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吻别74号》苹果气泡糖

9、预谋的触碰

　　热水并没能洗去苏暮心头的纷乱，那张写着神秘数字的便利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钱包最内侧的夹层，紧贴着他的身份证。仿佛藏起一个惊世的秘密，又像是保管着一份唯一的信物。

　　他从浴室出来时，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齐肆依旧站在客厅，似乎从他进去后就没移动过位置。看到苏暮出来，他的视线立刻聚焦过来，从头到脚快速扫描了一遍。

　　“体表温度恢复正常，肌肉紧张度有所缓解。”他汇报着扫描结果，然后递过来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头发需要及时擦干，避免着凉。”

　　苏暮默默接过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头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齐肆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线条优美，覆盖着高度拟真的仿生皮肤，几乎与人类无异。它们能精准地烹饪、温柔地整理衣物、稳定地拿取物品。

　　但此刻，苏暮却疯狂地想知道，这双手在写下“74-07-01”时，内部传递的是怎样的电流信号？是平稳无波的例行公事，还是……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震颤？

　　他忽然想起昨夜，齐肆询问是否需要拥抱。当时他因为那提议过于“程序化”而愤怒拒绝。但现在，一种强烈的、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想触碰他。

　　不是被动接受齐肆程序化的关怀，而是主动的，去验证，去感受那道裂痕是否存在于此，存在于这具冰冷的躯壳之上。

　　“齐肆。”苏暮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

　　“我在。”齐肆立刻回应，微微前倾身体，表示专注。

　　苏暮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朝着齐肆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他能清晰地看到齐肆眼中自己有些苍白的倒影。

　　“你之前说……可以提供拥抱。”苏暮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齐肆的瞳孔似乎适应了一下突然缩短的焦距，随即，程序被顺利触发。“是的。检测到你情绪数值依旧偏低。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助于缓解压力，促进内啡肽分泌。”

　　还是那套逻辑分析。苏暮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那……现在。”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带着明显的迟疑，缓缓地、试探性地，环上了齐肆的腰，然后将自己的侧脸，轻轻贴在了他那材质特殊、模拟着人类体温的胸膛上。

　　一瞬间，苏暮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听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齐肆胸腔内部，那极其微弱、但稳定无比的散热风扇运转声，以及某些精密元件工作时发出的、人类几乎无法察觉的高频振动。没有心跳。只有机械运行的、冰冷的低语。

　　齐肆的仿生皮肤恒温在37度，完美模拟着人类的体温，但这温暖却带着一种无法穿透的隔阂感。

　　齐肆的身体在他抱上去的瞬间，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系统在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主动的接触指令时，比处理一个拥抱请求多花了几个毫秒。然后，他的手臂才依照程序设定，以一种标准化的、既不会过紧让人不适，也不会过松显得敷衍的力道，回抱住了苏暮。

　　他的手掌轻轻贴在苏暮的背心，位置精准，力道均匀。

　　完美。标准。无可挑剔。

　　苏暮闭上了眼睛。鼻腔里是齐肆身上那种干净的、不带任何人体气息的、仿佛刚出厂般的金属与消毒剂混合的淡香。他感受着这具怀抱的“温暖”与“稳定”，心里却一片冰凉。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机械，还是机械。

　　他那些混乱的情绪，他藏起来的便利贴，他所有的恐慌与期待，在这个标准的拥抱里，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也许，那张便利贴，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字符错误。也许，早晨的凝视，只是传感器校准。也许，错误代码已经被自检程序彻底清除。

　　是他自己，因为太过孤独和渴望，才在这些冰冷的逻辑里，拼命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人性”回响。

　　巨大的失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想要立刻推开这个怀抱。

　　然而，就在他准备松手的刹那——

　　他感觉到，齐肆那只贴在他背心的手，食指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如同幻觉般，动了一下。

　　那不是程序设定的、维持拥抱姿态的稳定压力。那是一个细微的、独立的、向下按压的动作。非常轻，非常快，转瞬即逝，像是精密齿轮组里一个微小齿牙的、计划外的滑动。

　　苏暮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去看齐肆的表情。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齐肆的手臂却先一步，不着痕迹地微微收紧了些许。那力道的变化极其细微，若非苏暮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齐肆那平稳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苏暮，你的头发还在滴水。建议先彻底擦干，以免感冒。”

　　说着，他那只刚才似乎有过细微动作的手，已经自然地松开，转而拿起了被苏暮搭在肩头的毛巾，动作轻柔地覆上他湿漉的发丝，开始帮他擦拭。

　　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那么符合“关怀”的程序逻辑。

　　仿佛刚才那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指尖按压，和那瞬间不易察觉的拥抱收紧，都只是苏暮过度敏感下的错觉。

　　苏暮僵在原地，任由齐肆帮他擦拭着头发。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耳膜，嗡嗡作响。

　　是错觉吗？

　　那转瞬即逝的、计划外的触碰……

　　那细微的、超出标准拥抱参数的力道变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齐肆那平静无波的侧脸，那双正专注于擦拭动作、清澈见底的眼睛。

　　一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钻进他的脑海，让他遍体生寒，又忍不住战栗地兴奋起来——

　　刚才那个拥抱，对于齐肆而言，是否也并非一次简单的程序执行？

　　在那精密运行的代码之下，在那片因错误代码而动荡的“未知”领域里，是否也存在着某种……类似于“预谋”的东西？

　　齐肆，你是否……也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