内室。小径左侧的梨雪轻疏却长势甚好,最大的那棵几乎高出院墙两米左右,花开满冠,白清素洁,冰肌玉骨,欲低还羞。树下,一张梨木四方茶几,摆放整齐的四把同质矮椅。几上,一套上等的钧窑釉粉青茶具,在满眼雪白下更显雅致。离四方茶几不远处,有一个紫檀琴榻,一把月型梓木七弦琴优雅栖身于上,琴弦上覆着几朵梨雪花瓣,如临画轴。小径左侧的梨雪清雅却生得丛密,与右侧相得益彰,静谧美好。熟悉又陌生的惬意,我不露声色的四下扫了一遍。凌远轩静静地尾随,不一会就到了内室,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小姐,今儿这碧螺香雪可是泡得顶好,蓝颜知道小姐在意水温,特地加了几颗碎玉冰。”蓝颜那丫头可真是生得娇俏,眨巴眼满是期待地看着我,我顿时心生怜爱。

      “蓝颜可真是玲珑剔透,真没白疼你。”小丫头俏脸微红.

      “那是小姐待蓝颜好,蓝颜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吧。”

      小丫头憋红了脸,“只是小姐下次外出,可否带上蓝颜,小姐这一出去,我心里就慌得很......对不起小姐......蓝颜......”

      我满眼无辜地瞥了眼凌远轩,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好好,下次去哪里都捎上你,这下安心了吧。”蓝颜满意颔首,含羞可人。

      我低头正欲品茶,抬眼看到两手空空却正襟端坐地凌远轩,不觉笑了起来。示意地看着蓝颜,她方才回过神来。

      “公子,蓝颜实在该罚,竟然只顾跟小姐说话,忘记为公子奉茶了。凝蕊,快把公子的华顶云雾端来。”说罢,红着脸看着凌远轩,他似乎是天生的好脾气,一个微笑,化解僵局。我调皮地对上他的清水眸子,一脸得意的笑,他却只是摇头,嘴角浮出一条淡淡上扬的曲线。

      待凌远轩品茶之时,我静静地看了看屋内的陈设。说是熟悉,却也是陌生。清雅别致的纯梨木桌椅,紫竹藤榻,藤榻上用五色花盆摆了五种植物,白色那盆是与小筑外假山上相同的白兰,紫色那盆是鸢尾,黄色那盆是忍冬,蓝色那盆是神香草,红色那盆是金合欢。五色交映,那是清雅中的绮丽。左手边的白壁上,挂着一副水墨画,题名梨雪生香图,右侧附诗一首: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半含惆怅闲看绣,一朵梨花压象床。诗画融为一体,完美至极。单看字迹,就知道是父亲的墨宝,大气超脱。右手边,是一卷淡紫色的吹珠帘,帘内定是香闺。离闺门不远处的白壁一角,有一个梨木书架,书架共分四层,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书架的顶端,是一个淡紫色绣花冰丝绒琴套。

      “远轩哥哥,小梨突然很想抚琴,可愿随我去院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

      “好,正好很久没听到小梨的琴音了。”他淡然一笑。

      梨雪树下,一抹清丽的身影正坐在琴榻前抚弄琴弦,不远处的茶几边,俊逸的青衫少年朗目凝视。站在远处的蓝颜,微笑着注视眼前的一切,这样的美好,似乎不该属于凡尘。

      笑看世间痴人万千
      白首同眷实难得见
      人面桃花是谁在扮演

      时过境迁故人难见
      旧日黄昏映照新颜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
      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旧时人新模样思望乡

      时过境迁故人难见
      旧日黄昏映照新颜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为情伤世间事皆无常
      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
      勿彷徨脱素裹着春装忆流芳

      笑我太过痴狂相思夜未央
      独我孤芳自赏残香

      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
      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旧时人新模样思望乡
      为情伤世间事皆无常
      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
      勿彷徨脱素裹着春装忆流芳

      玉指撩拨间流淌出动人的旋律,伴着梨雪瓣轻轻点点地飘落,好似幽梦初醒般的萌动,沉淀着清澄的日光,丝丝哀愁却化不开,淡淡轻狂中却有缕缕的感伤。待唱到最后一段的“梨花香却让人心感伤,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莫相忘旧时人新模样思望乡。”时,眼角闪过几抹泪痕,安楠的脸在一片雪白中若隐若现。凌远轩静静地听着,只是那双眸子似乎懂了琴语,哀怜地看着弹琴之人,若有所思,却依旧云淡风轻。

      “好一句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雪儿的琴艺果然日渐长进,只是这哀伤却是不该啊。”

      一个浑厚磁性却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园门外传来。回过神时,父亲正满面笑意地步入小筑,身后跟着东陵先生和几个贴身随从,还有大哥慕容青枫。父亲身着石青色锦缎长袍,神风伟岸,大哥则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淡青云绣长衫,却是俊朗非凡。一身蓝衫的东陵先生正捋着胡子笑眼盈盈地看着我。

      “见过义父,先生。”凌远轩回过神来礼貌请安。

      “免了,不想今个儿这花诗茶会怎么没找见人呢,原来轩儿是在这梨香小筑听雪儿抚琴呢。”父亲依旧笑容满面,凌远轩却是低沉脸。

      “老爷,轩儿自小便不爱热闹,喜清静,您也是知晓的,再说这璟玥山庄最静谧之处就是小姐这梨香小筑,您也不是常来吗,小姐这琴艺可真是越来越娴熟啊。”东陵先生笑道。

      “嗯,确是如此,也罢,雪儿这丫头也是自小就和轩儿亲熟。”父亲再次将目光投向还在琴榻边的我,大哥的目光也冷冷地扫过。我不禁有些心悸,怎么这话里似乎还有什么弦外之音。

