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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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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久之后,秀华的孩子也死了。
山里头的冬天太冷了。太冷太冷了。这是又一个被冻死的孩子,但又不是第一个被冻死的孩子。
秀华只是不流眼泪,或者已流尽了,顺着河水结成一块巨大的永远不破的冰面。
她行走在冰面上。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她死去孩子的衣服,仿佛捶打着孩子还没有烧尽的血与肉。白燃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她那时已经很老了,耷拉着一张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脸。
她说:“长这么大也会死。”
白燃说:“是人就会死。”
秀华一怔,只是忽然把头撞向尖锐的冰面。她要寻死去吗?不晓得,山里头这样一个冷的天儿,冷的和平常一样的天儿,大家只认为她疯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丧了家中唯一的孩子了,她孤苦的后半生竟这样早的到来了。
后来有些见不到秀华的日子。白燃就到她那一个家中找她去。
实际不算家。她的家,秀华的家都不算家,只是一个四方的土与泥堆成的天地。她们时常躺在这片天地下,她们的身躯好像也是土与泥筑成的了。
那一日秀华躺在炕面上。
她变的几乎瘦骨嶙峋。白燃捂住了嘴,但惊恐的眼泪不断地从她早已干枯、发红的眼眶之中流了出来——只因她真正地见到秀华死去了。
很久很久之前,她第一次见秀华。
秀华那时是活着的么?
在那一个小的好似狗洞、好似猪圈的天地里,秀华是死了,还是活着?又或者后来她将眼一睁、一闭,好歹是再偷来了那么些苟且的日子。
她哭着,嚷着:“杀人啦——杀人啦!”
谁又杀了秀华?
也不知道呀。
大家从山的这边跑到山的那头,谁也不知道呀。
天忽然地暗去。
和不知多少个日子之前一样,大家都无奈地分散去。
“都死了,连个根都留不住——苦命的老四啊!”
谁的命是苦的?死了的人没有人为她痛喊,但是在坟里头的人,又有人为他挽联。
所幸这样不甘的一生终于过去了。
白燃再次清醒的一些日子,她便意识到自己更老了。她的阿娃,她的远山已经长成到镇上去做活计的年纪,有些不下雨的天他才赤着脚走回山里。
那么一日他抱住白燃说:“妈妈,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去哪里?”
“到镇上去,妈妈,逃出去,妈妈。”
她只是一口一口地咽着饭。
不知道还有什么也被她咽下去了,是行走在山头薄雾中的日子,是痛恨、是哭喊、又或者只是一声声低低的哀鸣。
吞着吞着,便咽下去了。
所以她又问:“去哪里呀?”
这就是她的家啦。
远山只是看着她。远山的脸发白、发灰,最后也变成土一样的黑色。
“你让我带你离开这儿的呀!”
那也已经是更遥远更遥远的某一日了。
或者是秀华、甚或是阿李还没有死去的日子。
又或者是在阿李死后——她便变成了阿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