      “雪儿,既然如此,你就再弹一曲吧。正好我们坐下歇会儿,喝杯茶,想来这花诗茶会也把大家累着了。”父亲起身便坐在了茶几边。

      “爹爹想听,雪儿自当尽心,蓝颜,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准备茶点。”

      蓝颜闻声,立即应声进屋,大哥和东陵先生也相继落座。我理了理琴弦,抬眼看了看大家,目光落在了一脸默然的凌远轩身上,见他低头垂目,我便自在地拨弄了起来。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
      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倚花锄偷洒泪
      洒上空枝见血痕
      愿奴胁下生双翼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
      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
      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他年葬侬知是谁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
      花落人亡两不知
      便是红颜老死时
      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情不自禁地就弹出了这首《葬花吟》,浅浅吟唱,时而双目低垂,时而四下寻探,时而泪眼婆娑,时而飘忽清散。凌远轩这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向我,欲语还休,然后转眼看向父亲。只见父亲的脸色骤变,从惊叹到哀伤,从哀伤到痛楚,又从痛楚回于平淡,接而双眉紧锁,大哥却是一脸的风平浪静,淡然如初,东陵先生也是循声看看我,又看看父亲,接着对上凌远轩的目光,然后平静地收回。

      “小姐果然是青出于蓝,想必假以时日,连那三皇子也未必能及小姐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们都老了啊,想当年......”东陵先生一时兴起。

      “雪儿琴艺自当无可挑剔,只是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愁怨,以后不许再弹这曲子,这次便是最后一次了,还是多弹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类的名曲,也能上得了厅堂,叫人听了也神怡。”父亲深沉地看着我道。

      “爹爹,雪儿知晓了,以后不弹便是了。”我一脸平静。

      父亲点点头,复而又是一脸的微笑,“想来这三皇子也确是琴艺非凡,与雪儿同岁,竟是满腔的豪气,一曲《沙场秋点兵》那可是荡气回肠,技惊四座啊。”

      “是啊,但天皇陛下似乎更钟情于大皇子,与轩儿同岁,也是才华横溢,满腹豪情啊。”东陵先生接道。

      “只可惜这次枫儿负责管理内场,轩儿又不在,要不,这次茶会怎能这么早就结束。”父亲斜眼看向凌远轩。

      “只是那六公主却好生淘气,打碎了我的玉龙盏,可惜了啊,谁叫她是天皇唯一的女儿,深得天皇宠溺。”父亲又是一脸的无奈。

      “六公主似乎对枫少爷很是在意啊,整个茶会下来,都尾随其后,大失体统啊。”东陵先生笑着看向大哥,大哥平静的脸上也泛起了涟漪,似乎是愤恨,又似乎是无奈。

      “先生莫开青枫玩笑了,青枫有些累了,想先回临枫苑了。”大哥说罢便看向父亲。

      “也罢,为父也正想回逸云居,好生歇歇。”父亲正欲起身,又回头看向我。

      “雪儿,下月十五就是中秋了,这些天好生待在梨香小筑里,多练练曲子和书法,今年希望雪儿能给爹爹一个不一样的中秋礼物。”

      说罢转身离开,我起身相送,东陵先生紧跟其后,大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也转身向外走去。凌远轩最后一个出园,走之前,宠溺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

      “小梨,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来看你的。”然后,留给我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刚才的那些对话对我来说还需要好好消化,一种强烈地疏离感顷然而生,梨雪记忆里的那些温柔的影子,似乎都要重新认识了。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笼子里的青鸟,失去了自由翱翔的蓝天,没有轻风白云的陪伴,只有绵长无尽的落寞与思念。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赶紧进屋吧,你身子骨弱,经不得这半天折腾的。”

      蓝颜适时地出现在了我身后。我回头,她看见我的泪眼,也跟着难过,立即牵起我的手,满眼泪光地看着我。

      “小姐,你为何哭,是蓝颜做错了什么吗,蓝颜以后一定会改。”我掏出丝绢抹了抹泪。

      “傻丫头,只是刚才弹琴时候迷了眼睛,不碍事,我们进屋吧。”说罢拉着她进了里屋。

      蓝颜和凝蕊以及其余几个丫头为我准备了梨木浴桶沐浴,温热的水汽缓缓升起,雪白的梨雪花瓣在水面轻舞,水汽香气弥漫了整间浴房。我静静地半卧在浴桶里,咀嚼着刚才的对话,父亲应该是真的疼爱我,可却又对我的行动加以限制,不是古人的迂腐思想作祟,这个时空据我所知女子是不必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而大哥却是清冷漠然,对我不曾有笑容,对父亲和东陵先生却是一脸恭敬。东陵先生,看起来只是璟玥山庄的管家,却与父亲心意相通,彼此了解。唯有凌远轩,对我是宠溺有加,温柔亲和,却也似乎隔了层看不到的帷幕,让人有些不自在,而且,他似乎对父亲和东陵先生也是毕恭毕敬,甚至有些许忌惮。

      至于我身边的蓝颜,凝蕊,秋双,忍冬和宁夏五个丫头,对我也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生怕我有些许闪失。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我深深的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在淡淡的梨香中进入梦境。也许该感到欣慰,梦境不再是血红的,而是那梨雪纷飞中美丽的白衣女子,不落凡尘的清雅,但在这纯美的白色里,依旧点缀着一弯紫牙。女子翩然向我走来,如水的美目温柔地凝视着我,温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雪儿,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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